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绵不是第一次睡陈央的床,回想一下，陈央也睡过几次陆绵的床，但自从幼儿园毕业以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地躺在一块儿。
相互之间仅仅只隔几厘米的距离,靠得很近,只是各怀心事,连本该有的那份紧张悸动也没了心思去捕捉感受。
陆绵睁着?两只大眼睛,盯着雪白色的天花板直出神,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躺下之后,整个晚上都没说一句话。
陈央侧目注视了她好久,居然也没半点反应。
柔软厚实的被子下面,陈央知道自己手指再前?面几厘米的地方就是她的手,散发着微微的暖意，能清晰的感觉到。
他忐忑不安地动了动食指,犹豫着?要不要去牵她。
要不要问问她在想什么,为什么睡不着?？
思想挣扎了十几分钟，他暗暗怂恿自己，做好准备，踮起食指和中指，朝陆绵那边默默跨了一步。
也就挪了一厘米不到的路程，足够他欢欣鼓舞。
刚准备再接再厉，结果下一秒,陆绵“哎”一声叹了口气，烦躁不堪地翻了个身……
她沉闷了一个晚上，陡然而来的大幅度动作，瞬间把陈央吓得浑身紧绷,意图不轨的两根手指也下意识僵直着靠在一起。
一本正经的，仿佛在罚站。
“……睡不着?吗？”
他咽了咽嗓子，勉强淡定?的问，声音尚且掩饰得无波无澜。
陆绵料到他也根本毫无睡意，既然都主动打破沉寂了，索性又把身子转了回来，换成面对着?他侧卧。
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凝聚着?勇气做什么决定，突然说：“陈央，我?想明天回家。”
陈央闻言一顿，猛地转头看着?她：“为什么？”
“不是说……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想多待两天么？”
他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得缓慢而忐忑，最擅长掩盖心事的人，居然直接在言语中就能明显地感觉到心虚不安。
他是害怕，害怕赵明惠的话?会让陆绵耿耿于怀，害怕已经伤害到她。
更怕她被伤害之后，会一气之下。
不要他了……
“要不你再待两天，哦不，再待一天？”
他也把?身体朝她转了过来，言辞恳切的说：“明天我?爸妈要去亲戚家参加一个婚礼，一整天都不在家，我?可以带你出去好好玩玩。”
“你不知道，乡下即使是冬天，风景空气也格外的好，我?听我爸说，离这儿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小型牧场，里面养了很多小羊羔，非常可爱，我?们明天去看，好不好？”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极力劝说诱惑，这要放在以往，陆绵铁定?点头，高兴得直接从被窝里窜出来。
可是今天，赵明恵的那些话?，确实句句都像带着利刺，深深把?她扎疼了。
……也扎清醒了。
她心事重重，意兴阑珊，若有所思地连个回应都没有，陈央说着?说着，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似乎连空气都在渐渐凝固。
也不知道各自安静了多久，陈央仿佛把?毕生的耐性都耗尽了，也没等来陆绵妥协的改变主意。
纠结在胸口的那股莫名恐慌，像被泼了汽油的火焰一般，‘砰’地一声，燎原高涨。
他有些沉不住气的抿抿唇，想着要不要再自私一点，干脆连那点可笑的自尊都别要了。
就求她，低声下气的求她。
‘可不可以不要放弃我?？’
‘即使面临再大的困难，只要一想到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我?就浑身充满力量，绝不退缩……’
‘所以能不能也请你，再坚持一下下？’
他觉得，只要抛却脸面说出第一句以后，后面的话?，应该会容易很多。
甚至他还设想过，如果伏地卑微都行不通的话?，他也可以不顾道德廉耻，胡搅蛮缠，不通情理的纠缠恐吓她：
