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央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以为电话里温情脉脉的气氛最起码是?可以支撑到他?和陆绵见面。
情况乐观或许还能劫后余生，冰释前嫌的拥抱，结果一推开门……
陆绵拖着残躯,艰难地靠在病床上,虎视眈眈地盯着门口,脸色黑如锅底。
一旁的纪妍春翘着二郎腿,脚脖子抖得跟癫痫病似的,手里还抱着一袋瓜子正嗑得津津有味,围观看戏的样子要多?典型有多?典型。
陈央站在门口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进来后,把手里的保温桶放在病床前的柜子上,小心翼翼睨了陆绵一眼,问：“……怎么了？”
陆绵一扯脖子,眼神凉飕飕的飘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能耐啊陈萌萌,多?年不见,竟出落得如此骁勇善战？”
陈央：“？”
见他?一脸茫然，纪妍春吐了一嘴瓜子壳，伸个脑袋过来提醒：“就你殴打她上司那事?儿。”
陈央：“……”
要说这事?儿，也确实怪他?自己，陆绵说了一句‘要过正常生活’，他?当了真，心灰意?懒到极点,结果一个陌生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根本没心思认真剖析过这件事?的可能性。
之后又是?在那种情况下遇到刘亦勇，当时悲愤交加，一冲动,就完全丧失了理智。
刘亦勇后来还没等陆绵醒过来，为了尽快自证清白，就直接把小马带到了他?面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跟他?详细解释了一遍。
陈央长这么大，人生头一次跟人耍狠打架，结果还闹了这么一个大乌龙，别提多?丢人尴尬了。
跟人赔礼道?歉事?小，但这几?天坐立不安的守着陆绵，一想到她醒来之后会?知道?这件事?，可能让本就僵硬的关系变得更加不可收拾，他?惶惶不可终日，哪怕被赶回?去休息也都是?睁着双眼直发呆。
无论从哪个方面讲，自己都是?理亏的，所以现?在不管陆绵发多?大的脾气，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低声下气的道?歉：“都是?我不对，我的错，当时太?激动太?生气，一时脑子不好就……”
他?没脸说出来，为难地看看陆绵，见她唇色浅淡，柔声劝道?：“你现?在身上还有伤，不能动气，什?么事?都等你好了再说，到时候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可以吗？”
“真的想怎么处置都行？”
陆绵还没说话，一直嗑瓜子的纪妍春又突然冒出来插话。
问完还扭过头，别有深意?地朝陆绵胸前的位置瞟了一眼，然后坏笑着对陆绵挑了下眉。
“咳咳咳咳咳……”
陆绵被刺激得一阵干咳，震得胸口发疼，明知道?这女的就是?故意?要把气氛往莫名?其妙的歪路上带，偏偏当着陈央的面，还不能直接挑明了骂。
她这一串咳嗽，咳的脸都红了，又低头捂着伤口，陈央也算是?个久病成医的，立马跑到她身边，一手帮她抚背，一手将她慢慢扶直了靠在床头，紧张关切的问：“是?不是?伤口疼？忍一忍，轻点咳。”
等陆绵仰头靠好了，他?看看她的脸色，想起自己从前也有因为咳嗽崩开伤口的经历。
崩开伤口可不是?小事?，他?一时关心则乱，也没多?想，很自然地就把她的领口拉开了，拧着眉道?：“让我看看伤口，你先别乱动，当心把线崩开了。”
陆绵的病号服本来就大了好多?，领口很松，再加上伤口的位置比较尴尬，这么一拉，些许春光就有点遮挡不住。
然而?陈央一心只在伤口上，心无杂念的，眼神根本没有朝伤口以外的别处瞟，同时，似乎也没察觉到自己一系列的操作……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一开始还因为他?豪放的举动，差点惊掉下巴的纪妍春，在呆滞了十?几?秒之后，看到陈央真的只是?在认真地检查伤口，突然鬼使神差地笑了起来。
不仅笑了，还默默嘀咕了句：“难道?真的是?因为太?小，引不起注意?？”
陆绵：“…………”
陆绵只觉自己的一颗心脏被无数把利箭扎成了马蜂窝，女性的尊严正被一个傻子和一个疯子踩在脚底下无情的碾压。
顺着视线，她睨一眼那个依旧专注于伤口的傻子，在他?试图伸手揭开纱布看看有没有出血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自己开口提醒他?：“陈央，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儿了……”
陈央抬头，一脸懵懂地看着她，似乎一下子还没明白她的意?思。
陆绵有些恼了，下意?识抬头挺胸，一语双关的又补充一句：“啧，我已?经长大了！”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
纪妍春终于憋不住了，抱着肚子疯狂大笑，还把瓜子弄洒了一地。
陆绵终于对这个疯女人忍无可忍了：“纪大春你是?真怕我死不透是?不是?，没事?做你可不可以滚回?去审你的稿子啊？”
