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四方来贺酒楼落成。
贺林轩带着家里两口子再次去了山水镇。
布局稍作调整,将打好的家具摆上,花草种妥,再引流入渠,四处添置一番,如此用了八|九日,才算圆满。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恰好近来何老太爷身体欠佳,何州牧的夫郎蓝氏回府侍疾。
这两日听闻有了起色,贺林轩便送上拜帖并一坛子人参酒。
本来只是略表心意,告知酒楼建成,随时可以举办诗会而已。不成想,隔天一家人正听诺儿说书,管家王山便来禀报,说是有客临门。
贺林轩起身去迎客,见了来人很是意外。
递的是何银生的帖子,可蓝氏亲自登门便就罢了,他身边站着的却不正是州牧大人!
何谚笑道:“当日看那图纸还当林轩你异想天开,没曾想今日在船上远远瞧见,果然不同凡响。听你说四方来贺落成,我欲一睹为快,没打扰府上吧?”
他今日得闲,回府看望老父,正得贺林轩的好消息,这才带着夫郎来看个新鲜。
当然还有另一层用意他没有说。
因他夫郎未曾生养,公爹颇有微词,哪怕尽心尽力侍疾也难得几句好话。
何谚不忍夫郎受委屈,可蓝氏如何也不肯他与长辈生出龃龉,总是劝他,每有苦处都自己忍着。
此番,他也是想着贺林轩是个妙人,想必造的地方便是没有图纸上那般出彩,也不会太差,是以带夫郎出来散散心。
贺林轩朗声笑道:“远丰兄登门,自是蓬荜生辉,有何打扰之处。”
问得他们此行并不匆忙,贺林轩便迎两人往主院走,边道:“我兄嫂今日出门办事,不在府中,怠慢之处请两位多包涵。我就不和远丰兄还有嫂子生分了,在家里用了饭,咱们再一道出城。”
今日李文武和张河恰好去了镇外。
野物禽肉的供应贺林轩能保证,但瓜果蔬菜暂时还不行,是问镇外的农家买的,已经预定妥当。
开业在即,他们俩不放心要去实地看看,免得到时候菜种的不好或是量跟不上后厨需要。
何谚道:“那日听你形容,言说你这酒楼的酒菜旁的地方都吃不到。看来,今日我和夫郎该有口福了。”
蓝氏笑话他:“林轩不和你客气,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不妨什么。”
贺林轩笑说:“厨子就在府上,平日三餐便是他们操持的。今日仓促,倒未必丰盛,但若是吃个新鲜,必不让二位失望。”
一行人踏入主院,就听见一阵软糯糯的声音传来。
“……只见孙猴子一跃翻上筋斗云,金箍棒在手里转了一圈,指着那蜘蛛精道:呔,妖怪哪里走,吃俺老孙一棒!”
那语气当真生动活泼,仿佛真有那翻上云端的猴子在他们面前行侠仗义,斩妖除魔。
走近一看,却是一个白胖胖的小奶娃手里转着一根棍子,绕着一个清俊哥儿转了两圈,棍子一抬就要打在地上。
贺林轩出声道:“且慢,大圣棒下留人!”
“啊。”
诺儿转头看见他,丢开棍子就朝他跑过来,“阿父!”
贺林轩矮身抱起他,诺儿就说:“阿父你太坏啦,每次都不让大圣把坏妖精打死。”说着,他看了眼陌生人,凑到阿父耳边小声问:“阿父,这是谁呀?”
李文斌也上前来,面露疑惑。
贺林轩朝他伸手,牵他到自己身边来,为何谚夫夫介绍道:“这是我的夫郎,姓李。这是我儿子,大名叫贺子诺,小名诺儿,今年四岁了。”
说着,他亲亲诺儿的小脸蛋,柔声说:“这位是何阿伯,这边这位是你何阿伯的夫郎,蓝阿么。他们都是阿父的朋友,诺儿和阿伯阿么见个礼好吗?”
李文斌听出他们的身份,不由一惊。
这二位怎么亲自上门拜访了?家里也没有准备,怕是要怠慢贵客。
倒是诺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虽然小身子还被阿父抱在结实的手臂上,他还是弯了弯腰,抬手行了个晚辈礼,笑眯眯地说:“见过阿伯,见过阿么。”
蓝氏自打看到诺儿就移不开眼睛了。
他本是喜爱孩子的人,诺儿这样白嫩软乎又爱笑的孩子更是戳中了他的心。
“这孩子生的真好,真可人疼!”
说着,蓝氏往自己腰上摸了摸,这才发现今日穿戴简单又未佩戴荷包,没有趁手的东西可送。
还是何谚贴心地给他递来几颗银花生,这才解了他的围。
这本是他给小侄子准备的,可今日一到家就听见他阿爹抱着那孩子含沙射影地数落夫郎没给家里添丁,他就不爱给了,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
蓝氏连忙把银花生放到诺儿手心里,一脸慈爱道:“这是阿么送你的见面礼。这次没准备,下次阿么再给诺儿补一份更好的。”
诺儿摇头,“这个就很好啦,诺儿喜欢,谢谢阿么。”
蓝氏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抬手想抱他,却又怕吓着孩子。
倒是诺儿看出来了,主动朝他伸出手。
这下可把蓝氏高兴坏了,抱过诺儿连声说:“诺儿真乖。”
又对贺林轩夫夫说:“这孩子和我投缘极了,我可能多抱一会儿?”
