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贺林轩回房去拿户籍文书的时候才想起来和李文斌说。
“今日难得下山,我想着就顺便到衙门把你和诺儿的户籍变更一下,咱们在阿兄家住一晚再回来。勉之,你看好吗?”
他一向是有主意的人,却极少和人商量。
从前也没有人能让他一起商量生意之外的事情,他都已经习惯了。
李文斌怔了好一会儿,才忍住又热起来的眼眶,点头说:“自然是好的。只是,诺儿虽没有上王家的族谱,我却不知衙门里有无名录在册。”
贺林轩把户籍文书递到他手上,让他拿着。
见小夫郎紧紧握住,他也没有点破对方心中的动容,笑道:“没关系,去看看便知道了。”
东西虽多,但耐不住贺林轩现在力气大,一只手就能提起来。
李文斌怎么说也不肯两手空空地跟着,贺林轩只得把那篮子鸭蛋交到他手上,又截住他的话说:“仔细牵着诺儿,下山的路不好走。”
李文斌这才罢了。
一家三口踏着晨辉,满面笑容地出了家门。
这日,李文武特地与掌柜告了假,早早等在了家里。
哪怕张河给贺大郎说了种种好话,他也放不下心,朝食没吃两口就唉声叹气地搁置下了。
“诺儿!阿叔!”
在门外玩石子的十岁小郎第一个看到他们回来,高兴地丢下石子跑上前去。
李文武听到声音赶紧出去了,拖着一条瘸腿却也走的飞快。
看到眼前的一幕时,他定在了门口。
提着篮子的阿弟正侧过头同那壮汉子说着什么,脸上的笑像是春天开满山的花。
而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一手提满东西,另一手扶着小侄儿坐在肩膀上,低头回应他,脸上一样是笑容。
小侄儿则两手抓着男人的耳朵,咧着嘴,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看到他的小兄长,啊啊两声,踢了踢小腿,让男人把他放下来。
李文武这一愣神的功夫,儿子和侄儿就手拉着手跑进家门里了。
他眨了眨眼睛,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阿兄。”
李文斌见到他,加快步子走了过来。
李文武鼻子就是一酸。
阿弟精神了许多,和夫郎说的一样,他的眼睛里有了光。
——是许多年不曾在他的眸子里燃亮的光芒。
他木讷地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赶紧扭过头去,没让阿弟看见他红了眼睛。
张河赶忙拉开他,笑骂道:“哪有把阿弟和弟婿挡在门口的?真是。”
他说了一句,又笑容满面地招呼贺林轩和李文斌进来,说:“别管你们阿兄,这一早上的,盼的脖子都长长三寸呢,且让他哭一会儿鼻子再说。”
“瞎编排什么呢。”
李文武这才放下手,转身笑着去接贺林轩提了满手的回门礼,嘴上数落道:“回家来,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这是他这两天第一次开口说话,张河不由也有些鼻酸,忙也笑说:“就是,就是。”
一家人进了家门,先去厨房放了东西。
张河还一直在说贺林轩,“哎,早和你说人来了就好,又带了这么多东西来!”
说着,他还指了一个方向,朝他们挤了挤眼睛说:“那位,昨儿个大晚上的回娘家去了,还知道亏心呢。”
李文武是从张河口中听说了,不过他不尽信,此时看了一眼贺林轩。
他直觉眼前人不是那么好摆弄的,不该让刘氏占到那么大的便宜。
贺林轩笑了笑,“那真是可惜了,我还没正经谢过媒呢。”
张河瞪大眼睛,“你这还不算谢?给他多大脸呢——”
说着,他眼珠子一转,也意会过来了,“你是想找他麻烦?”
他倒是不反对。
虽然已经在村头老树下说道了一通,把刘氏羞得不能见人,可还是觉得不解气。
而贺大郎在村子里本就没什么好名声,现在他夫郎也娶回家了,等诺儿要用到媒人的时候,早没刘氏什么事,不怕得罪他。
李文斌看了贺林轩一眼,心想着还是不要坏了午间食欲,就没和阿嫂道明真相,只是对阿兄摇了摇头示意过后再说。
等放好了东西,张河便赶几人去堂屋里坐着说话。
他自己撸袖子对着这成堆的回门礼打算大干一场,李文斌想帮忙都被挡了回去。
一行三人到了堂屋。
李文武一肚子的话想问不知从何问起,贺林轩看第二次谋面的兄长大人满面纠结,倒也不好说了,只给李文斌打了一个眼色。
李文斌忍笑道:“阿兄,这两日家里可都还好?”
“好,怎么不好呢。”
李文武应着,这才打开了话匣子:“你呢,都还好吗?”
李文斌再三点头,“我也好,诺儿也好呢。”
“这就好,这就好!”
