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赵五郎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其他人也险些笑出声,但又觉得贺林轩这话似乎在讽刺他们,因此都忍住了,表情显得有些古怪。
贺林轩道:“你不要以为我这么说是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人贵自知,这才是做人的道理。更重要的是,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用自己的短处去对付别人的长处。你这次的对手也是君子,所以动手也就动了,但下次换作别人呢?”
他忽然严肃起来,在座的少年郎都收了笑容,面露愧色。
尤其是高七郎,不安道:“阿叔,我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嗯。”
贺林轩拍拍他的头,“三思而后行,这句话我也送给你。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要是心里还有火气,各自回家去,就今日之事赋诗一首,明日到聚贤堂来一较高下。用实力说话,如何?”
高七郎当先叫好,朝赵五丢了一个嘲讽脸,道:“我自是没问题,就怕有些人不敢应战。”
赵五虽有些心机,但到底年轻气盛,当下也道:“比就比,就怕某些人输了哭鼻子。”
高七郎又生肝火,起身和贺林轩告辞,打算回家写一篇大作,势必让赵五输得跪地求饶!
他带着人离开,赵五也不好耽搁。
贺林轩点了一名小二带他去办银牌上宾,临走还拍拍少年郎的肩膀说道:“你很聪明。”
“这世上,有些人的聪明放在脸上,有些人则把自己的聪明藏起来。后者看前者,从来嘴上不说,但莫不暗地取笑对方自作聪明。这两类人孰高孰低,我不说,你自己领悟吧。”
赵五怔在原地,好半晌,才对贺林轩离去的背影躬身行了一礼,真心道:“多谢贺爷赐教,小子谨记于心。”
贺林轩朝身后摆摆手,带掌柜进账房说话。他无意问责,只是问他下次再发生类似的情况应如何处理,随后指点几句,见他领会便就罢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房梁上有一人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一楼大堂,附在主人耳边如此这般转述一番,听得后者哑然失笑。
“此子大才,若能……”
他没有再说下去,沉吟片刻,低声吩咐下属道:“你去查一查此人背景,莫要声张。”
那人应道:“是,属下遵命。”
老者又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对对子和诗文辩论,一直笑盈盈的。听到欣赏处,颔首而赞,听到那等不知所谓的,便摇头一笑,直到身后另一名随从提醒道:“老爷,申时将至,再晚,怕是不便登门。”
老者虽意犹未尽,不过也站起身来,命随从给了小二一两银子赏钱,含笑而去。
——许久没有今日这般开怀了,当赏!
在他们踏上马车,离开四方来贺时,贺林轩已经到家。
李文斌正带着诺儿和三个小奴收拾东西,诺儿第一个发现他,把手里的小木碗一丢,跑了过去。
“阿父,你回来啦!”
李文斌回头,见他回来,也笑道:“回来啦?”
“嗯。”贺林轩抱起儿子,亲亲他的脸颊,笑着问他:“几个时辰不见,诺儿想不想阿父?”
“想!”
诺儿直点头,抱住阿父的耳朵,立时放大了笑容。
李文斌让三个小奴退下,朝他走了过去,贺林轩便问他:“勉之呢,可想为夫了?”
李文斌觑他一眼,“你们父子俩黏糊吧,可别拉上我。”
这才分开两三个时辰呢,想来想去的,不害臊啊?
“那是想了还是没想?我可想你呢,做完手头的事,就赶紧回家来给你们做饭。”
贺林轩说着,倾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当着孩子的面,就爱胡说。”
李文斌脸有些热,见诺儿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咳了一声转开话题道:“听说今日有人在四方来贺打架,没出什么事吧?”
贺林轩牵他在歇脚榻上坐下,把儿子抱在腿上,揽着夫郎的腰,笑说:“没事。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精力太旺盛,活动活动筋骨没什么的。”
李文斌一听,俯身捏捏儿子的小脸蛋,嘱咐道:“别听你阿父瞎说,打架非君子所为。”
诺儿看看阿爹,又仰头看阿父,贺林轩见他真的记在心里了,忙道:“我也是这么教育他们的。”
他把对付高七郎和赵五郎的那套说辞学给他们听,李文斌一脸赞色,道:“林轩说的很对。不过,你什么时候这般好为人师了?”
他了解贺林轩,虽然口舌厉害,装了一肚子的道理,但等闲不会花力气和外人说理,更不说这样费心费力地管教人了。
贺林轩哈哈笑道:“你还当真了。”
“我就是哄哄他们,以后闹矛盾骂不服,就写到他服气,打架可就免了。弄坏桌椅不要紧,要是撕了衣裳,扯了头发,丢了面子,再无颜光顾,我岂不是亏大了?”
李文斌:“……”
他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无语片刻,还是忍不住瞪他道:“那些少年性子冲动些,其他人哪会做这等有辱斯文的事?你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贺林轩挑眉道:“反正我夫郎不在那艘船上,旁的斯文人我管他作甚。”
李文斌笑出声来,“那你倒是说说,我在哪艘船上?”
“当然是上了鄙人的贼船。”说着,他捂住诺儿的眼睛,朝夫郎嘴上亲了一口,含笑道:“这辈子,都下不来喽。”
“去你的。”
李文斌俏脸绯红,桃花眼弯出似水温柔的弧度。
“阿父。”
诺儿拍开贺林轩的手,大人样地叹了口气,说:“阿父,你昨夜才和我说掩耳盗铃,愚不可及。现在你就掩眼盗阿爹,不好,不好。”
说这话的时候,他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一脸的不赞同。
李文斌哭笑不得,贺林轩捏捏他的小鼻子,说他:“臭小子,都会教训阿父了。”
他笑着把诺儿抱起来放到地上,拍拍他的小屁股说:“行了小夫子,去看看你阿伯他们回来没有,我和阿爹说会儿悄悄话。”
诺儿朝他们吐了吐舌头,痛快地走了。
李文斌被搂了满怀,直想叹气,说他:“你往后可收敛点,诺儿还这么小,学你油嘴滑舌的,往后得祸害多少哥儿?”