李文斌点头,笑道:“诺儿也难得主动和人亲近。不过,这孩子被他阿父养得,很有些分量呢,莫要累着嫂子才好。”
诺儿一听就鼓了嘴,朝贺林轩皱着小鼻子,求援地喊了声:“阿父……”
没等贺林轩安慰,蓝氏就忙说道:“这说的哪里话,我抱着可一点没觉得沉呢。”他摸摸诺儿的脸,动作轻轻的生怕弄疼那嫩豆腐似的脸蛋,直说:“这样正好,可爱极了!”
诺儿感受到他的善意和喜爱,话就多了起来,嘻嘻笑说:“阿父也说我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那就肯定是了。”
说着还朝阿爹吐了吐舌头,表示他真是太没眼光了。
蓝氏乐得笑出声来,连何谚都忍俊不禁。
李文斌哭笑不得,贺林轩握握他的手,示意他平常心待之便好,不必紧张。
一行人坐到堂上,夫郎和孩子作一处亲近,贺林轩和何谚则坐在一旁。
何谚看着逗着孩子笑声就没停过的夫郎,神色也柔和许多,笑着和贺林轩说道:“这孩子才四岁,便能说故事给阿爹听了,真是聪慧。我方才听那几句,他口齿清晰,声情并茂,说得极好呢。”
他却不知道诺儿月前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现在俨然变成一个小话痨,像是要把从前没说的话都补上才罢休。
况他聪明,记性很好,又爱模仿他阿父哄人开心。
现在家里连贺林轩都要退居二线,把开心果的位置让给他呢。
闻言,贺林轩笑得一脸骄傲。
“哈哈,诺儿像我!等他再大些,三廉兄那东肃第一辩才的位置不拱手相让都不行了。”
诺儿没听明白第一辩才是什么,但听见自己像阿父这句,自是不能更赞同,直跟着嗯嗯点头,又把众人逗笑了。
“这么瞧着,还真是像你!”
瞧那孩子一本正经的模样,何谚也觉好玩,心道果然是贺林轩的种,一样的不谦虚。
说笑半日,等管家来请,几人才移步用膳。
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四个大人和孩子都在一桌吃饭。
蓝氏还想给诺儿喂饭过把瘾头,没想到小娃娃很认真地拒绝了,说:“诺儿是大孩子了。要先学会自己吃饭,以后才能照顾阿爹阿父。”
蓝氏听得心软得不行,越看他越觉喜欢。
何谚也暗自点头,家里那六七岁还被抱着喂饭、求着才肯吃一口菜的侄子跟这孩子一比,立见高下。
他暗自心道若日后有幸得了一儿半子,定要和贺林轩多多请教才是。
用过饭,蓝氏赞道:“这手艺果然不同凡响,只这一口吃食,你那酒楼门槛定要被踏平了。”
贺林轩笑道:“承嫂子吉言了。”
刘小冬爹俩很有天赋,贺林轩着手培养一个多月,两人就学了五六成。虽说比不得贺林轩的好厨艺,但已足够惊艳这些土著的味蕾。
饭后稍作休息,贺林轩便引贵客去了镇外酒楼。
夫郎和孩子搭乘马车,贺林轩和何谚则骑马走在前头,一路说笑走得并不快,但也不过一刻就到了。
见贺林轩左手儿子右手夫郎地抱他们下马车,何谚暗道失策,连忙走到方才被小厮扶下车的夫郎身边,给他理了理披风。
蓝氏被他的殷勤弄得一怔,转头看见贺林轩正仔细给他家夫郎儿子绑披风带子,不由好笑地睨了他一眼。
何谚赧然。
小娃娃蹬蹬蹬地往前跑,热情的招呼大人跟上。
两位夫郎跟着他走到了前头,何谚落后一步,低声取笑贺林轩道:“素闻贺爷做事雷厉风行,没想到私下却是这般爱操心。”
他和夫郎的感情已经是公认的好,哪曾想在贺林轩面前,几个细节就落了下风。
看不出来,这个嘴上厉害做事更是利落的男人,在夫郎面前竟是这般小意温柔。
“听远丰兄这么说,看来平时“操心”得不够啊。”
贺林轩微微一挑眉,戏谑道:“委实不必羡慕小弟。日后多在嫂子面前练练手,自然熟能生巧。”
何谚顿感语塞。
待走进门,看到内堂悬挂的匾额和柱子上的对联,却再顾不上和他讨教操心不操心的问题了。
“胸藏文墨虚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
何谚背手吟咏两次,细细品味一番,不由笑赞道:“此言妙哉!”
又指了指“聚贤堂”的匾额和这副对联,道:“这书法更妙!从容有度,暗藏锋芒,实乃大家之作。却不知,这字联和这副字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四方来贺大楼的牌匾和茶楼的对联都用红布蒙着,到开业那日才会揭晓,何谚并未见到。
但只堂内这一副字就让人眼前一亮,如沐春风。
他一贯是求贤若渴、喜好诗文的人,此时看见岂有不问之理。
贺林轩道:“这诗文乃是祖上传下来的,都是先人之作,已经作古数百年,却不可考了。不过远丰兄若喜欢这字,倒是可以请教我阿兄。四方来贺里的字都出自他笔下。”
何谚闻言,难掩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