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宋老大夫听他的语气,并不把这两支参放在眼里,也并不是真的因为银钱而窘迫,脑子略一转就想到了什么。

山水镇近来最热闹的事,莫过于何家老太爷的六十大寿了。

这位可是现任东肃州牧的父亲,往来的客人都削尖了脑袋要往何家送礼,眼前这年轻人怕也是如此。

略一沉吟,他道:“这三支参俱是四百年左右的老参,且挖掘得当,保存完好。不过这年份却还有些不足,价值自然不能和千年参王相比。不如这样,每支参四百两,共作一千两百两,小郎君看可行?”

贺林轩轻笑一声,“这参虽才四五百年,可一片也能救人一命了……不过也是,这世道人命最不值钱。您老开口,我也不为难您,不过,我不收银票,您也给我行个方便。”

宋老大夫的脸色变了变。

他确实是贪了些便宜,不过也是不得已。就算是在山水镇,他们医馆的生意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毕竟世道艰难,很多人宁愿病死也不肯花钱。同样的,朝廷的银号也不稳当。

本是打算用银票交付的,可这人不好糊弄,而他已经先进了一步,却不好得寸进尺。

叹了一声,宋老大夫道:“如此,就依郎君所言。不过,这一时片刻我却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银来。”

打量着年轻人的脸色,见他眉间微微一蹙,宋老大夫赶忙道:“现在勉强能先给八百两,剩下的四百两,请郎君宽限两日,我定悉数奉上。”

贺林轩笑了声,摆手道:“您不必紧张。”

“我既然来了宋家,就不会走第二家,我也无意让您难做。这样吧,先付七百两,余下的,半月内我再派人来取。”

宋老大夫喜出望外,连声说:“多谢郎君体谅,却教老朽惭愧了。”

贺林轩道:“无需如此。生意么,有一是一,有二是二。我虽愿意给您老行方便,也相信百年宋氏的声誉,但还是要立好字据凭证。届时,也好让人凭字据来取银。”

“应该的,应该的。”

宋老大夫一边吩咐医徒去取笔墨,自己则招呼客人喝茶,而后疾步走回后院取现银。

待核定字据,各自署名按下手印,贺林轩把七百两雪花银随手丢回了之前套人参的麻袋里,看得师徒二人眼角都是一抽。

贺林轩道:“两位不必送了,我自己走就是。”

顿了顿,他道:“虽然知道您不会四处声张,不过还是提醒二位,若有人问起,不必提起我。”

他摆了摆自己的袖子,“不过一届布衣碰巧得了好物,两位可明白?”

宋家师徒见他扮相低调,早知他是有意隐瞒,怕是截下这人参并没得家人同意,传出去要起纷争,自然满口答应。

赶在宵禁前出了城门,贺林轩一路去了五荒山下。

到了竹筏旁,他才换下身上的衣裳,小心地折叠放好。

——这可是夫郎特意给他做的衣裳,没想到第一回 穿,竟是用在了装逼上。

掂量了下手中的银钱,他脸上出现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贺林轩坐在河边睁眼等天明的时候,李文斌在兄长家中也是辗转反侧。

诺儿早上没看到阿父还躲起来哭了一场,到晚上阿爹哄他睡觉的时候反而乖巧。

见他郁郁不欢,诺儿抱着阿爹的脖子无声地说。

阿父不在,诺儿抱阿爹睡。

李文斌鼻子一酸,没敢在儿子面前掉眼泪,只笑着亲了亲他。

这一晚很难熬,但天亮得比他想象得早。

左右睡不着,李文斌索性起来做早饭。

张河后他一步进厨房来,见他眼底有些发青,不由宽慰道:“林轩做事比你阿兄有谱,断然不会有事的,阿弟放宽心。”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放心,只是怎么也要劝着。

李文斌对他笑了笑,只说知道,并不细说心中的忧虑。

李文武吃着早饭,几次想开口问都憋了回去。

他心里打定主意今天早点回家,若贺林轩还不见人影,就和阿弟好好谈谈。

吃了饭,张河见诺儿又往门口蹲着,心里就有些打突。

他可真是怕了这小子了!

前天被送到家里就一直在门边上等他阿父阿爹来,现在他阿爹在了,又盼着阿父。

也不知道这小脑袋里怎么就有那么多的心思,难怪说话都要比别的孩子慢些。

这么想着,张河叫来儿子,今日也不让他去温书了,叮嘱他陪着诺儿玩。

李信平时也少和村里的孩子玩闹,不过他有自己的玩法,就带着诺儿去村外不远的小山坡上摘野梨。

回来的路上,装着一小兜梨的诺儿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李信正松一口气,没想到还没进村就被一群孩子堵在路上。

他们来抢梨,李信当然不让。

但他双拳难敌四手,诺儿年纪又小,没几下就被人推倒。野梨掉了一地,不一会儿就被哄抢而空。

“小王八羔子!”

李信气得把自己阿爹骂人的话都学出口了,但完全没把人镇住。

其中一个孩子还回头说:“杀牛贼都不要你阿叔和小哑巴了,我才不怕你!”

