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明戈,盛明光的明,傅夏歌的戈。
盛先生,重逢时如果你忘了我,这是我想好的自我介绍。
*
初次见你,是在仲夏。
我陪冬吟哥去渔塘夜钓,夜晚水边风大,回家后病来如山倒,原想靠免疫力抗过去,却在深夜时越烧越狠。
没辙,我打车去了医院。抽血化验之后,确定是病毒合并细菌感染,要去急诊部打点滴。
烧得有点迷糊,鼻腔里都有种焦糊感,我睡了过去,吊针回血了都不知道,还是旁边的人看到后喊护士过来换瓶。
又睡了会,上卫生间的欲望强烈,我一只手举着瓶子往外走,在拐弯处撞到了一个男人身上。
头发极短,五官出色,英俊,高挑,冷淡,难以接近。是我对你的第一印象。
我主业学生,副业写作,眼光毒辣,电视剧我看了一个片段就知道下面怎么演,看人更是,我对一个人的第一印象,基本上再相处时都会被证明我是对的。
结果事实证明,在你身上,我所有的引以为傲的看人能力都形同虚设。
我道了歉,继续头昏脑胀地往外走,却被叫住,你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去卫生间?”
我嗯了一声。初次见面,第一句话是问女孩子去不去卫生间?如果不是你长得帅,三庭五眼端正,看起来不像坏人,我还真不想搭理。
“你这种状态一个人去卫生间太危险了。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喊护士。”
原来是我误会了。我当时不知哪来的勇气,第一次和帅哥搭讪,“哥哥你叫什么呀?”
本觉得你不会回答,却在护士跑过来接过我手上的吊瓶时,听到你的答案,“盛明光。”
我飘飘然跟着护士姐姐走了,脚底像踩在大团棉花,轻盈快活,柔软膨胀。
盛明光,真好听。盛大又光明,是我最喜欢的那种朝气蓬勃的名字。关键是,和傅夏歌特别配,配一脸。
回家我突然有了创作的念头,打开文档,给原本照着幻想的男朋友写的小说起了个名字——《明着追》。我像打了鸡血一样写写改改,然后在网站上注册了作者名,就叫明戈。把你的名字我的名字串一串,说不定老天爷会让我们再次相遇。
一天后,我懵了。
我真傻,真的。我光想到要名字,为什么没豁出去再要个电话呢?
下午又要去医院。我在衣柜里挑挑拣拣,选了条红裙,榴花色烈烈欲燃。最近雷阵雨多,容易心情沉闷,穿得明艳能让人开心。
我私心觉得如果你也去了医院,这么张扬的颜色,能让你一眼看到我。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去输液室交了单子,在门口又碰见了你。
“好巧啊盛哥哥。”我抬手跟你打招呼,笑出一口白牙。暗暗发誓,这次一定要把号码要到手。
“嗯。”你冷淡地点点头。
好吧,我们还不熟,但好歹你还记得我。我再接再厉,“你也来输液?坐在一起吧?还能聊天解闷。”
“好。”回答依旧简短,但足以令人雀跃。
“我叫傅夏歌。”朝你露出我曾对着镜子练习数次能做出的最好看的笑容。
“我知道。”
见我诧异,你指着我手上的吊瓶单子,“昨天你吊针回血了,我帮你喊的护士。”
原来那个热心的人是你。原来我们的号码本就排在一起。
我讲笑话,你会配合地听,但对于网络流行语知之甚少。什么“盲生,你发现了华点”,你根本不明白那是什么梗。
“没事,小问号,你还有很多朋友。”我又问你,难道没看过福尔摩斯探案集?再不济也该看过神探夏洛克吧?不然你之前的大把时间都去干嘛了呢?
“学习,健身,上班。”你答得理所应当。
“……噗!你没什么兴趣爱好吗?”真是个老古板。
“极限运动吧。攀岩,冲浪,目前比较喜欢这些,只是没时间。”
“我也想去!以后你要去的时候,叫上我。”
稍微有些熟悉就会发现,你一点也不冷,反而特别会照顾人。
护士姐姐把药水挂好就走了,你给我一包暖身贴,“粘在输液管上,包起来,药就变暖了。”
我接过来,照你说的撕开包装和白色的蜡纸,却坏心眼地把你的输液管和我的收拢在一起,用暖贴包好黏紧,“这样不浪费。你挺有经验的?经常来输液吗?”