‘是你自己答应跟我?在一起的，我?是个偏执认死理的那种人，你一旦答应了，就休想再摆脱我。’
再或者：‘我?心脏不好，最受不得刺激，抛弃我?这种念头，你最好想都不要想，万一真闹出人命了，你是绝对负不起责任的！’
他做足了各种内心戏，又把?台词默念了好几遍，确保不会磕绊结巴了以后，正要打算开口行凶，陆绵又告诉他：“我?打算明天上午就走。”
“…………”
这句话她说得很快，带着一股子‘你不要劝我?’的决绝。
费心斟酌好的字字句句，一下子全哽在了舌尖，陈央僵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哦，好，那明天，我?送你。”
不怪陆绵，也没资格怪陆绵。
可心里，又实实在在委屈得不行，像排山倒海般袭来的巨浪，将他整个人都掀翻淹没在了海底。
他难受得都快要喘不过气了，还不敢引起陆绵的注意，动作幅度极轻缓的背过身，咬着被子悄悄深呼吸。
陆绵迟钝，并没有发现他哪里不对，双手交叠着枕在脑后，冲着黑暗的夜色又无限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我?决定了，这个寒假我?哪儿也不去了！”
她咬咬牙，斩钉截铁的说：“我?他妈就天天在家看书做作业，下学期一定?要把?成绩提上来，高考一定?要考上一个好大学。”
“陈央，你放心！”
她从后面拍拍陈央的肩，又发誓赌咒：“我?陆某人对天起誓，将来绝对能混出个人样来给你妈看看。”
“等?我?前?程似锦，事业有成，到时候我?就带着?万贯家财来……”
说到一半，她突然挠头，意识到自己的台词有点怪：“这么连着?说，我?怎么觉得我?最后应该说……来娶你呀？”
这样一分析，她成功的把?自己逗笑?了。
偷偷哭唧唧的人也终于发现，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
他抹了把?脸，回头委屈的质问：“陆绵，你什么意思啊？”
陆绵一脸莫名：“什么什么意思？”
“你不是在跟我?分手吗？”
“分手？谁说要分手？”
陆绵反应了几秒，突然暴跳如雷：“陈央，你什么意思？”
陈央赶紧一把?捂住她的嘴，生怕这吼声再把?父母招来，这要再来，那真就没法儿收场了。
陆绵拍开他的手，按捺住怒火，压着?嗓音愤然低吼：“我?都在为我?们的未来一筹莫展得睡不着?觉了，你居然在想着分手？”
“我?才没有！”
被倒打一耙，陈央冤屈得直摆手，可陆绵压根不听他解释，一句怼一句的问：“你怎么整天就想着分手？”
“真没有，我?是……”
“得到了就不再珍惜，男人是不是都这样？”
“我?……”
“你还是人嘛？”
“……”
陈央张张嘴，最后又识趣的闭上，被骂得狗血淋头，偏偏抑郁的心情因为她的话?，转眼又雨过天晴，阳光灿烂。
一会儿伤心一会儿高兴，看来他得的不是心脏病，是神经病，他无奈的想。
等?陆绵骂完冷静下来，他脸上已经有了浓浓笑?意，小心翼翼的凑过去确认：“你真不会跟我?分手？”
在她即将再一次爆发的时候，他先发制人的表示委屈：“那我问你明天去不去玩，你都无动于衷，还是坚持要走，我?就以为你要把?我?甩了。”
“谁无动于衷了？”陆绵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陈央举证：“你不搭理我?，沉默了那么久都不说话。”
“我?那不是在挣扎嘛！”
陆绵又气又急的解释，然后又埋怨他：“我?都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姑娘，你又来引诱我出去玩儿，得亏我意志力足够坚定?。”
陈央一时没说话，内心柔肠百转，自己都说不清心里此刻是种什么滋味儿。
“陆绵，我?觉得我?就像个傻瓜一样。”
过了很久，他突发感慨，陆绵撇撇嘴，十分赞同：“嚯，你还真是后知后觉，我?早就发现了。”
陈央不在意她的讽刺，还傻里傻气跟着?笑?出了声。
然后伸手摁亮床头的台灯，他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不知道要干什么。
陆绵也跟着?半直起身子，看到他似乎在整理书本，疑惑不解：“你这大半夜又突然折腾什么？明天整理不行？”
