第64章

不等贺林轩回应,诺儿就替阿父辩白,说:“这是阿父亲手做的,当然最好吃了!”

他一脸骄傲,蓝氏给他擦嘴角的酱汁,笑道:“林轩厨艺竟然如此了得,怪不得,诺儿和勉之都养的这样好呢。”

说着,他睨了何谚一眼。

后者又输了一着,不由叫屈道:“林轩啊,人人都夸你七窍玲珑,让我等只通了六窍的,可怎生是好?”

听他调侃自己一窍不通,众人又是一番好笑。

贺林轩便说:“这我可帮不了你,你剩下那一窍在嫂子身上呢,你问他讨教去。”

说着,又给秦老倒酒,道:“方才听远丰兄说您好酒,若是能在山水镇上多住几日,小子请您移步君子阁一日尝一种,必定让您喝得开怀……”

试探的话才开场,远远的,王山却走了过来,在几步远外站定,躬身请示。

“抱歉,失陪一下。”

贺林轩一怔,起身走了过去,“什么事?”

他以为是酒楼里出了什么紧要事,要他定夺,没想到王山开口却说:“贺爷,张府三爷的夫郎带着侄哥儿在山脚下,问说方不方便让他们上山来折些桃花除秽。”

“张府?”

贺林轩看了何谚一眼,手指弹了弹,“看来,折花是假,折人才是真。”

王山点头,“何金生想来禀报,属下拦着没让他来。只是,那毕竟是何大人的外家亲族,小人不敢擅自做主。您看?”

贺林轩轻笑一声。

“在我的地方,不按我的规矩办事,这朋友怕是交不成了。”

这么说着,他道:“你去回了他,就说贺某在款待贵客,不便招待他。为表歉意,你且折几枝桃花送去。”

“这……贺爷,如此,他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若还不走,属下当如何?”

王山对于张三的夫郎早有耳闻,是个难缠且不在乎脸面的狠角色,怕只怕不遂他的意要大闹一场。

但,贺林轩会怕无赖?

这可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他笑道:“愿意给我面子,便是我贺某人的客人。若做不成朋友,自是好走不送。”

说着,他在王山耳边如此这般地指点了应对之法。

听得王山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看了看一派霁月清风的贺爷,很有些恍惚地走了。

贺林轩回到席上,李文斌忙问:“怎么了?”

贺林轩递给他一个眼神,随口道:“没事,有人来四方来贺买上上宾,愿意出高价。他们怕我舍不得万两黄金,所以来问问我。”

李文斌一看便知他在胡说,但眼下既不方便说,回家再问不迟。

何谚却注意到他刚才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见贺林轩无意多说,便笑着道:“那林轩可舍得?”

“自是舍不得。可谁让君子一诺,千金不换呢?说出去的话,再有黄金万两都买不回来,我只能忍痛割爱了。”

看他一脸痛色,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秦老总算明白为什么徒弟说看不穿贺林轩这个人了。

与这后生两面之缘,他便见识了对方的善变——风趣,慷慨,急智,威严,爱财,优雅,等等等等,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或许,在夫郎儿子面前的柔情细腻便是他的本性。

可要说他有何种潜力,是否还有别的面目,他也不敢下定论。

这么想着,秦老笑道:“方才听你小子说要请我喝酒,我还道你大方呢。话我可先说了,我老人家囊中羞涩,可付不起酒钱。”

贺林轩听得直笑:“您老这是在挖苦我,还是在挖苦何大人呢?”

何谚连忙摆手,“林轩,你一人足矣,可别攀扯我。”

众人又是一阵笑声。

秦老饮下杯中酒,笑叹:“酒是人间佳酿,只可惜老头子我不日就要动身去北地投亲,却要与美酒失之交臂喽。”

贺林轩眸光一闪,边给他斟酒边道:“您切莫如此,若您要走,小子自然备上一车美酒,为您践行。”

“只是,北地苦寒,旱情比这里还严重,这两年几乎颗粒无收。今年若还如此,怕是会不太平。您不若留下,去信请您家人移居此地,不论是远丰兄还是我,都有个照应。”

“哎,多谢小友好意。可不到万不得已,谁愿背井离乡呢?”

秦老摇头,婉拒了他的提议,随后笑道:“听林轩小子方才所说,却是对北地局势颇有一番见解。老朽愿闻其详,你可愿说与我听听。”

何谚也放下酒杯看向他。

贺林轩摇了摇头,没有直接说话,反而问儿子:“诺儿,你告诉秦阿爷和阿伯,老黑什么时候才会生气?”