我只是为掩饰自己大胆越界的举动客套一下,你却真的抬起手,指着自己的头,“得过脑瘤,之前住院化疗和做手术,输液比较多。”
“噢豁!你可真牛。”你穿着休闲装,肌肉撑起了T恤的轮廓,一点也看不出曾经身患重病。
见我不相信,你低头给我看。我透过那短短的发茬看到了你头上的刀疤,“我可以摸一下吗?”
“……可以。”顿了下,你说,“别被恶心到了,回去做噩梦。”
那刀疤上长出的新肉嫩红,像蚯蚓一样。我反而觉得很可爱,因为这一刀救了你。
我们天南海北地聊,从你去年在新西兰南岛攀岩,和当地人比赛还赢了一顿晚餐,讲到我为了采风去蒙山,结果赶上暴雨,缆车不开,好多外国人不远万里来爬山,赶上这天气只能自认倒霉。
你的眼界比我开阔,知道的奇奇怪怪的知识也比我多。我是真没想到,医院随便聊的一个帅哥,帅气的皮囊下还有这样有趣的灵魂。
“你怎么感冒的?”你说,“现在的小年轻,很少有因为感冒发烧就来医院打点滴的。”
“夜钓,吹风吹的。烧老下不去,就来了。”
你跟我分析夜钓老板的挣钱来路。我原来真的觉得那些鱼塘老板可能是坐拥鱼塘,家里鱼多,根本不在乎挣不挣钱。
你问我,知不知道为什么老板会从鱼客手里高价买回钓到的鱼,再放回鱼塘?
我盲猜,难道是这种鱼被钓过一次变得坚强矫健,肉质更鲜美?
蠢回答让你忍俊不禁,傻女孩,是因为被钓过的鱼吃过一次亏,下次就不会上钩了,放回鱼塘也更难钓。新手来鱼塘很难钓到鱼,鱼塘老板挣的就是新客的钱。
“但是老手也钓不到鱼的话,他们还会去吗?难道一直都把目标放在发展新客上?”
“老手不一样,他们享受征服的快感,难度越高,越想挑战。”
我明悟了,“你是鱼塘老板?你知道的可真多。”
你笑了笑,没否认,于是我顺杆爬,用去你那里钓鱼的名义要到了你的微信号。
我查了那串号码,笑倒在输液椅上。微信名就叫盛明光,头像是一本正经的公司职员专用形象照,像个保险推销员。
“哈哈哈哈,现在还有人用本名做微信名?”
“不然叫什么?你帮我想一个?”
“像我,就时不时换网名,今天的网名叫小富婆。你的话……你可以叫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是不是超酷?”
低沉的声音如雨点敲击大理石面,你笑起来,“算了,我收回那句话。”
四瓶药水很快结束,护士过来给我起了针,见我们的输液管绑在一起,她揶揄着,“呦,你们输的不是液,是爱情啊。”
我笑嘻嘻,“姐姐,我还小呢,这是我亲哥。”
……
“你不回去吗?”见我迟迟不走,你问。
“我陪你啊。”
“不用。”你果断回答。
这么直接的回答,让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脸上也有些火辣辣的。
脸皮再厚,我也是个少女啊。少女有权利害羞。
“我明天还会来。”尴尬没到两秒,你脸上带着无奈,“天快黑了,你太晚回去不安全。”
“坏人可不会等天黑。你就是嫌我烦吧。”嘴快说完我就后悔了。分明不熟,我却矫揉造作起来,真是不该。
“小丫头牙尖嘴利。”你突然笑了,那张一向禁欲冷淡的脸上艳色生光。
随后你把点滴的速度调到最快,“亲妹,饿了没,一会陪我吃个晚饭?”
有的药水调快速度会很疼的。我急眼了,要给调回来,手却被你握住。
掌心暖热干燥,手掌宽厚有力,是我最喜欢的那种手,特别让人有安全感。你的所有特质都长在我的审美点上,我承认,我心动不已。
医院旁边的7—11的关东煮和奶黄包很好吃。暖光照在你的脸上,恍然若梦,我们这么快就熟悉到这种程度了?