纪妍春被口水呛得直咳，但还是?笑得停不下来：“哎哟拜托，我好心一片放下自己的工作请假过来照顾你，你就这态度啊？”
“我态度怎么了？我倒要问问你这是?什?么照顾病人的态度？”
陆绵委屈得都快哭了，把胸口的伤亮出来给她看：“看到没有，我伤口都快被你气出血了。”
纪妍春瞥一眼她的伤，纱布洁白得可爱，出个屁的血。
她良心一点不痛地摇摇头：“我没看到。”随即又坏心眼儿地手肘碰了下陈央，笑眯眯的问他?：“陈央你呢，看到没有？”
陈央正被陆绵锁骨下那片白腻的肌肤晃了下眼睛，再对上纪妍春过分微妙的眼神。
就算再迟钝，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他?茫然无措地看着陆绵，脸上的颜色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下子从脑门蔓延到脖颈。
一看他?陡然变了脸色，陆绵知道?他?这是?反应过来了，微愣了下，后知后觉的，也跟着满脸通红。
犹如同一锅被煮熟的虾子，两人相互看着对方脸上的绯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由浅变深，尤为尴尬。
最后都支撑不下去，不约而?同的，一起默默扭头，同时别开视线……
气氛变得莫名?尴尬而?暧昧。
纪妍春来回?瞅了瞅别扭得像小媳妇儿似的两个人，压了压唇角，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功成身退了。
她悄无声息的从病房里退出来，贴心地带上门，然后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微信：【我感觉你俩好像有很多?话要说，所以我先去公司打个下班卡哈。】
编辑好，她特意?选择了群发。
等听到里面同时响起了两声微信提示音，这才心满意?足，做好事?不留名?地潇洒离开。
安静得落针可闻的病房里，那两声提示音格外的惊天动地。
两人沉默着看完纪妍春的那条消息，然后又继续沉默。
今天是?入冬以来，难得的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此时夕阳透过玻璃窗照在陆绵的被子上，泛着温暖的深橘色。
陆绵忍不住把手伸进那片阳光里，这么炙热而?耀眼的夕阳，让她想起从前的某个傍晚，她等着批改完卷子的陈央一起回?家。
趴在桌子上都快等得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只能从眼皮缝里看到伏案窗前的陈央。
微低着头，额前的发丝很乖的垂下来，挺直的鼻梁上架着副眼镜，侧着看，睫毛长得似乎都快扫到镜片上了。
不知突然想起什?么，朝她这边看过来。
陡然一抬眸，眉骨下面那双水漾漾的眼睛里，倒映的全是?晚霞的颜色。
那应该是?陆绵见过的最绚烂美?丽的晚霞，以至于后来一看到夕阳总会?想起那个傍晚，让她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
根本不可能忘得掉的！
她既沮丧，又颇感苦涩的想。
陈央转过头，正好看到她自嘲式的表情，不像是?心情好的样子，不由又忐忑起来。
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又无所适从地摸了摸后颈，抿了半天唇，才支支吾吾地为自己刚才莽撞的行为道?歉：“对……对不起啊，我刚才那个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你扯开了伤口就……就没想那么多?……”
“不过你放心。”为了让陆绵安心，他?指天发誓的保证：“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请相信我！”
这叫什?么话？
陆绵‘唰’一下抬起头，对他?这说辞很不满意?。
“我只是?小，可不是?没有，刚才领口都拉那么低了，你说你什?么都没看到？嚯，真是?好笑！”她气得翻白眼。
陈央无语凝噎的看着她，恍然间终于明白她生气的点在哪里了。
可这种事?情还真是?棘手，要怎么哄她？
难道?说‘哎呀，别不自信了，其实你的根本不小’？又或者说‘小就小嘛，要那么大干嘛，穿衣服还显胖’？
“…………………………”
陈央发现?，无论哪种安慰，他?都没办法说出口。
“唉，我还是?去把地扫了吧？”他?垂头丧气的起身，无奈地选择了用劳动来博得原谅。
然后一边默默扫地，一边苦思冥想该找个什?么话茬儿把这个尴尬该死的话题跳过去。
好在刚扫完地上的瓜子，他?突然瞥到柜子上自己带来的那个保温桶，忽然眉间一松，殷勤又热切地跑过来问陆绵：“你饿不饿，我煮了营养粥，要不要喝一点？”
陆绵气性还没过，斜睨着他?，不以为然道?：“你还会?煮营养粥，从前不是?只会?西红柿鸡蛋面么？”
见她还愿意?搭理自己，陈央笑了笑，好脾气的说：“因为自己经常要吃，所以就随便学了几?种。”
他?转开保温桶的盖子，把悬在桶口上空着的一个小碗抽了出来，倒上粥，连勺子和纸巾都备好了，再过来给陆绵把餐板立了起来。
然后把粥端过来，推到她面前，略微腼腆地笑着说：“先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还没等陆绵动作，他?又忙着解释：“今天是?鱼片粥，我用的黑鱼，对伤口愈合有帮助，如果你觉得腥的话，那我明天换香菇瘦肉。”
