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推门进来,急声道:“贺爷,不好了,高家七郎君和赵家的五郎君在大堂打起来了!”
“什么?!”
高家管事惊地站起来,“我家郎君可受伤了?”
那可是他们老太爷的心头肉,出了事可怎么得了!
贺林轩道:“莫慌。有护院在,不会让他们伤人的,先随我下去看看。”
何金生也不敢怠慢,跟了上去。
那高家小七很得他家大人的喜欢,最近还特别过问过两回功课。是以,他也十分关切对方的安危。
贺林轩走下四楼,就听见声响,行到三楼,已有喧哗之声。
为了厢房清净,贺林轩将墙体打得厚实,尽量隔音。
四楼君子阁更是做了一套循环水系统,每每有水声潺潺,方便贵客的密谈需要。
正是因此,他们刚才在楼上都没有听到动静。
到了大堂一看,打架的,拦架的,劝架的,看热闹的,挤满了人。
待见贺林轩沉着脸过来,客人们才自发让出一条道来。
“贺爷,对不起,是我没拦住。”
掌柜迎上来,满面愧色。
“先别说这个。”
贺林轩对他摆了摆手,转头见高管事惊呼一声小郎君就要冲上去,连忙拉住人,扬声道:“都让开!”
他声如洪钟,听在众人耳中就是一震。
寻常玩笑的时候,他都能让人感受到一丝威严,轻易不敢冒犯。眼下气场全开,更没人敢造次。
看戏的纷纷向后退开两步,护院们松了手,打架的人也停了下来。
高七郎这边两人,同赵五郎五人混战一处,战况如何不知道,可战果却是不相上下。
瞧着,衣襟都散了,头发也乱了,皆是气喘吁吁,气势汹汹,瞪着彼此想要咬对方一口的模样。
唔,真计较起来,还是高七郎这边的人略胜一筹。
——这边一人手里抓着一根腰带,那边一人正提着裤子,胡乱踹呢。
贺林轩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脸上没伤痕,心先定了,随即扬声道:“刘海!去给诸位看官搬凳子来,着人摆上好酒好菜!我四方来贺开张到今天,还没有这么热闹过呢。想必各位文比也看腻了,我请大家看场武斗。”
“来啊,都退开,把地方腾出来!难得几位郎君亲自下场给大家助兴,不看可惜了。”
说着,他当先坐了下来,叠着腿,取过一个倒扣着的杯子倒了杯水,喝了一口。
贺林轩这才瞧了眼安静如鸡的少年郎,笑吟吟道:“怎么不继续了?”
“可是观众不够多,不能让郎君们尽兴?不若我把整个四方来贺的客人都请过来?”
这话一出,被他的威严吓得噤声的人群中有人“噗嗤”“噗嗤”地破了功,笑声不多时就连成一片,爆发出哄堂大笑。
还有好事者拍掌起哄。
“好啊!掌柜的,再给我上一壶茶。这么精彩的武斗平生仅见,我可要好好看看!”
“哈哈,郎君们,怎么不打了?”
“是啊!继续打啊!”
“哈哈哈哈!”
闹事的七人早已无地自容,脸红透到脖子。
别说再动手了,个个都低着头想找地缝钻进去,再不见人才好。
高七郎和贺林轩比较熟稔,实在受不了了,只得求饶地喊了声:“贺阿叔。”
贺林轩饮下一杯茶,站起来,摆了摆手示意大家见好就收。
待笑声弱下去,他才问高七郎:“不打了?”
“不打了!”
高七郎摇头如拨浪鼓,贺林轩再看向赵五郎,后者连连摆手,直道失礼了。
贺林轩这才放过他们。
“刘海,带他们去清竹阁收拾一下。着人煮一壶苦丁茶,送与几位郎君败败火气,我稍后来。”
“是!”
掌柜莫敢不从,连忙招呼伶俐的小二去办。
“贺阿叔……”
“嗯?你还有什么要求?”
贺林轩笑眯眯的,可高七郎什么话都不敢说了,耸头耷脑,逃也似得跟着其他人上楼去。
见状,大堂上又是一阵哄笑声。
贺林轩也觉好笑,摇头道:“少年郎好动,各位莫放在心上。今日,是我四方来贺待客不周了,为表歉意,今个儿各位的花度就记在我的账上。”
“哎,怎好让贺爷破费!”
“如此,多谢贺爷盛情了!”