又输了一天液,护士告知我第二天不用来了。
“我要是数学不会,可以问你么?”其实我数学成绩不差,只是想找个合理的理由再跟你聊天。
“我毕业很久了。不知道教科书改版没有。”你已经摸清楚我的套路,在我嘻嘻哈哈地磨你之前,答应了,“我尽量。”
就这样,我把自己团成团,滚进了你的生活。羞耻心收到最深的角落,厚脸皮的孩子才能有男朋友。
渐渐地,我发现你总穿那几件衣服。尤其是有件简单的黑色T恤,G家的,出场率实在太高,我忍不住问,“你不是当老板的吗,怎么不多买几件换着穿?”
你跟我讲了从前在乡下跟爷爷奶奶生活的经历。那些事对于我来说太过遥远,情节比小说还跌宕起伏。
我爷爷一直把我捧在手心,小时候我是唯一一个敢让他跪在地上给我当马骑的孙辈,因为我是全家唯一的小女孩,他们说就该娇着养。可你爷爷和你实在太苦了。
怪不得你生活简朴,只要舒适干净,对价位和品质的要求不高。
有阵子我很少见到你,微信也不怎么回,几乎断了联系。直到我看到财经新闻,你作为青年企业家接受采访。
黑色西装,仍是极短的发,温儒的面孔多了几分杀伐果断的气息。原来你是盛世的董事长,不是什么鱼塘老板。
你把我当什么了?一只听话的小猫?逗几天就能随手丢掉?
我陷入了漫长的沮丧和自我怀疑中,新文越写越虐,每天都有读者叫着“血书求换男主”。
可能渣的不是你,是我吧。突然觉得没意思了。
大概过了半个月,又收到你的消息,“这阵子太忙了,家里出了点事。”
“噢。”我想了很久,回得不冷不热。
“我阿姨去世了。还有弟弟的事,公司的事,实在忙不过来,整晚睡不着。”
我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有什么东西从心脏里破土而出,表白的冲动再次强烈。
“我喜欢你。”
没到爱的程度,也没到放不下的程度。就是喜欢。
你说我还小,等我大一点,会发现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那么好。
我不以为然,那就等几年再说,我都没当回事,你还一本正经地奔着结婚去了?现在谁谈恋爱还想那么远,不都是注重眼前、及时行乐吗?
看你太久没回,我又补了一句,别误会啊哥哥,要是你是我男朋友,我还是愿意把月子餐分你一半的。
你又说我会吃亏,你的脑病是家族遗传,是个□□,随时都可能把你带走。
“磨磨唧唧啥呢!你前脚蹬腿嗝屁,我后脚继续寻觅。”我说,“你不喜欢我就直说,别比小姑娘还扭捏。”
又过了几分钟,你回过来,“等两年吧,我要是没复发,我们就正式确定关系。”
“…………那现在是啥关系?”我等得激动不已,手指冰凉发抖。
“实习男女朋友?”
“OKK!刚把爹!两年很快的!”实习就实习,好歹有机会转正。
名义上是实习,亲亲抱抱我都蹭到了,你真的是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知识广博,行事成熟,在外气场全开掌控全局,回家却温和细心,还学会了哄我抱我亲我,拍我睡觉,给我暖手。
干啥啥都行,体贴第一名。入了支叫盛明光的股,血赚不亏。
我爸妈终年扑在工作上,搞科研搞得家都不回。我没跟他们走,但欣喜总浮于表面,笑过之后总能体味到更大的孤独。
是你教会了我发自内心的坚强勇敢和快乐。
然而造化弄人,你查出脑瘤复发之后,第一个告诉了我。
“那就治呀。”我说,“治好了咱们就转正。”
“可能活不过半年。”你说星形细胞瘤三级已经属于比较严重的脑瘤了,你还是复发,病情来势汹汹,医生建议还是放宽心,在乐观治疗的同时,也要早作准备。
早作准备。这个词吓到了我。
你擦去我脸上汹涌而出的泪水,笑着说,“行了,以后随时欢迎你带小鲜肉到我坟前蹦迪。开心点。”
前不久有娱乐公司找上我,要签《明着追》的影视版权,我就开玩笑和你说如果有小鲜肉我要去勾搭,当时你还吃醋,发狠地吻我,差点把我闷死在唇齿间。
这么快,形势就变了。
化疗之后你的手僵直冰冷,我在输液管上贴了一排暖贴,仍暖不热你的手。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头发也开始大把地掉。怕我发现心里难受,你总是趁我睡着时偷偷把枕头上的碎发捡起来扔掉。
有一次,我洗完澡,身上除了一件你的白衬衣别无他物。我想和你dolove,不然这将是我终生的遗憾。
那是你唯一一次冲我发火,你问我,我随便把自己交出去,我以后的丈夫怎么办?
