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绵其实早就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之所以会传出他的?‘死讯’必然是陈央当时?在?那边遇到?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至于?是什么事情，她有些?胆怯的?不敢去猜。
陈央低头思?考了很久，很多?事,很多?话,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他放开陆绵,从她的?怀里?缓缓退了出来,再把旁边的?椅子拉过来,坐到?她的?对面。
刚坐好一抬头,对上陆绵过于?认真且有些?沉重的?眼神，他突然有些?难为情的?抚了抚额。
“我……手术大出血的?事,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他赧然的?问陆绵,因为记得赵明惠说过,当年手术出现意外的?时?候,她是给刘静一家打过电话的?。
“……知道。”
陆绵点点头，神情落寞下来,不是很愿意去回忆那一段时?光：“我当时?听到?那个消息,直接就晕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所有人让我节哀。”
她忍住眼眶发热的?冲动?，继续说：“本来我是打死都不愿意相信的?，甚至在?班里?组织为你祈福的?时?候，班长要?给你烧照片，我还狠狠揍了他一顿。”
“可是最后,连惠姨都给我发短信，叫我把你忘了，我……”
她有点说不下去的?哽咽，抿了抿唇,眼里?开始泛着湿润，“……我真的?接受不了！”
陈央深切明白那种感受，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重重捏了捏，又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陆绵顺从的?点点头，这中间还想起一件事，觉得自己那时?候的?思?想还挺狗血的?：“那时?候惠姨给我发完短信，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安慰自己，说肯定是惠姨不愿意我们在?一起，要?拆散我们，所以就故意编出你死了的?这种瞎话来骗我，好让我死心。”
这种想法?，现在?回过头来看虽然很幼稚，但是在?当时?，却是一种很好的?，自我安慰的?借口！
陆绵自嘲般笑着说：“真的?，后来那天在?机场看到?你，虽然当时?气?得不行，但脑海里?还是会冒出‘惠姨果然骗了我’的?想法?，于?是又觉得，或许你也是受害者，其实不应该怪你。”
“你这是潜意识里?想帮我脱罪呢。”
陈央对她的?心思?一片了然，勾了下唇角，明明欣喜，却又觉得更加伤心。
陆绵与他对视一秒，很快又低下头来，坦然承认：“就算再生气?，也还是想着，我们还能不能……”
话没说完，突然感觉陈央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紧到?她都有些?疼，却前所未有的?开心。
其实出国前的?那个春节，陈央在?电话里?就想告诉她，关于?他们俩的?事，他后来找赵明惠好好的?谈过。
当时?谈好的?条件是，只要?他手术成?功，等考上理?想的?大学，到?时?候他和陆绵在?一起，陈家这边的?两?位家长是绝对不再阻挠的?。
然而信誓旦旦了那么多?，谁也没有想到?，最后会是那样的?结果。
他长长叹了口气?，现在?回想起来，浑身依旧是一股深深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因为手术大出血之后，我陷入深度昏迷，当时?身体状况已?经很糟糕了，医生下了病危通知，说我醒过来的?几率很小……”
他低着头，嗓音清浅的?娓娓说道：“我妈可能是在?彻底绝望了之后，想着帮我收拾一些?‘遗物’吧，恰巧就翻到?了我写的?那封‘遗书’然后才按照上面说的?，如果手术不成?功，我让她安慰下你，劝你把我忘了。”
陆绵听到?这里?，突然有些?恼火：“陈央你是脑子进水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准备做手术那段时?间，我就算想你想疯了都不敢哭的?，就是怕不吉利，可你自己倒好，居然术前写遗书？”
陆绵越想越气?，越气?就越觉得当初手术出意外，就是因为他写了那封该死的?‘遗书’导致的?。
她拿食指戳了戳陈央的?胸口，恨得牙痒痒：“你说说，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陈央被训得心里?直发虚，也不敢再牵着她，缩回手，小声解释了句：“我不是怕，万一……还有很多?事来不及交代……”
陆绵无语的?翻了个大白眼，想想反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怎么跟他计较也没意义?，况且她现在?更纠结的?问题在?于?：“那后来呢？”
“后来你不是醒了嘛，为什么还是不联系我？”
面对她这样的?质问，陈央这次是真的?默然了。
沉默很长很长的?时?间，仿佛要?有足够的?勇气?，才可以强作轻松的?笑一笑，然后很遗憾的?对她说：“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大半年过去了……”
陆绵怔了怔，一脸呆滞地瞪着他看了好久，胸口好像被几百斤重的?大铁锤撞了一下，痛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说他术后昏迷，很难再醒过来，但就因为他现在?看着好好的?，陆绵始终也没往那边想过。
