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贺林轩笑道:“我这酒楼与别处不同,至于是何处不同,日后乡亲们自会领会。现在,请大家看门前那副字。”

他朗声念道:“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随即,他朗声道:“我话放在这儿,只要有人对出下联,便是我四方来贺的上上宾,许一枚金牌信物,可在我酒楼终身免费消费。换句话说,只要你长命百岁,一年到头,每天在我这酒楼吃六顿饭,也使得。”

哪怕楼下大多数是来蹭免费茶水、瞎凑热闹的白丁,听他这么说也都大笑出声,捧场叫好。

“当然了,对不出这一副也不要紧,诸位,移步室内聚贤堂。那里也有许多对联,每季一换,欢迎大家去破句,只要对上了都有奖励。”

“每旬,聚贤堂还会办一场文比,四方来贺出题,欢迎各位挑战。若谁能挑战赢了,我贺某人就为他著书千数,保证让山水镇上识字的人,人手一本,都能拜读他的大作!”

这话一出,书生们的表情就变了。

——这位贺爷当真猖狂啊。

这么想着,他们心里却都动起念头来。能不能在酒楼白吃白喝他们不在意,可著书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贺林轩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笑道:“不过么,想要赢我,不是件容易的事。各位可要拿出真本事来,不然,这一年到头出不了一本书,我手下人可是寂寞啊。”

这激将法可谓简单粗暴,可书生们偏就吃这一套!

看不起我的人品可以,但你居然敢看不起我的才华?

得,倒要看看你这文比到底有何厉害之处,定要叫你自打嘴巴才罢!

看他们斗志昂扬,楼上的张河乐得直捂嘴,凑在李文斌耳边说:“听听,林轩这话说的,不说底下那些书呆子了,连你阿兄都想自不量力一回呢。”

李文斌抿嘴忍笑,李文武收回目光看向他,无奈道:“你再小声些,我都听着了。”

今日特意请了一日假的李信则和诺儿趴在栏杆上看,看到眼熟的人,就指给诺儿看,兴冲冲地说:“那位是我的夫子!”“那是我的同窗和他兄长!”

诺儿很捧场地点头,眼睛却一转不转地看着楼下的阿父。直到贺林轩走开,他才看向楼外的人群,眼里也满是雀跃。

贺林轩下楼将何谚一行人迎入后院。

今天来客很多,几乎到了人挤人的地步,不过贺林轩在酒楼两侧留了回形廊直通后院,却不必和人流迎面冲撞。

听蓝氏问起夫郎和儿子,他道:“他们在傲雪阁上瞧热闹呢,那里赏景最好,嫂子可要去看看?”

这话正中蓝氏下怀——他可不耐烦陪一群酸儒,便笑着道了失陪。

一旁陪着陪客的小二十分机灵,忙引着他们改道上楼。

蓝氏一走,刚才憋着话装矜持的文士就忍不住了。

当先有一人笑呵呵道:“与贺兄虽是初见,不过,方才那番狂言却叫我毕生难忘。却不知今日你可出了题?不如,也说来与我等一听?在下不才,却想献献丑。”

立刻有人附和:“我也有此意,弗如我们一道去聚贤堂看看?且不说那文比试题,那对联我也心痒得紧呢。”

贺林轩笑道:“不急,聚贤堂现在怕也是人才济济,难免有喧哗之声。不若各位随我到后院亭台小坐,用些茶果,我着人抄了对联送来,供各位赏玩,如何?”

既不用拥挤,又能得题,众人自然答应。

踏入后院,士子们顿感耳目一新,一扫方才在人堆里沾惹的喧嚣浮华。

只见院中湖水莹碧,几处荷叶点缀其上,湖心矗立着一座假山却有流水从山石上潺潺流过。曲水奇石,花树欣荣,回廊亭台,错落有致。

真乃一步一景,十分宜人。

高平当初就看过图纸,见实景竟比画还多一分灵动,比其他人更加惊奇。

“还真叫他做出来了。”高平朝何谚感慨,“看来我之前还是小看了他,果真不是嘴上将军。”

何谚轻笑一声,“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

高平讶然,他和何谚一起长大,还从未见他这样夸过一个人,忙问他此话怎讲。

何谚却卖了一个关子,留待他自己日后慢慢体会。

游廊的尽头是一处宽阔回亭,上书“曲水流觞”四字,另有一副对联:

兰亭丝竹,檐花蔌蔌。

斯人如玉,妙语连珠。

极是雅致。

再看亭边一块大石,上面刻着《兰亭集序》,拜读过后,众人皆面露赞色。

更有人急声问道:“这题序的王羲之先生是何人?山阴兰亭在何处?永和年又是哪一朝哪一年,为何从未听闻?”

贺林轩早有应对之词,从容道:“实不相瞒,这些文字都是先人之作,乃传家瑰宝。”

“各位也知,自北地蛮人入侵我中原大地,烧毁典籍无数,许多事情都已经不可考。祖上偶然保存了一些竹简书稿,长的有数百年之久,追根溯源却是不能了。”

在座的闻言,都有些郁愤。

大梁人和北蛮有着血海深仇不可化解,究其原因就是两百年前蛮人攻打进中原,三十年间犯下种种恶行,数不胜数!

