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贺林轩登门拜访,何谚就查过贺林轩。
只是他和李家人来历成谜,几番探查无果,只得作罢。
而何银生何金生兄弟俩与这家人多有接触,他便听二人说起过贺林轩的舅兄。
闻说此人虽为人疏阔,喜好交游,但不善钻营,左腿还有残疾。
万没想到竟能写出这样一幅字来!
何谚叹道:“观字如人,可见李兄胸中有丘壑。今日未能一交,实乃平生一大憾事。”
贺林轩摇头道:“有句话说得好,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今次虽不凑巧,不过来日方长,很不必急于一时。”
“林轩此言甚是。”
何谚朗声笑起来,待将四方来贺的所有字幅看过一遍,自不能更满意。
一楼的“聚贤堂”便不说了,二楼“迎客楼”,有书:十旬休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
三楼“八方楼”,有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四楼“君子阁”,更妙不可言。
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
兰幽与词默,菊华落怀伤。
“傲雪阁”一面梅花屏风煞是雅致,镂刻着: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幽兰阁”挂着一幅水墨墨兰图,留白题词:日丽参差影,风传轻重香。会须君子折,佩里作芬芳。
“清竹阁”种着一簇矮竹林,立石有言: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
“秋霜阁”内一幅秋菊刺绣,上书:黄花本是无情物,且共先生晚节香。
这一句句,看得何谚流连忘返,拉着贺林轩连连道:“你这酒楼处处藏着妙趣,且看这一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虽则遣词简单,一目了然,寓意却深远,其间何等疏狂。妙哉,妙哉!”
贺林轩回以矜持的微笑。
至于用这一句,只是因为楼层越高消费越高这种大实话,就不必细说了。
何谚一步一停,踱步间念念有词,待到后院都已露出痴狂之态。
蓝氏和李文斌正陪着诺儿在曲水放竹叶玩,看到自家夫君对着刻在石上的诗文摇头晃脑,如抚美玉般细细摸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同李文斌说:“你瞧他,恨不得将你这里的东西全搬回家去,夜里让那石头陪他睡觉才好呢!”
李文斌噗嗤一笑,也道:“我阿兄就请人给他做了几块竹枕头。上面便刻着这些诗,说是枕着它夜里都睡得格外香甜,可把我阿嫂恼的。说他梦里都在念诗,可吵死了。”
蓝氏被逗得哈哈大笑。
末了,还同李文斌讨了一块竹枕,说要给自家男人也试试,且看他能不能睡出一个诗仙来。
直到日向西斜,蓝氏才算把何谚的魂找回来。
他今日回府就闹了一场脾气,晚间若再不回去陪长辈用饭,就太不该了。
何谚恋恋不舍,临走还道:“若非帖子已经发出去,真想明日就广邀诗友来你这里一处论学,定能得一番感悟,得几首好诗。”
他现在就已经期待起诗会当日的景况了。
且不知那些自视甚高的才子们到此宝地,还能剩下几分自得?
蓝氏则舍不得诺儿,摸摸他的脑袋笑道:“不过是五日后的事,看把你心急的。到时候我可也要来走一遭,再同勉之说说话,陪诺儿放扁舟。”
诺儿却玩够了放竹叶子追流水的游戏,摇头说:“我带阿么放风筝,可好玩呢!”
蓝氏并不知风筝是什么,但对于诺儿的话就没有说不好的。
等上了马车,他摸摸自己的肚子叹了一口气:“诺儿那孩子我看着真喜欢。若是我也能生一个那样可人疼的孩子,这辈子就知足了。”
何谚握着他的手,温声笑道:“肯定可以的。大夫都说你的身子已经大好,别心急,我们慢慢来。”
蓝氏笑了笑,倒不像从前装着满心失落,反而兴致勃勃地和他说:“生一个像诺儿的孩子便是最好,若不能,那便生一个小哥儿。将来许给诺儿,那样他便也是我的孩子了。”
何谚:“……”
看着满面憧憬的夫郎,他暗忖还是努力生儿子吧。
看贺林轩就知道是不会让儿子入赘他家的,反倒平白把哥儿送人家里去,多糟心。
这厢,李文斌也和贺林轩说起他们夫夫。
“之前还道州牧大人威严深重,没想到是如此平易近人。嫂子也极亲善,看他那般喜欢孩子,但愿他能得偿所愿。”
贺林轩正看诺儿捣鼓他的小猪储蓄罐,要把今日得的银花生塞进去。
闻声,他侧头笑道:“那自是最好。”
李文斌叹息说:“我观他形容颇有郁色,不知是家里公爹存有不满,还是自己心里不会排解。我倒是和他投缘,只是他身份贵重,不然,等天气再暖些邀他去踏青赏桃花,也能多纾解几分。”
贺林轩素来知道他心软,总把别人的难处记在心上,不由亲亲他的鬓角,笑道:“这没什么。我写信和远丰兄提一提,他当也乐见他夫郎多出门走动的。”
说话间,诺儿抱着他的储蓄罐跑过来,让阿父帮忙把小猪肚子上的开关拧开,好让他把宝贝放进去。
李文斌就看他们乐滋滋地开了存钱罐,诺儿不再着急把银花生放进去,反把里头的存银拿出来细细数过一遍。贺林轩也陪他胡闹,爷俩脑袋挨着脑袋,一脸乐滋滋的,不由有些头疼。
“瞧这一脸财迷样,没得日后要同你阿父一样钻进钱眼里去。”
贺林轩哈哈笑道:“大智若愚,两袖清风死财迷。”
“爱财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人不小气,懂得藏拙,那也是真雅士。勉之,你看我多招人喜欢,以后诺儿肯定不会比我差。”
李文斌伸手揪他的耳朵,“你的歪理我可听的太多了,还是留着糊弄别人吧。”
诺儿看得咯咯直笑。
见阿父朝自己使眼色,他才赶忙抱住阿爹的腿,仰头,声音软软地说:“阿爹不生气。阿父爱花钱,诺儿就把钱藏起来,冬天的时候给阿爹买很多很多棉布,再一起数铜板玩。”
李文斌当然看见他们父子俩玩的把戏,可听见这话,心里还是暖得不行。
把儿子抱起来,捏捏他的小脸蛋,说:“那阿爹就等着啦。”
一家人笑作一团。
李文武和张河赶在日落前回来,说那些青菜瓜果长势喜人,时候正好,定不耽误五日后的开业之喜。
提前三日,贺林轩让人在街上寻了二十个伶俐的小乞丐,在镇上走街窜巷地宣传。
“曲临江上的四层大酒楼,三日后开业大酬宾喽!当天一律半价嘞!”