人群三三两两地起身拱手,看了这一出热闹,又承蒙厚情,脸上都有喜色。
贺林轩朗声笑道:“各位不必推辞,我还要上去会会几位武状元,就先失陪了。”
这话又惹来一片笑声。
贺林轩边走边交代小二们收拾残局,好生伺候着。
而后对何金生和高管事歉然道:“今日所谈之事便到这里吧。贺某静候二位佳音,改日再与二位喝酒。”
何金生连道无碍。
高管事则不放心道:“我上去看看小郎君吧,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贺林轩拦住他道:“少年郎脸皮薄,现在看到你怕是要着急的。高兄不若在楼下稍坐,待我劝过,再同七郎一道回去吧。”
高管事也怕那小祖宗的脾气,要是知道在自己面前丢了脸,少不得要发作,便也承了贺林轩的情。
“如此,我先谢过贺爷了。您看今日……哎,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回头,定给您赔罪。”
贺林轩摆摆手,让他不必这样客套,便只身上楼去了。
与此同时,人群中的一名老者抚着白须笑道:“这位贺爷,果然不是池中物啊。”
他给身后一人递去一个眼神,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这厢,贺林轩放慢脚步,留给几个少年整理形容的时间。
待他走入清竹阁,果然一个个又恢复了富贵优容的做派。
见贺林轩进来,赶忙收回不服气地瞪视彼此的目光,都作乖顺模样。
生怕他们再打起来的掌柜,见状松了一口气。
贺林轩还是一脸笑模样,道:“坐吧,都站着做什么?总不会刚才比武没分出高下,现在要比一比谁的身量更高吧?”
七人皆面有讪色,不安地坐了下来。
贺林轩打量他们一眼,“说吧,为什么打架。”
高七郎当即道:“阿叔,是他先——”
赵五郎可不愿意让贺林轩对自己的印象更糟糕,忙截住话道:“是你先动的手,别想诬赖我!”
“你!”
高七郎又要拍桌了。
贺林轩也不管他,指着掌柜道:“你来说,怎么回事?”
刘海不仅是四方来贺的掌柜,更是贺林轩的家奴,因此并不偏袒谁,实话实说道:“回贺爷。”
“一刻钟前,高郎君和赵郎君,先后来台前买办金牌上上宾。
他二人应早就相识,相互有些龃龉。
刚打上照面,赵郎君便取笑了高郎君,二人因此生了口角。后来……”
顿了顿,他道:“赵郎君说高郎君所作的诗,如三岁小儿之大作,童言无忌,博人一笑尔。高郎君气恼之下,便先动了手。”
这之后的事便不必细说了。
瞧他们这细胳膊细腿的,又有那么多人拦着,热闹是够了,但杀伤力还真没多少。
“阿叔,你都听见了。这次错不在我,都是赵狗蛋欺人太甚!”
高七郎现在还在气头上呢,眼睛都泛着红。
贺林轩却已经明白这件事的关键——他记得,金牌上上宾今日就剩最后一枚了。
看了一眼满面惭愧的赵五郎,再看对前者居心毫无所觉、只是记恨他辱没自己才华的高七郎,贺林轩暗自摇了摇头。
“赵家郎君,如此说来,今日之事你二人虽都有错,但你却要负主要责任。你可有话说?”
迎上贺林轩看破一切的目光,赵五郎虽还有不情愿,但还是起身致歉道:“今日给贺爷添麻烦了,实在不该。一应损失,学生定如数偿还。”
赵家行商,虽在山水镇的宗族里排在了末位,却是最富庶的,因此花钱很是痛快。
贺林轩也没推辞,“做错了事,就要负责任。你能知错,愿意认错,这一点很好。”
“只是下次,希望你不要再犯同样的错才好。
虽说有时候力敌不如智取,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往后,行事还是要三思而后行。郎君以为呢?”
赵五郎闻言,就知道他没有故弄玄虚,是真的看破了自己的小计俩。
他之所以一上来就找高七的不痛快,当然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而是想使计将高七郎气走,好抢得最后一枚金牌。
便是不能,也要让高七郎闹出点事,不许他得到那枚金牌。
免得日后总在自己面前炫耀。
没想到,贺林轩一出手,就将聚众闹事这样大的闹剧化解了,更不曾损及他们的颜面。
他不认输都不行。
是以,看到贺林轩让掌柜取来最后的金牌交给高七郎,他虽不痛快,也只得作罢。
贺林轩没管他的满心惆怅,只和高七郎说:“不管谁对谁错,既是你先动的手,便要负一半责任。我做主,你的金牌道下旬才能生效,你服不服?”
“……小侄知错了,不如就延缓两日吧?到下旬,还有五天呢。”
高七郎这下真想哭了。
他死缠烂打才磨得祖父给了金票,就想得了上上宾赶紧去看这一旬的诗作。若等到下旬,可就错过了。
贺林轩看着他,没说话。
高七郎泄气了,起身拱手道:“小侄认罚,多谢阿叔教诲。”
贺林轩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让他坐下来,吩咐小二把苦丁茶换下去,拿些茶点来。
而后道:“你虽认罚,可你知道你今天错在哪里了吗?”
高七郎道:“我不该动手打人,应该以理服人才是。”
“你这样说也没错。”
贺林轩笑着问他:“但你可知道,为什么以理服人才是正理?”
高七郎面露疑惑。
所有人都是这么教导他的,他从未想过为什么这样做才是对的。
贺林轩给他指点迷津:“君子动口不动手,之所以是至理名言,是因为君子手无缚鸡之力。而他们有自知之明,知道动手就是以卵击石,自讨没趣。所以,在小人动手前,他们一定要想方设法说到对方羞愧跪服,不给他们动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