其中让文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他们杀了一城又一城的读书人,所经之地必要将文书典籍烧个干净,定要让中原人拜他们的天神,学他们的文字,随他们的习俗。

更口称要抹除历史,让后人以为中原人至始至终都在他们的统治之下。

其狂妄之态让人厌恶,其恶毒行径更令人发指!

哪怕后人不曾亲身经历那些苦难,但也深恨仇视着蛮人,从不肯将之称为前朝,一概将他们统治中原的那三十年视作入侵之战。

因此,他们并不怀疑贺林轩所说,只是想起此事脸色都不大好看。

贺林轩见状,忙转开了话题。

曲水边放了干净的蒲团和矮几,茶几上摆放着点心和果实,每五桌后就有一个小二随侍一旁,端着茶水和酒壶,小心伺候。

贺林轩请他们落座,迎何谚上主位的时候,后者谦让道:“客随主便,岂有逾越之理。”

贺林轩想他没玩过曲水流觞,虽然知道规则,但也不好让他来主持,便没有拒绝。

他坐在上座,左手首席是何谚,其后是高平,右手边则是李文武。

坐下后,贺林轩朗声笑道:“各位贵客临门,某荣幸之至,若有需要,吩咐身后小二便是。”

说着,他先将李文武介绍给众人。

得知四方来贺的所有题字都出自他手,诸人纷纷起身拜过,言说:“没想到恒之兄如此年轻就有这般高深的书法造诣,实在让人佩服。”

李文武应付这样的情况倒是游刃有余,笑道:“各位莫要如此。不过素日无事可做,只写字打发时日,久了便有了一点心得,并不值当什么。”

自他们出京已经有十一年了,李文武在奔波生计之余,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写字。

起先是为了锻炼忍性,后来是为了静心,渐渐地,骨子里的脾性终于沉寂下去,书法反有小成。

不过,人们总是看得见光鲜的表面,看不破内里的艰辛,连说李兄过谦了。

李文武也没多解释,都笑着应过。

一番热络后,等两个小二端着誊抄的对子走来,这才止住话头,进入正题。

贺林轩拍了拍手,假山湖另一面的回亭便传来一阵琴音。

那琴声泠泠,煞是好听。众人循声看去,却见四面遮帘垂下,看不清亭中人的模样,不由都有些好奇。

贺林轩出声道:“今日承蒙大人不弃,邀各位到我这粗鄙之地来,贺某不胜惶恐。诸位方才看过兰亭之序,领略文中曲水流觞之妙趣,今日我等不若效仿古法,一是希望大家玩得开心,说的尽兴。二来,也是遥寄对逝者的追思。”

何谚拍掌称道:“此举甚好。不如我等与天地共饮一杯,祭奠先人,与他们神魂相交,岂不快哉?”

众人皆称是。

小二机灵地奉上酒水,一行人敬过天地敬过彼此,饮下三杯之后,心中郁气一扫而空,坐下时仍有荡气回肠之感,满面激动。

贺林轩面上笑意不变,可看着他们这疯狂劲,暗自咋舌。

现代传销算什么,远不及这些读书人的“赤子之心”来得疯狂。

酒过三巡,贺林轩笑道:“今日聚贤堂公布的对子就在我身后。”

他指了指身后站着的两个小二端着的卷轴,说明规则。

竹杯放入曲水中,亭中的雅人抚琴,琴声停,竹杯停在哪位面前,就由此人率先挑战。

贺林轩在卷轴上头坠了数字牌,对方可以随意挑选一个数字,开卷对答,时间以雅人一曲琴音为限。

若琴音停下,还没有答案,罚酒一杯。挑战者可请现场任何一人帮忙解答,若还是无解,此人就要饮酒两杯以示惩罚。再由被点名的人寻一人来答题,若还是不行,那这第二人便要罚酒三杯,第三人则要作诗或自选法子引大家一笑,聊作惩戒。

“诸位以为如何?”

贺林轩看向众人,见他们跃跃欲试,便笑道:“那这第一次便请大人来放竹杯,之后,杯子到了谁手上便由谁开始。”

何谚放下竹杯,贺林轩拍掌两声示意抚琴雅人游戏开始。

众人听着琴声,视线都落在那随流水缓缓流动的杯子上,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板,期待它先停在自己面前。

终于,琴声停。

杯子停在一个而立青年面前,大家都认得他是山水书院的夫子,姓何,名柳,乃何家的旁系子弟,素有才名。

他也没料到自己会成为第一人,跪坐的身体直了起来,拿起杯子朝众人笑道:“那在下就先行为快了。”

他在众人羡慕的表情中放下酒杯,信心满满地道:“今日是三月三日,那便是三数吧。”

他点了题,小厮抽出那一卷,徐徐打开。

却是一句下联: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