陆绵拿起勺子舀了一口，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鱼肉香滑鲜嫩，却闻不到半点腥味儿，口感出乎意?料的好。
她惊喜的挑眉，竖起大拇指：“这味道?，简直绝了！”
没想到会?有这么高的评价，陈央乐得眼睛都弯了：“有这么夸张嘛？”
他?在陆绵床尾坐了下来，隔着餐板，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盯着陆绵一勺接一勺的把粥吃完。
眼角眉梢都是?压不住的满足幸福。
陆绵喝完粥，一抬头，对上他?笑得像个慈祥老父亲的眼神，怔了一秒，才慌忙擦嘴，不怎么自信的问：“我吃相是?不是?很差？”
陈央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不以为意?的宽慰她：“没事?儿，我又不是?第一次看你吃东西。”
“……”
陆绵从刚才就发现?了，这小子，情商似乎比小时候没高多?少，直男思维，完全没有掌握一点点哄女孩子开心的话术！
陆绵鼓鼓嘴，有些不满地喃喃道?：“现?在怎么能跟以前比，情况根本不一样了。”
女孩子长大了，尤其是?在喜欢的人面前，某些微妙的自尊心和羞耻心不可避免的存在，根本没办法做到从前那样没心没肺，肆无忌惮。
她本意?是?这样，但陈央似乎是?曲解了她话里的意?思，听她说完不仅敛了唇边的笑，连撑着下巴的手也悄悄收了回?来。
正襟危坐，一脸凝重地看着她。
好半天，才红着脸，真诚而?恳切地突然坦白：“陆绵，我没有变，什?么都没变……”
出于某种心照不宣，陆绵一下就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诧然迟疑地把视线转了过来，柔肠百转的胸腔里，却说不出心情是?喜是?悲。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才问了这么一句话，她立马红了眼睛。
眼看着泪水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陈央慌忙站了起来，像个犯错的小孩一样，手足无措地站到她面前。
手伸了好几?次，又惴惴不安地缩了回?去。
他?满是?歉然愧意?，自责悔恨：“是?我不对，是?我不好……”
“绵绵，我错了！”
这句话，像一道?开关，顷刻间把陆绵所有的委屈全部勾了出来，翻江倒海般一齐涌上来。
陆绵终于控制不住，咬着唇，索性两手一伸，将面前那人的腰际一把搂进怀里，然后脸也深深埋进他?的衣服里，哭个尽兴。
“陈央你个大屁眼子，没死还不知道?滚回?来？”
“你跟我玩什?么鬼把戏？这都多?少年了，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你不知道?我等你等的有多?辛苦，我妈还天天逼我相亲！”
“我都不知道?躲开那些相亲是?不是?对的，一个人傻傻揣着那个已?经绝望了的希望是?不是?对的。”
“你知不知道?杨帆和靳芳芳都结婚了，我们好多?同学连娃都有了……”
“我妈说女人最佳生育年龄是?二十?五岁，我他?妈二十?五都快过完了，你再不回?来我真要老了，知道?我内心有多?慌吗？”
她一边哭天抹泪，一边喋喋不休的抱怨吐槽，越说越解放天性。
不知什?么时候，陈央也紧紧抱住了她，在她乖巧柔软的发顶，怜惜不舍地揉了又揉，然后又哭又笑地听着她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
等最强烈的那波情绪过去，宣泄埋怨够了，陆绵无端又想起陈央刚才看自己吃粥笑得傻乎乎的样子。
这么容易满足，开心得像个孩子的陈央。
厨艺很好，有了烟火气息的陈央。
还有此刻，正被她紧紧抱在怀里，有心跳有呼吸，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陈央。
再不是?梦里，回?忆里，踮起脚尖都触碰不到的那抹虚无缥缈的影子。
一瞬间，陆绵真的什?么都不想去计较了，再没有什?么，比他?活着更好，更重要！
她欣慰感激地抹掉眼泪，像是?深怕再弄丢了宝贝似的，把他?抱得更紧。
然后抬头，视线炙热大胆地直往他?眼神最深处瞧，毫不隐瞒的告诉他?：“陈央，我也没变啊……”
“除了你，我完全没有办法再去喜欢别人！”
陈央瞳孔骤缩，被这巨大的喜悦砸得大脑一片空白，像个木桩一样傻傻地杵在那里。
他?向来是?个不喜欢被别人同情怜悯的人，这些年，即使过得再痛苦再艰难，也从没想过要把自己的遭遇倾诉给另一个人以寻求安慰。
但此刻，他?愿意?把一切都告诉陆绵。
哪怕那几?年里，有最狼狈最难堪的自己，他?也愿意?毫无顾虑地全部坦露给她看。
像个漂泊多?年的旅者，终于回?到了那个可以卸下疲惫与困乏的港湾，可以大松一口气，懒洋洋地靠在她怀里。
可以辛酸又自豪地告诉她——
“陆绵你不知道?，为了见你，我走过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作者有话要说：没几章就要完结了，再忍忍我这个更新坑到死的弱小作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