“凭着这张券,就能吃到免费茶水,听免费说书哦!”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镇外的大酒楼要开业啦……”
那茶水券散的极快,一家子能写字的都动手帮忙,连嫌弃自己字写得难看的张河都写了好些,才够数。
当然,宣扬最广的,自然是州牧大人当天在四方来贺办诗会的消息。
如此一来,开业那天,四方来贺楼前人头攒动。
茶室内更是坐满了衣服或华贵或朴素的读书人,热闹极了。
贺林轩还请了杂耍班子,在酒楼前的空地大肆庆贺。
一番吹拉弹唱,又是舞狮子,又是耍猴戏,乘船而来的读书人还没上岸就听见动静了。
走近一看更不是滋味,心里都琢磨,州牧大人今年怎么会寻这么一个酒肉场办诗会?实在是……
莫非,这酒楼是蓝家人开的?
不怪他们这么想。
何家开的山水楼都没见州牧大人这么捧过场,这世上大概只有他夫郎,能让他这般讲究的人做到这个地步了。
不过,不管心里怎么犯嘀咕,他们也硬着头皮扯着笑脸跟在何谚身后,朝那喧嚣所走去。
贺林轩得知消息,也有些惊讶。
他虽是个大俗人,却很懂怎么玩附庸风雅那一套,自然不会做这等“有辱斯文”的事。
早在四方来贺设了两处入口,正门朝着官道,另一处却是对着江水,搭了船坞,用木桥回廊引入后院。
本来说好是在那边门接待与会的客人,没想到何谚会放低身架,朝人堆里来。
他佩服州牧大人的亲民,却不知何谚也是无可奈何。
蓝氏和李文斌还有诺儿投缘,要亲自给四方来贺做脸。何谚还能让他一个人走正门不成?
见贺林轩迎过来,何谚忙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礼。
他们这一行人走过来已经够引人注目了,虽有人联想到他的身份,何谚也无意表明。
否则这么多百姓诚惶诚恐地行礼跪拜,反而不美。
贺林轩从善如流,问候过蓝氏,又同其他人道了欢迎,这才笑说:“远丰兄,我在船坞那头等你半日,没成想,你却喜欢凑这热闹。”
他看何谚眼中透露无奈,自然猜出来是怎么一回事,此时藏着笑拿话打趣州牧大人呢。
何谚暗瞪他一眼,脸上挂着笑容道:“林轩还真是大手笔,请这么多人喝茶,也不怕你夫郎数落你。”
贺林轩笑呵呵道:“多谢远丰兄替我忧心了。不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夫郎一贯热心肠,今日的茶水可都是我家夫郎请的呢。”
何谚看他这样都能把自己夫郎夸上一把,甘拜下风。
贺林轩也不多寒碜他,转而道:“吉时就到了,不如远丰兄和诸位仁兄在这里稍等,待观礼后再去后院寻清净?”
人都到这里了,何谚自不会推辞。
贺林轩便道失陪,留下三个小二伺候,自己上了三楼阳台——酒楼的牌匾就悬挂在三楼和四楼之间。
他扬声道:“各位请静一静!”
“今日开业大吉,感谢父老乡亲捧场!
为表谢意,稍后各位进茶馆小坐,小二会送上“福禄寿喜”四样福袋,装有各色点心小食。
每个客人都可免费领取一份,算是我贺某人对各位的一点心意。
来我酒楼吃喝玩乐,尽情尽兴最重要。回头,再把福禄寿喜带回家,乡亲们大可不必替我心疼钱!”
“哈哈,好!!”
“贺爷真是大方啊!”
“吃茶听书不要钱,竟还有免费的吃食领吗?那我可不能错过了!”
贺林轩事先安排的几个托在人群中吵热气氛,鼓掌叫好声不断,带动得人群也纷纷应和,十分捧场。
这时,一阵锣鼓声响起,站在大门前的掌柜大声道:“吉时到,揭牌喽——”
一声下,贺林轩和两个小二一同动手,将牌匾和门前大柱上的红布揭开!
四方来贺。
这四字一露出来,读书人当先露出惊叹之色。
那笔锋凌厉疏狂,甚是大气凛然,笔力浑厚,一眼便拉住了他们的视线,必是大家之作无疑!
而那门前对联也不走寻常路,左右连起来竟只有一句上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