李家哥儿和他的哑巴儿子回了娘家,这两日李家人还都愁眉苦脸的,村里人看在眼里,私底下传了不少闲话。

都说李家哥儿被退回家了。

孩子们听了,知道李家的小书生和小哑巴没了靠山,欺负起来一点也不含糊。

诺儿从地上爬起来,捡起一个石子就朝说话的那人砸去。

那孩子已经十二岁,比李信还大,当然不会被小胳膊小腿的诺儿砸中。

只是,他还是被诺儿凶狠的模样吓了一跳,躲的时候摔了一跤。

“哈哈,小哑巴打人了!”

“六毛,你居然连小哑巴都打不过!”

旁边的孩子看见都哄笑起来,那个叫六毛的大孩子气得不行,爬起来就朝诺儿冲过去。

李信急忙挡在诺儿面前。

但他长这么大,张河不肯让他做力气活,只每日读书,哪是黑壮的熊孩子的对手!

没挡住两下他就被推搡在地,六毛不管他,扬手就要打诺儿。

“你干什么?!”

一声厉喝突然传来,把在场所有的孩子都吓得双腿一颤。

眼尖的孩子一看是贺林轩,尖叫起来:“杀牛贼来了!快跑!!”

他们一哄而散,六毛更是没命地跑,但没跑出多远就被贺林轩逮住,拧住了手。

“胆子不小,连我儿子都敢打,活腻了吗?”

贺林轩哪想到自己乐呵呵地下山接夫郎儿子,居然会撞见一群熊孩子欺负自家的娃。

他来的时候,这小子的巴掌都要打到诺儿脸上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六毛被他一吼,当即大哭出声。

李信和诺儿这才从惊怕中回过神来,看见贺林轩,两个孩子的眼睛刷地亮了。

“叔父!”

李信惊喜地叫了一声,诺儿更是小炮仗一样冲上去,一把抱住了阿父的小腿。

阿父!

贺林轩低头看他,就见诺儿抿着小嘴,也在哭呢。

这下可把贺林轩心疼坏了,急声问道:“诺儿别哭,他打你哪里了?”

诺儿摇头,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用尽全力抱着阿父的腿。

贺林轩见和他说不明白,赶紧问李信是怎么回事。

李信可是知道他打架厉害,在他身边什么也不怕了。

此时,气愤地说:“叔父,我和诺儿在小山摘梨,他们来抢,还要打我和诺儿。还好叔父来的及时,诺儿摔了一跤,不过没被他打到。”

贺林轩一手扣住不断挣扎哭喊的六毛,一手在诺儿身上摸着,问他有没有哪里疼。

诺儿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抽噎着摊开手给阿父看。

他摔在地上的时候擦了手掌,破损的皮肤粘着灰尘和几丝血迹,看着都疼。

贺林轩眉头紧皱,和李信说:“抱你阿弟回去,今天我非收拾这些狗崽子一顿!”

说着,贺林轩揪着六毛进了村,解了他的腰带倒挂着就给绑到树上了。

六毛叫得很惨,不一会儿就引来许多人。

贺林轩凶神恶煞的模样,看得他们都心惊肉跳。

可这么对一个小孩子,到底有人看不过眼,“大郎这是做什么,伤了孩子你怎么和大根家交代。”

贺林轩冷声道:“我把话放在这儿了,让贺大根到我李家兄长家赔礼道歉,再领他回去。没我同意,谁敢放了他,我剁了谁的手!”

说着,他从李信手上抱过诺儿,扫了村民一眼,道:“你们谁看我贺大郎不顺眼,尽管冲着我来。再敢欺负我儿子,我弄死他全家。”

大家伙听着都胆寒,再不敢多嘴。

他们一点都不怀疑杀牛贼会说到做到!

贺林轩带着两个孩子走出一段路,才把摆给别人看的脸色放下来。

他亲了亲儿子,温声说:“别怕,阿父不会让人动你一根头发。”

诺儿抱紧他的脖子,又开始呜咽起来,哄都哄不住。

这时候,早有相熟的夫郎到李家和张河说他弟婿在村头发疯的事,吓得李文斌夺门而出。

“林轩!”

半路上见到抱着孩子的男人,李文斌惊喜地喊出声。快步上前来,他正要说话就听见诺儿低低的哭声。

李文斌脸色一变,“诺儿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

他想起来刚才那夫郎说的,贺林轩在村头打别家小孩的事。

贺林轩轻拍着儿子的背,心里也很不痛快,带着点火气说:“贺大根家的小王八羔子,竟然带人在村口堵诺儿和信儿,都动手了。还好我回来的早,不然,非得扒了他的皮。”

李文斌一惊,“诺儿伤着了?信儿呢?”

后一步赶到的张河也听见贺林轩的大嗓门了,当下叫道:“什么!竟然敢打我李家的孩子!那死崽子还绑在村口是不是?看我不抽死他!”

李信赶紧拉住自家阿爹,“阿爹,我没事,诺儿也没事,就让叔父收拾他们,你别动手。”

私心里,他不希望阿爹装着悍夫郎的样子,他知道阿爹的不得已,看着都心酸。

可惜,他阿父跟人动不了手,这里又没人肯听他讲道理,还得阿爹撑着家里的场面。

好在现在有叔父,不必阿爹强出头。

李文斌已经看过诺儿,见他手掌虽破了,但没有大伤,略安下心来,也忙安抚嫂子。

“阿嫂,信儿说的对,这事交给林轩,咱们先回家去。”

好说歹说把气得撸袖子的张河拦住了。

一行人回到李家,不多会儿,贺大根和他夫郎就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