我像疯了一样捶打你,咬你踹你,直到筋疲力竭,满脸泪痕地被你禁锢在怀里。
“你为什么不能当我的丈夫?我只想要你当我的丈夫。”
“夏夏。”你终于低头吻我,眼中居然有泪落在我唇上,泪水又湿又咸,那已经是我们最亲昵的时刻。
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的身体和心都刻下你的烙印,你怕另一个男人接受不了我。
可我也接受不了另一个男人呀。你这个大傻子。
我们换过好多次情侣头像,你总是迁就我,无论是汤姆和杰瑞,还是红太狼灰太狼,丝毫不管客户和属下会怎么揣度你的审美趣味。
最后一个头像,我的是齐耳短发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孩,你是西装妥帖打着领带的男人。女孩脸上微喜,男人眼神宠溺,他们隔空伸手似是说,Hi,bye。是你好,同时也是再见。
一路走好,我的爱人。
原谅我不敢送你最后一程,我见不得一个我爱的大活人变成骨灰盒中的那一小撮灰。
你如此仓促地离开了我,我终归胆小,连夜逃离了S市。
所有的坚强,都是做给你看的假象。你一走,我就撑不住了,原形毕露的样子太丑了,我想躲到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去。
你依然是我列表里唯一的置顶,无数次打开对话框,想看你会不会突然发来消息说,吓到你么?夏夏,我回来了。
我开始相信鬼神,每天早上起床,先做个祷告,哪怕让你今晚能入我的梦来,浓情而短暂地相会片刻。
盯着你的头像看久了,也会哭。
除了那次微博的告白与告别,我再也没把你置于公众场合缅怀悼念。对你的想念是我一个人的事,酸甜苦辣咸我自己受着。
在别的地方倾诉多了,我怕他们最后厌了腻了疏远我,也只有你从不会嫌我烦。所以我渐渐习惯了打开对话框自说自话,跟你聊几句最近的趣事。
于是我每天都在打起精神生活,生怕自己没话题跟你讲,生怕我过得不好、不热闹,让冥冥中看着我痛苦的你,也不得安生。
我去环球旅行,到你提过的新西兰南岛去攀岩,那里新开了个全国最大的攀岩馆。我试着和一个当地女孩打了赌,赢了她一顿晚餐。
然后去澳洲翱翔,济州岛踏浪,富士山看雪。我试了所有的极限运动,蹦极时坠落深谷,呼啸的山风将我牢牢裹紧,似是代替你拥抱我,说夏夏你真了不起。
不是没坠入过绝望的境地。我放过狠话,最狠的一次,我也发过,盛明光,你再不回来,我真的会跟别人结婚的。
他肯定没你好,说不定只是我按部就班相亲相得的一个靠谱的男人,他见我乖巧懂事,我看他踏实可靠,父母认可,亲朋祝福,生儿育女,子孙满堂,平安顺遂地过一生。到老的时候,我逗弄着小孙子,已经想不起你的模样。
可我突然一想,这不就如了你的愿吗,急急在后面补充一句,你想得美!