“所以……那大半年的?时?间里?……你是……植物人？”
陆绵无法?想象那种残忍的?画面，眼泪猝不及防就掉了下来。
陈央赶忙帮她擦掉眼泪，不断的?安慰她：“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不是健健康康活得好好的?么？我把这些?事说出来是觉得有必要?都跟你解释清楚，如果要?惹你哭的?话，那我就不说了。”
“我要?听，我要?听的?……”陆绵不停的?点头，用手抹着眼泪慌乱的?保证：“我不哭了，我不哭了！”
陈央犹豫了半秒，怕她情绪会再度失控，后面的?事也不敢过加详细，只大致简略的?说：“醒过来后，因为身体各项机能几乎都快废了，差不多?在?床上躺了好几年才慢慢恢复。”
“因为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恢复到?从前，也不知道会不会中途又不行了，所以，醒过来后也不敢立刻告诉你们我还活着的?消息，接受事实不容易，就怕你空欢喜一场，再伤害你一次。”
听到?这里?，陆绵想起纪妍春在?美国给她打的?那个电话，说过他还需要?复查，腿脚不利索，走路很慢什么的?。
于?是她基本能猜到?一些?：“所以你的?腿……也是那几年因为长期不能下床导致的?？”
陈央蓦地抬眸，略微诧异地看着她。
陆绵摸摸他的?脸，安抚道：“你没露馅儿，见我两?次都掩饰得很好，走路很正常的?样子，让人看不出端倪。”
她强迫自己扯了扯嘴角，笑得辛酸又苦涩：“只是之前在?美国，你还没发现大春的?时?候，她无意中看到?过你走路。”
“所以陈央……”她半带着威胁，一脸认真的?警告：“你得一字不落的?全告诉我，休想一笔带过。”
与她无言对峙十几秒后，陈央在?她过于?犀利的?眼神里?败下阵来，甚至由此都能想象出她平时?审讯犯人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他忘了，她现在?是敏锐聪颖的?陆警官，不再是从前傻乎乎的?假小子，再没有小时?候那么好糊弄了！
陈央顿觉欣慰自豪，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好吧陆警官，我全都招！”
他举手投降，然后指了下自己的?腿，像是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那样，耸肩微笑着表示：“正如你猜测的?那样，因为长时?间不能下床活动?，哪怕我爸妈每天都按时?给我按摩好几次，我的?腿最后还是萎缩得厉害，一度面临瘫痪。”
陆绵顺着他的?手垂下视线，紧紧盯着他的?那双腿不眨眼，咬着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始终忍着没哭出声，但难过得连呼吸都在?发颤。
某些?疑问终于?迎刃而解，她却只觉得更加气?恼怨愤。
“你不联系我，刻意瞒着我，是怕拖累我吗？”她近乎有些?委屈的?控诉：“你对我这么没信心？我陆绵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陈央立刻摇头否认：“不是，我不是不信任你，也不是对你没信心，我是……”
说到?半截，他戛然而止。
仿佛回忆到?这里?有什么让他极为不愿触碰的?东西，他抗拒地闭上眼睛，一直佯装出来的?轻松终于?支撑不下去，露出痛苦的?表情。
很快，陆绵惊慌失措的?发现——
他竟然在?哭！
颤抖湿润的?眉睫下面，眼泪源源不断地滚下来，整张脸很快就被眼泪浸透，到?最后，他越发不能很好的?控制情绪，整个人因为痛哭而在?发抖。
陆绵从没见过这样的?陈央，一时?也慌了愣在?那里?。
她只傻傻跟着流泪，好半天，才想着要?伸手去抱他，却陡然听到?他哭着说：“我一开始从没想过要?放弃……”
“哪怕好不容易醒过来，像尸体一样躺在?床上几年不能动?，浑身插满了管子没个人样儿，瘫在?轮椅上生活不能自理?，也从没想过要?放弃去找你，真的?，陆绵。”
“可是……可是……”
他捂住脸，带着哭腔的?嗓音里?满满都是凄厉的?绝望：“可是陆绵，当我下半身一点知觉也没有的?坐在?轮椅上，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别人帮助，甚至因为身边一时?没人，就能搞得大小便浑身都是的?时?候，我……我是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是个能把你活活拖累死的?废物！”
“那么肮脏，从我的?裤管一直蔓延，到?大腿，到?脚踝，最后弄脏地板，而我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恶心死了，脏死了！”他几近崩溃地抓着头发，脆弱可怜地喃喃着：“陆绵，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
“一看到?这样的?自己，我就一点都不想去找你了！”
陆绵的?心疼得简直像是被一万把刀子凌迟，泪流不止地一把抱住他，将他的?脸捧了起来，然后失去理?智般，在?他脸上胡乱的?亲着。
从额头到?眉间，从眼窝到?鼻梁，最后停在?他温凉颤抖的?双唇。
一边亲，一边坚定的?告诉他：“你才不脏，陈央一点都不脏！”
亲着亲着，最后自己也跟伤心欲绝地哭起来。
凭什么他就要?遭受这一切呢？
让那么骄矜自傲的?一个人，重重跌进尘埃里?，看着自己最狼狈不堪，最肮脏无助的?样子。
“为什么啊？”她愤愤不平的?叫屈。
“明明都是善良的?人，从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可为什么……要?吃那么多?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