李文武连声说,兄弟俩相视一笑。
李文武看了眼贺林轩,才说:“都是阿兄没本事照顾你……眼看着,大郎把你照顾得很好,阿兄这颗心就放下来了。我只盼着你们举案齐眉和和美美,到下面见了阿父阿爹也教我少挨几顿打。”
他说起来都要落泪。
李文斌也是眼睛一红,用力握住兄长的手,说:“阿兄,说这些做什么,阿父阿爹泉下有知,听见了才要生气。”
贺林轩看再不拦着这一家子的感性人,非得再让小夫郎哭上一场,忙笑道:“是啊,阿兄,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总是看着过去,怎么走好未来的路。”
李文武怔住,随即拍桌笑道:“此言大善。”
他没料到猎户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李文斌见他眼里放光,也笑起来。
“阿兄,你不知道他嘴里的道理可多着呢,我就说不过他。”
贺林轩见他还拿眼瞧自己,就知道他记着自己拿话羞得他说不出话的事,脸上的笑容便更浓了。
朝他眨眼睛,贺林轩说:“你爱听,我才变着法子说呢。”
李文斌这下真想掐他一耳朵了。
见兄长没听出里头的机锋,他略一安心,揭过这个话题,说起贺林轩的表字来。
还是贺林轩糊弄人的那一套说辞,李文武听完也是深信不疑,虽有些遗憾贺林轩不识得字,但已经非常满意了。
是个明事理的人就再好不过,瞧着还和阿弟很能聊得来,他这就放心了!
三人正说着,诺儿和李信跑了进来。
“阿叔,诺儿和我说不明白,都急死我了。”
李信过来抓着李文斌的袖子说,显然对他很是亲昵。
诺儿也着急,进来就对着李文斌一通比划。
贺林轩没等李文斌给他解说,笑着把他抱到腿上。
看他流汗的脖子,贺林轩边从怀里掏出帕子给他擦,边说:“他说家里抓来一只大山羊,还能下奶呢。他早上喝了觉得不错,改天信儿来家里玩,也给你煮羊奶。”
诺儿在他怀里直点头,接着又是一通比划。
贺林轩说:“你可别顽皮了。跑这一会儿浑身都是汗,回头吹着风该着凉了,还想着去山上玩儿,我可不带你去。”
诺儿拉住他的手,啊啊了声。
贺林轩先对一脸迷糊的李信说:“他说那羊是从山里抓来的,还有你们在厨房看到的那些都是。”
才又对诺儿说:“等你长大一些,阿父再带你进山去,到时候不管是射鸡还是抓养,都教你。”
诺儿较真地比划了下,贺林轩想了想,说:“等你有你阿兄这么大,就差不多了。”
诺儿看了眼比自己高了许多的李信,蔫蔫地点了点头。
贺林轩摸摸他的脸,和李文斌笑道:“你看,这就已经等不及了,我倒是愿意他慢些长大。”
这一看,才发现李文武又红了眼睛,正抹眼泪呢。
李文斌含笑看着他们,眼里也有些水光。
李文武先摆手说:“让大郎见笑了。没想到,你就看得懂诺儿说的话了,我真是惭愧。”
这孩子在家里一年,除了李信能多懂一些,他和夫郎只能勉强看懂最简单的手势。
贺林轩摇头说:“我并不懂手语,只是这孩子心思简单,看一眼就明白了。”
他虽这么说,可李文武也能感受到他的用心。
他这下再没有更多的要求了,能遇着这样一个人,是勉之和诺儿的福气。
诺儿也不知道听懂没有,直跟着点头。
李文斌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回头对兄长说:“阿兄,等下次休息,你就带阿嫂和信儿来家里。都在一个村子里,要常往来才好呢。”
李文武点头,连说下月歇工那天一定去。
诺儿和李信也不出去玩闹了。
李信起先还不太敢和贺林轩说话,后来拉着诺儿继续打听他的奶羊,诺儿拍着贺林轩的手臂让阿父来说,这才说上话了。
贺林轩心里还记着事,看着时辰,说:“离午食还有一会儿,阿兄,你和勉之说说话,我去里长家走一趟。”
听说他是去办阿弟和诺儿的入籍文书,自然不拦着。
倒是诺儿不愿意从他身上下来,拍着他的肩膀表示要和他一起去,贺林轩就把他放肩膀上了。
李信还没听够他抓羊的事迹,也跟了上去。
阿嫂张河在厨房里看见,问了一声。
得知他两手空空地去里长家办事,张河连忙喊住他,从他们带来的鸭蛋里拿出一半让他带着去。
贺林轩本不想提着,但见他坚持也只好答应。
原本以为里长会受之有愧,可显然人家这些年没少干亏心事,不仅收的心安理得,还笑眯眯地恭喜了贺林轩:这有了夫郎就添了儿子。
贺林轩只当听不出他话里带刺,也对他笑脸相迎,很顺利地拿到了过户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