我就是世界上最黏的牛皮糖。生生世世,你甩不掉了。
你肯定不知道,2020年的2月2日,是我原本想跟你领证的日子。
全国都在抗击疫情,我恰在外地,困在居所自我隔离了十四天。食物吃完了,也快闷疯了,我戴了口罩去关口领通行证。
可能是穿得厚,走到小区门口时已经出了身薄汗,体温37℃,差点没能出去。我解了围巾,散开衣领,过了十几分钟再量,温度已经正常。
当时可能是魔怔了,我突然想,如果疫情真的带走我,会怎么样。这个念头刚从心头升起就被我按下,不行,我怕死,还没活够。
这世界这么可爱,我比世界还要可爱,我要是没了是大家的损失。所以盛明光,你再等等吧,你向来对我最有耐心。
只开到了一张出入票,必须一次买够一周的食物。打不到车,我步行去了超市,然后自己大包小包地拎回来。
我走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汗水流进眼睛,腾不出手来擦。没有你的日子,我从瓶盖都打不开的小女孩,变成带着十几斤东西走上几公里都没问题的钢铁侠。
我居然已经熬过了没有你的第一年。
疫情过去后,举国欢腾。从前我喜欢观察人间各种喜乐悲欢,从中汲取生活和创作的养分。如今已很久不敢直视那一对对情侣,老中青三代,长情深情欢情,他们的来日方长,似乎都在提醒着我和你错过的无限可能。
从前的冬天,我穿着小短裙露着腿去见你,你像长辈一样呵斥我,严肃悍然,小姑娘光知道爱美,下次再肚子疼别又过来假哭。但下一秒便口是心非地朝我伸出手来,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手塞进你温热的掌心。
现在又到了下雪的季节,我买了件袖子超长的羽绒服,出门时,手缩进衣袖,感觉像仍被你握住了一样。
你哪儿也没去,就在我身边,在空气里,在万物里,我看到的一切繁花盛景皆是你。
后来,我开始了另一场旅行。我去了川南山区支教。那里大山环绕,松林翠竹,空气清新,竹筒饭很好吃,可惜道路未通,尽是泥泞。
我跟小哥商量,用你的名字设个基金会,给大山修路盖房,让孩子们上学,也算为你积福。却被他告知,这事你一直在做,你去世后,基金会委托给专业经理人打理。
你一直这么这么好。有时表面看起来强势无情,但你曾柔软过的内心只敞开给我一人看过,我触摸过你赤城火热的内心,也将带着你的影子活下去。
卡车拉着柏油和砂石来回进出,村长和校长的脸上的笑容整天挂着,孩子们的午餐终于不再是肥肉炼油炒的豆芽,有了真正的大块瘦肉。保证每天一个鸡蛋一盒奶,让他们有精力长身体好好学习。
我每天跟孩子们在一起非常开心,新书存稿也有了十万字,每天充实忙碌,没有太多时间去回想过去。只是从前每本书的男主角千人千面,而现在不管怎么描述,他身上总会在不经意间带上你的影子。温柔的你,严厉的你,决绝的你,我深爱的……你。
我认识了一个女孩,课间休息总会发现她没了踪影,我过去找她,才发现她经常会去学校门口的路上等她在远方打工的妈妈。
我去问校长,校长说她父亲在工地意外坠楼死了,她妈改嫁到外地,再也没回来过。家里的奶奶去世了,爷爷现在也没劳动能力,都靠村里接济着。
“那她不知道吗?”我想起了从前你给我讲过的跟爷爷奶奶生活的事。
“这孩子倔啊。她妈走时说会回来接她,让她好好上学。她总觉得她妈会来学校门口找她。”
我没别的办法,偶尔下了课就去她身边,陪她一起等。一大一小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我有时会产生错觉,总有一天,她妈妈会来,盛明光也会出现在道路尽头。
这天是周末,我在宿舍备课,手机上弹出地震预警,我从房内跑了出去,来到空无一人的操场上,漫天飞鸟,太阳寂静,我突然想起那个等妈妈的女孩。
只有一个爷爷,家徒四壁,他们如果不知道即将发生地震怎么办?我按照记忆找到了她家,带她出去时,大地陡然摇晃起来。
一瞬间山河易色,万物轰鸣,身边的景色轰然崩塌,我把那孩子护在身下。浑身痛到极致,视线渐渐模糊不清。然而我却没感觉到一丝害怕。
我期待着与你相见的那一刻,或者,干脆沉入黑甜梦境,再也没有你我,从此得了解脱。
柏油路刚刚连夜铺好,沥青被太阳晒得热烫。这里的天空高寥远阔,有两只白鸽正结伴飞过。人间美好还未看尽,若有来生,不管老天再出什么难题,我依然想陪你一起去求那个未知的解。
但你为什么不肯来呢?你把我独自丢在在时间的洪流中,竟真的能狠下心不见我。
我在迷雾里前行,听到了你的声音,“快回去,傅夏歌。”
一定是我听错了,我试探着又往前走了一步,想再听你说几句话,哪怕训斥我也好。
“傅夏歌!快回去!”那声音中多了凌厉,“你再往前走,生生世世都见不到我。”
我定住脚,问道,“那什么时候可以呢?”
