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有钱

第四章

她有钱,很有钱,非常有钱。

时下江南六月初,晨风穿堂而过,落叶乔木,满树金黄。

“喵……”

一只面色极凶的大胖橘猫揣着四肢,满脸王者霸气端坐在这黄金花道。

它悠哉悠哉十分优雅甩着金黄色尾巴,目光睥睨俯视眼皮底下呆若木鸡胖成雪团的北长尾山雀。

花繁叶茂的夏天,院内书声琅琅,那是女学生早课吟诵声,像一声声清脆的音符,轻盈跳跃着苍翠枝桠间。

遮光竹帘用金线穗带收卷起,室内光线充足宽敞明亮。

三尺讲台上素雅白瓷瓶插着新荷,一片碧色荷叶映衬两支含苞待放的荷花,高低错落清新雅致。

十多个身着蓝白色襦裙的水灵灵少女齐声念:“闻古之善用人者,必循天顺人而明赏罚。循天,则用力寡而功立……”

微风浮动风送荷香,年轻夫子一席藏青色儒衫,背手握着书卷缓步渡于书案间。

窗外一声悦耳鸟鸣,他转过身,晨光柔和照亮他的脸。

肤色极白,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生得十分俊朗。

或许是在书院要注意为人师表,程安如今性格收敛不少。

他和煦的目光越过勤奋用功的学生,落到教室最角落,唇边笑意微滞。

只见十六人一班的室内,十五个青春少艾不施粉黛的女学生背脊挺拔眉眼认真。

唯独靠窗的最后一排,书案有一颗头型圆润的脑袋,梳着花苞头发髻,光明正大趴在书本上。

那颗头形优秀、发髻简单、头饰无比精巧的脑袋丝毫未察觉夫子正看着自己。

她脑袋晃晃蹭蹭自己枕着的手臂,耳侧长长的白纱发带随着主人调整睡姿轻曳,睡得一如既往香……

莫气莫气,不是他上课无聊,是这学生没救,程安认命闭眼摇了摇头。

这女学生乃是南越国首富祝家最小的女儿,名唤祝千灵。

有几分机灵劲可惜生性颇为懒怠,一堂课能从“夫子晨安”瞌睡到打铃下堂。

南越首富听起来威风,其实南越国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国,搁五十多年前还是穷苦流放之地

现今九州四海百家相争,南越临海多山川丘陵,耕种良田少,尤其是三面环海的月港镇积贫弱小百姓食不果腹,故而相较于富庶之地诸如齐、楚之地,能下海捕鱼的男丁更为重要,女儿家莫说上学读书早早当家嫁人。

程安虽非迂腐之人,却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教女学生,还是一群女学生。

想着这些年教导,女学生远远比男学生珍惜学堂机会勤奋刻苦,一股教书育人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程安心中颇为感慨,扫了一圈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目光不经意又瞧见最角落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的脑袋,不由用力瞪了一眼。

把他请回来,她倒好成天睡大觉。

偏巧今日晨光极好,透过窗外金光色的花枝落在小姑娘花苞发髻上珠花配饰。

他不太认得这些花里胡哨的首饰,只是阳光折射下差点闪瞎他的眼。

差点忘了,南越或许不起眼,但这个女学生非常非常非常有钱,远比她邀请他回南越任教时更有钱。

程安是齐国人,齐国九州霸主,沃野千里兵强马壮,彼时,齐国以共赏一轮明月为名邀请各国王孙公子长居齐国长明园。

四年前,程安十六岁,正是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然而受家族谋逆之罪被人诛九族牵连。

而程安在朝因奉行法家专治独来独往,年少成名性格又张扬得理不饶人,得罪满朝同僚。

在外嫉恶如仇平生最厌奉阿谀奉承,又得罪一票年轻二代三代几代。

尤其得罪齐国太子燕丹,一翻暗箱操作落井下石他被处以极刑,五马分尸。

处刑那日,恰是大暑,刚下过一场暴雨,刑法场潮湿闷热,青砖地面若泼过几层沸水。

两侧禁军把守,森严肃穆。

但宫城之上除了监官,还有观赏阁楼中养尊处优平日里和他极不对付的太子燕丹,以及各国年岁同他相差不多的王孙贵胄。

刑场杀人,观赏阁楼为免贵人见血受惊,帘幕半放,设榻摆酒,佳肴美人,歌舞礼乐……

监官高声宣读程安种种“滔天”罪过。

“程安,今日纵是大罗神仙亦不能救你。”太子燕丹高高在上施舍讥诮的声音传来,“除了孤……你若肯向孤跪下磕头求饶留你全尸……”

啧,程安根本不在意太子燕丹

他仰头望了眼阁楼二楼的年轻一辈。

这些同龄人也在看他,不出意外这些便是九洲大陆各国未来风云人物。

如果他们有命活着离开齐国。

那些或悲悯或同情或漠然的打量目光,程安无所谓。

然而有一道很奇怪的视线,但等程安望过去已经找不到,他只看到宋国、丘国……还有最不起眼的卫国公子梁颂年。

卫国不起眼,但梁颂年……此人光凭着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便绝对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卫国自古多美人,梁颂年尤其生得极好,貌美聪颖,秉性更是同刺猬般见人就扎的程安不同,他待人谦和有礼,在哪个圈子的名声都极好。

可惜百病缠身不良于行注定早亡。

这是程安第一次见梁颂年。

他能在众多王孙公子中一眼认出梁颂年,除了他标志性眉心一粒朱砂外,还有梁颂年身上温润包容的气质。

“光而不耀,和光同尘”

这是程安眼光挑剔的忘年交对梁颂年的评价,老友曾说:“梁颂年其人,纵使你不认得,只要他一出现,你便知哪个是他……”

程安眼微眯,相隔太远,加上帘幕半遮,他看不清梁颂年……

太子燕丹还在聒噪,程安听得不耐,干脆躺在滚烫青砖上,四肢与脖颈被套着麻绳,麻绳另一端则是养得皮毛光滑的战马。

再看一眼乌云未散的天幕,什么光什么尘与他何干?