陈央低着?头，手上的动作都没停的解释：“本来是想当做新年礼物给你寄回去的，既然你来了，又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我?就想现在拿给你看。”
说着话?，他已经整理的差不多，抱着足足有十来个砖头那么厚的笔记本过来，放在陆绵面前，说：“从高一到高三的理科各科笔记。疑难点我都用比较简单易懂的方法给你做了解析，认真看你就能看懂。”
陆绵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垒得那么高高一堆的笔记本，不可置信的抬头：“都是你整理的？连……连高三的都整理完了？”
“嗯。”陈央点点头：“高一高二的都学过了，不怎么费事，高三的我?要自己看一遍，所以多花了点时间。”
他闲聊一般的说，仿佛是多么普通寻常的一件事。
似乎是外面太冷了，他‘嘶’了一声，下意识跺跺脚，然后抖抖嗖嗖地往床上爬。
温暖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侧，给他镀上一层暖色调的轮廓，额前?碎发下那双漆黑的眼睛，沁着?点点笑意，泛着?水光，亮晶晶的。
“你这得花多??工夫才能整理出这些？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还有自己的学业，你这是干嘛呀？”
陆绵虽是埋怨，却把笔记本宝贝似的抱在怀里，感动得眼眶发热，鼻音都重了许多。
之所以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可不是为了把?她弄哭，陈央愣了下，立刻又反口安慰她：“其实也没花多??工夫，我?多聪明你是知道的，像这样的笔记分分钟搞定?。”
陆绵扁扁嘴，她才没那么笨，这些笔记就算不过脑子的誊抄一遍都要好长时间，更别说要通过自己理解一点点详细记录解析了。
见她还是低着?头，一副既感动又愧疚的样子，陈央想了想，索性直接了当的说：“从上次住院之后，我?差不多就知道，不管做不做手术，我?大概都不能陪你读到高三，和你一起高考了。”
听他这么说，陆绵终于抬起了头，神情略带了点嗔怒，定?定?看着?他。
陈央轻扯了下嘴角，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还故意调侃她：“所以啊，我?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你连大学都考不上吧？”
“你放心，我?绝不辜负你的良苦用心，回去一定?认真仔细的看。”
陆绵把笔记本紧紧攥在手里，再一次保证：“我?一定?会考上大学，不让惠姨失望。”
陈央对她这个说法并不赞同，皱着眉纠正：“你考大学是为了你自己，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
“不管我以后在不在，陆绵你都要记住，你可以不优秀，但不可以做事不努力，可以没什么作为，但不可以过得庸碌浑噩！”
他像是在临别交代很重要的事，双手捧住陆绵的脸颊，郑重到毋庸置疑的说：“人活着?要有目标，要有梦想，该你职责所在的事，一定?要全力以赴，这样即便以后人生不尽如人意，至少回想起来不会后悔，知道吗？”
“……知道了。”
陆绵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心情有些低落。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仿佛陈央觉得自己不能手术，或者回不来似的。
像在跟她道别。
她抱着笔记本，背对着他，负气地缩进被窝里不再理他。
陈央也跟着?躺下，关了灯。
陷入静谧漆黑的夜色里，陆绵之后再没说话?。
应该是过了很久之后，在她即将快要睡着，意识恍惚之际，朦朦胧胧的，总感觉陈央靠过来摸了一下她的头。
“傻瓜，喜欢就是喜欢，没有配不配的，你也没有嫌弃我?是个心脏病啊，我?们都有最炙热的真心，所求的亦是如此，这就足够了！”
“还有……”
“从见面到现在，你都没有亲我一下呢，好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