“你要长命百岁,子孙满堂。”看,你肯定看到了我从前发给你的消息,这是吃什么味呢?
“九十九可以吗?你不许嫌我老。”
又过了片刻,我听见一声很轻的嗯。
能再次跟你说几句话,便足以让我热泪盈眶了。
我活了下来,收养了这个孩子,教她心怀期待,教她热爱生活,教她爱惜自己。她能填补我的孤单,我也会温暖她的童年。等她长大后,能靠自己的双手吃饭,成家立业,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生活,我就该功成身退了。
不去留恋过多,该放手时果断放手,直面寂寞,洒脱生活。
谢谢你教会我,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中的主角。
*
时间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过去。二十是娇嫩的水蜜桃,三十是轻熟的猕猴桃,四十是暗夜玫瑰,五十就是白玉兰。
有嘴毒的人在我微博评论里骂我是老处|女。噢,这是你的锅,我不予理会。别瞧不起我的老姐妹们,她们退休在家,时间多,屁事少,战斗力更强大,那人也早就被喷没影了。
我没什么兴趣参与两性和婚姻话题,育儿倒是颇有心得。写作渐渐也转向社会现实,其中穿插的儿女情长只作为调剂,不再是主线。
刚出的书,主角就是父亲和女儿,你在我的书里活着,还是个女儿奴,我写的时候好快乐。
岁月以思念的刀锋在我脸上刻下痕迹,原本澄澈的眼眸也渐渐昏花模糊。
我已经完成了年轻时的目标,成了个可爱的老太太,依然爱看帅哥美女,对着综艺节目评头论足。最小的外孙也已经长大,经常在网上传我的一些搞笑视频。
我永远是大众焦点、人间奇葩,天生搞笑,自带柔光,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一大群人喜欢我。
我开开心心地活着,笔耕不辍,一辈子在挣钱和做慈善的死循环中不断努力,那些山区的希望小学都有个共同的名字,明光小学。后来国家还给我颁了个奖,称呼我为明光奶奶。
我太喜欢这个称呼了。把你的名字和我放在一起,那是国家的认可,看你敢不敢再躲。
外孙好烦,天天拉着老太太陪他散步打羽毛球。年纪轻轻的,保温杯里自己泡上了枸杞,还教育我,饭后百步走,活过九十九。
算啦,我活到九十九就行啦。第一百年,我想见你。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橘猫蜷在我脚下睡觉,远处的天空蓝得不像话。我有预感,你要来接我了。
于是按照我在脑海中排练过无数遍的步骤,换上你最喜欢的那条红裙子,把头上的白发用染发膏染黑,再涂上你夸过颜色好看的那款唇膏。
幸福与你如期而至,我却不太敢抬头看你,想借低头的机会藏起这张苍老的脸庞。
你怎么好意思一点都不老呢?作弊的老妖怪,如果按实际年龄算,你都一百多岁了。
你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我送你的黑色羊绒大衣,面上没了病容,是我刚见你时骄年朗月的模样。你在不远处朝我伸出手,像从前接我放学一样,声音温和清远——
夏夏,我来带你回家。
好的啊。
如果你不嫌弃我树皮一样的脸,微驼的背和手上的老年斑的话。
来生我把蜉蝣与夏蝉全捉住,藏到午夜和冬天,来换你平安无虞的百年春秋。
人海茫茫,盛明光,我仍希望再和你遇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614:56:07~2020-03-0721:5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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