“学我才好呢。”贺林轩同他耳鬓厮磨,微微压低声音说:“眼光出众,从一而终。勉之,你喜欢吗?”
李文斌耳尖发烫,说不出他那样的情话,只是主动仰头亲了亲贺林轩,用行动告诉对方,他很欢喜。
贺林轩低头和他接吻,极尽缠绵。
自从四方来贺开业,近一月来,他总是忙碌,亲热的时间不多,每到这个时候便显得贪心不足。
缠着丁香软舌换了好些花样,直到李文斌喘不过气了,才松开。
贺林轩把嘴唇湿红,急促喘息的夫郎抱起来,亲了一口他的花菱,抵着额头望进他沾了轻雾的眼眸,哑声道:“心肝儿,再两日你的情潮就到了。明日我和阿兄说一声,我们回家住几天,你说好么?”
李文斌啄了一下他的嘴唇,点头刚要答应,又想起一件事来。
“明天怕是不行……”
“嗯?”
贺林轩询问地看着他。
李文斌眨了眨眼睛,藏住了眼中的懊恼,道:“今日何府递了帖子,说明日来赴约,要一起去踏青赏花的。”
贺林轩顿了一下,咬了咬他的嘴唇,低声说了一句:“还真是会挑时候。”
听他不满,李文斌失笑出声。
而此时,何府上,正迎来一位特别的客人。
何谚看拜帖的时候正用杯盖拂茶沫,待看清上面的落款,直接失手打翻了茶盏。
“夫君!”
一旁准备明日出门踏青之物的蓝氏连忙丢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过来,“可烫着了?”
“没事,我没事。”
何谚握住他的手,冷静了一会儿,才附耳低声道:“锦辰,你泡一壶桃花茶,备几样好克化的点心,送书房来。你自己来,不必惊动府里其他人,知道吗?”
蓝氏一看便知递拜帖的人不简单,见何谚着急出去迎客,并不多问,只点头道:“我省得。”
何谚匆匆赶去侧门,亲自到马车旁将人请了出来。
见老人满头灰白,面容苍老许多,唯有眼角笑纹深深,可见还是从前老顽童一般爱热闹的脾气,不由百感交集。
“师父……”
千言万语哽在心头,何谚小心将老人扶下来,低声道:“委屈您走小门,弟子实在该死。”
多年未见,老人自然也有许多话想和他说,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拍拍他的手,示意道:“寻个清净地,我们师徒二人慢慢说话。”
何谚会意,小心扶着老人进了自己住的东院内书房。
扶老者落座后,何谚便跪地行了一个大礼,“弟子远丰,见过师父。”
老人姓秦,正是何谚在翰林院从官三年的上峰,很是欣赏他当年的意气风发,收作关门弟子。
数遍金陵,何传胪的正经师父只得他与李老太傅二人了。
秦老俯身虚扶他的手臂,让他起身,仔细看了他一阵,叹息道:“一晃眼……十五年了,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着和你见上一面。”
何谚眼睛一热,“是弟子不孝。”
他说着又要跪下,秦老拦着,“我们师徒二人不必搞这些虚礼。”
何谚点头,关切地询问他的身体可好。
说话间,蓝氏在门外请示,何谚忙去给他开门,笑着为二人引荐:“师父,这便是我的夫郎,姓蓝。”
又同蓝氏介绍了秦老,道:“你还未拜会过,快给师父奉杯茶。”
蓝氏见他眼圈发红已是惊讶,待听闻老者的身份更是吃了一惊,连忙奉茶,也行了一个大礼。
秦老喝过,让何谚扶他起来,笑道:“今日来得匆忙,见面礼倒是备着,却叫我忘在行囊里了,回头再给你送去。”
他一派亲和,大大地舒缓了蓝氏心里的紧张,莞尔道:“多谢师父。”
他并不打扰二人叙旧,细心问过老人有无忌口,便下去准备晚膳了。
待他一走,秦老便打趣何谚道:“这便是你心尖上那小哥儿?倒是温润体贴,怪不得你当年死活不肯迁就我家那坏脾气的孙儿。”
何谚无奈道:“师父,这话你对我说说就是了,可别让他听见,回头徒儿我该遭殃了。”
秦老哈哈笑起来。
他当年有意把自己的孙儿许配给得意弟子,没成想何谚七岁那年就给自己定了一个尚在襁褓的小哥儿,第一次见面便说要他做夫郎,此后更是非卿不娶。
他便就作罢,只是说起此事总要笑话一回。
何谚赶忙给他倒茶,转开话题道:“师父请喝茶。这是桃花茶,采得今春第一簇桃花所制,茶香独特,别处可都寻不到的。”
秦老接过茶,“我方才喝了,与之前在四方来贺喝的花茶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何谚有些意外他先去了那里,忙道:“师父去过四方来贺了?怎不着人通知我,那地方我可是熟稔,过两日再陪您去,定能让您尽兴。”
“哦?”
秦老兴味盎然:“如此说来,你与那贺姓后生应不陌生。今日我见了一面,是个很有意思的小辈,你且说来与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