程安从头到尾无任何辩解。

王上病危,如今权贵皆视他为眼中钉,触动太多阶层的利益,他早晚得死,不过是死无全尸罢了……

就在他合眼准备从容赴死时,远远响起一道清脆声——

“且慢……”

五枚飞镖同时破风而去割断用于五马分尸的绳索,程安绷紧的四肢一松……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

禁军齐齐拔刀戒备,刀光白刃从眼皮闪过,程安缓缓睁眼,听到车轮滚动,八匹千里良马,銮铃叮铃暗香浮动……

观赏阁楼中以太子燕丹为首,非富即贵的年轻一辈纷纷起身望去……

死刑犯程安倏然坐起身,夏风吹动他额前两缕枯发。

程安穿着汗臭囚服,双手吊儿郎当往后撑,他脖颈套着麻绳像狗一样望去……

只见一辆雕刻金色花纹镶嵌着精美宝石的豪华马车缓缓停下,马车边浩浩荡荡跟着身形高挑的侍女仆从。

这些侍女仆从不光身形好看一看就是练家子。

程安挑眉,他嘴毒心狠,有自知之明,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靠山。

车角铃铛仍在响,守卫戒备之中,有个背缚双剑面戴半边面具的白衣剑客站出来,他身量高挑双手抱胸,手臂中有根红轴似的东西。

劫法场?

禁军守卫警惕出列,观赏阁楼上的声乐暂停,太子燕丹面色不虞,陪同的少年少女俯视着不速之客心思各异。

唯独眉心一点朱砂的少年始终安安静静坐在席位,他洗得发白的长衫上有只彩虹毛色圆滚滚的小鸟。

这花彩雀莺方才被太子燕丹折断翅膀,梁颂年将奄奄一息的鸟儿捡起来正用随身携带的物品包扎。

花彩雀莺彩虹色毛绒绒的羽毛衬得少年的手指异常修长漂亮……

鸟儿呜呜颤栗,梁颂年耐心安抚。

而阁楼之下剑拔弩张,那半面具剑客不紧不慢拿出红轴,手腕轻轻一转转出漂亮的弧度,呼地一声,红轴如长画轴铺展开,一路延伸到支着腿看戏的程安面前。

程安:“……”

红毯竟然甩出千里江山图的气势,他原以为是什么新型暗杀武器,

等等红毯?

在这个杀人刑场铺红毯,程安满不在乎看戏般的眼神变得微变……

而下一刻,琴箫和鸣的悠扬约声缓缓响起,同时满天粉粉花瓣?

程安抬眼看去眼角瞬间突突,只见五个面戴薄纱恍若神仙妃子的美人弹琴吹笛撒花散香缓缓降落……

雨过天青,声乐曼妙彩带飘飘。

一时众人皆被美景吸引,程安想笑,花里胡哨华而不实,他丝毫没有对方是来救自己的念头。

不过……

万众瞩目下,侍女放下车凳打开车门,但见一道橙黄色身影出现……

热风微动,一顶簪花白色帷帽,程安收敛唇边笑意。

正午太阳恰好出来,金光穿破云层洒向大地,刺得程安眼神恍惚。

鬼神皆不信的程安忽而想到这才是光,金色的光本就该耀眼夺目。

他不自觉收起支起的腿,看着那纤弱的身影在侍女搀扶中踏下车凳,鞋尖绣着大东珠的绣花鞋轻轻落在红毯。

盛夏大暑,炽热的太阳在头顶,金光大盛,一道跨越繁华古都的彩虹悄然出现……

而万丈光芒七色彩虹之下,众人视线焦点中的橙黄色身影年岁不大身量未足。

大约十一二岁,身着冰蚕与金线编织而成的天瑞绢罗裙,珍珠宝石腰链坠着安神香囊,裙裾镶碎钻绣暗纹碎花,在光影中步履轻盈流光溢彩。

珠光宝气非富即贵家境殷实,不知是哪家贵女?

簪花帷帽遮面众人看不清她面容,但凭她小小年纪镇定自若站在那儿便知绝不可轻视。

越看不清越神秘,越令人不敢妄动。

太安静了……

阁楼之上,梁颂年骨节分明的手指为再也不能飞的鸟儿打了漂亮的小蝴蝶结,花彩雀莺通灵性蹭了蹭他指腹。

梁颂年朝阁楼下望去,透过帘幕见到一个熠熠生辉光芒四射的小姑娘。

众目睽睽诸多猜测,那小姑娘葱白指尖一指,清甜的嗓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这个人,我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女儿闪亮登场

众人:珠光宝气非富即贵

程安:花里胡哨闪瞎狗眼

梁颂年:熠熠生辉光芒四射感谢在2023-08-03 17:58:07~2023-08-18 02:2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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