诺儿眨了眨大眼睛,不大明白阿父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认真地想了想,说:“老黑脾气很好的。”

“只要不饿肚子,二黑小黑没被其他野狗追着咬,它就不会咬它们,也不会叫。阿父,你知道的呀。”

贺林轩点头,看向二人道:“人到穷途末路,与畜生无异。会生气,会生乱,唯此二者而已。”

食不果腹,子孙难存。

若真到了这个地步,为人者,为人父母者,如何能不奋起反抗,嘶吼出声?

“林轩此言……甚是!”

沉默半晌,何谚才朝贺林轩敬了敬酒,仰头把心中的沉郁随着酒水一同饮下。

蓝氏见状,忙道:“今日赏景游玩,说这些做什么?来,我们共饮一杯,只说春色,不提其他。”

众人纷纷附和,席间气氛复又轻松起来。

秦老果然不再说起那些沉重的话题,只管逗着诺儿和他说话。

一老一小都笑眯眯的,很是投契的模样,不一会儿就说到了一处。待午食吃完,手拉手在桃花树下漫步,都没停下话头。

李文斌和蓝氏则坐在回亭里,指点下人收拾残局。

“……勉之?”

“嗯?”

李文斌正望着秦老和诺儿出神。

——曾几何时,他也这样被秦阿爷牵着,边走边问他祖父今日又教了什么书,他这里还有更好的故事要说与他听。

听见蓝氏唤他,才赶忙收回心神,笑道:“嫂子,你瞧,诺儿和秦叔父都快成忘年交了。”

蓝氏并未想到他处,看了两眼,掩嘴而笑:“叔父童心未泯,却是极有意思的长辈。”

李文斌点头,自不能更赞同。

两边各有各的妙趣,另一边,何谚压低声问道:“林轩,刚才王管家找你,可是与我有关?”

贺林轩本就无意瞒他,闻言,指了指眼前美景,道:“远丰兄以为,这满山桃花,开的可美?”

“这是自然。林轩想说什么直说吧,别和我打哑谜。”

何谚未解其意,干脆让他打开天窗说亮话。

贺林轩打趣他道:“桃花虽美,可是烂桃花开在自己头上,这等艳福就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了。”

何谚愣了一下。

他怎么也没料到竟是与此有关,蹙眉想了想,眉间的痕迹就更深了。

“你是说,方才有不速之客?可是姓张?”

“张家的三夫郎。”

贺林轩一语道破,“我来山水镇时日不长,可这一位的丰功伟绩却是如雷贯耳。听说,他今日还带了一个哥儿呢,大人真是艳福不浅啊。”

何谚顿感头疼。

捏了捏眉心,他没好气道:“你还看热闹呢,把他们打发走不曾?”

“既是不速之客,不弄走,难道我还留他吃饭?”

贺林轩说了一句,又道:“远丰兄,你的家事,小弟不好说什么。不过,今日这等时候,他们都敢直接来找嫂子的不痛快,可见平日里更嚣张。你心里得有计较才好。”

“嚣张的又何尝是他们。”

何谚眼神冷了冷,暗自骂了一声愚不可及。

可那毕竟是他的阿爹,生他,养他的人。他除了带着夫郎躲得远远的,却也无奈他何。

何谚看向贺林轩,道:“林轩,家丑都闹到你面前来了,为兄实在惭愧。不瞒你说,此事是我心头一大患,欲除之后快,但又无计可施。你一贯有主意,可有法子救为兄于水火之中?”

贺林轩摆手道:“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大人你这可是太高看我了。”

见何谚泄气,他压低声音道:“一劳永逸的办法,我没有。不过,用点手段换你一二年太平日子却是使得的。远丰兄可愿一听?”

何谚知他不会无的放矢,当即面露惊喜,急声道:“愿闻其详!”

贺林轩见他如此急躁,可见真的是深受其害,烦不胜烦。当下也不和他卖关子,痛快地给他指点了迷津。

何谚听罢,击掌笑道:“妙哉妙哉!林轩你可太谦虚了,如此一来,老兄我少不得能落得三五年的清净。哈哈!”

又说:“事成之后,我和你嫂子定备下好酒好菜,好生谢你!”

一直到日暮下山,他脸上的笑都没停过,惹得蓝氏十分好奇。

“你这是遇着什么好事了,怎不说与我和师父听听?”

何谚摇着扇子说:“佛曰不可说也。”

蓝氏听得好气又好笑。

他却不知,斗志昂扬的何州牧此番回去,将在何府掀起轩然大波。

而贺林轩告别他们回到家后,却不似何谚那般神色轻松,志得意满。

他和李文武进了书房,第一句便道:“阿兄,你曾说过阿嫂家里镇守北地。此外,还有什么人也被放逐到了那里?我指的是——皇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