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
张婶做的大盘鸡一如既往的诱人,今年粮食多,家里的跑地鸡个头长得很大。肉质紧实的大盘鸡炖得恰到好处,汤汁用来拌面条太美味不过了。
连日的奔波,颜惜宁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今天他的胃口格外好,吃了鸡肉和土豆之后,他还吃了两碗拉条子。
除了大盘鸡,张婶还做了一锅玛仁糖。玛仁糖是羌族的美食,里面放了各种果脯和坚果,吃的时候得用锋利的刀子切开吃。为了方便颜惜宁食用,老张他们将玛仁糖切成了一口大小。每一口都有满满的果仁和果脯。吃上一口玛仁糖,从嘴里到心里都甜了。
张婶爱怜地看着颜惜宁,恨不得将压箱底的手艺都拿出来。她快速念叨了什么,老张翻译道:“老伴儿说,这次时间仓促来不及杀羊,等王妃下次来,她给你做烤包子烤肉串。”
颜惜宁开心地点头:“好!谢谢张叔张婶!”
在老张家吃完大盘鸡又打包了一大堆玛仁糖后,姬松他们准备回家。正当颜惜宁准备上车时,张婶从屋子中追了出来,她怀中抱着一团毛皮披风直奔颜惜宁而去:“宁宁。”
颜惜宁诧异的回头,就见一团皮毛向着他的身体罩了过来。他不由得愣了一下,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张婶已经将皮毛上的带子牢牢系在了他的胸前。定睛一看,这是一件狼皮披风,灰白色的狼毛经过数道鞣制后柔软又蓬松,穿在身上正合身。
张婶满意地后退几步,她笑容满面说了几句。老张解释道:“这是以前打到的几张狼皮,一直放在家里也没什么用。老伴儿那天看到王妃之后觉得这几张狼皮给王妃做一身披风很合适。”
狼皮披风用了好几条狼的皮子,狼皮颜色相似皮毛丰厚。柔软的皮子将严寒阻挡在外,穿上没一会儿,颜惜宁就感觉身体暖了不少。
前段时间在北街看商队交易,颜惜宁清楚知道这身狼皮披风的价值。这样的一件披风可以在平昌城换一间屋子,当下他有些迟疑:“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正当颜惜宁准备解开脖子上的系带时,老张上前一步,他用仅剩的一只手压住了颜惜宁的手背:“王妃,这是我和老伴儿的一点心意。”
张婶着急地在旁边说着羌话,不知是天寒还是因为激动,她脸色涨红。老张嘴唇翕动,他眼神期待地看着颜惜宁:“王妃愿意唤我们一声叔婶,就是看得起我们。山里人家打几条狼不费事,做衣服也不费事,王妃穿着好,我们就开心。”
老张虽然说得轻巧,可是颜惜宁怎么会不知道为了这身衣裳,他们老两口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就算老张打死几条狼不费力,光是皮子鞣制就得好多道工序,少了一道都鞣不出这么光亮柔软的皮毛。张婶眼神不好,为了这身衣裳,她一定没少扎手。
若是没有真心和诚意,谁愿意花这种时间和精力只为了做一身衣裳!
此时姬松缓声道:“阿宁,收下吧。”正如老张他们说的,这是他们的心意,只给颜惜宁,别人都没有。若是颜惜宁不收,老两口会非常失望。
颜惜宁又惭愧又感动,他明明什么都没给张婶,他们却给了自己最好的东西。看着张婶他们站在雪中对着马车挥手,他心里沉甸甸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张叔他们了。”
虽说前些日子颜惜宁给老兵们送了不少东西,可是相比于张叔张婶给他的,感觉不一样。这份心意无价,不能用物质来衡量。
姬松明白阿宁的感受,他握住了颜惜宁的手:“那就有空多来看看他们,只要你来,他们就开心。”
颜惜宁捏了一块玛仁糖塞到嘴里,他猛然想起了什么唇角快乐地上扬:“那可不行,要是来的次数太多了,张婶他们家的鸡得恨死我。”
姬松噗嗤一声笑了:“有道理。”
雪越来越大,等他们回到王府时,路上的雪花已经有一寸厚了。接近一个月没回平昌城,城中的变化还是挺大的。百姓们兴致高昂,在落雪之前,城中的几条大街都铺上了石板。
马车刚在王府前挺稳,小松就从王府中冲了出来。它兴奋地倒在地上扭着身体袒露着肚皮,如果颜惜宁不摸它几下,它就会倒地不起。颜惜宁弯腰摸着小松的脑袋,他温声哄道:“乖哦,快起来了。”
还没等他直起身体,黄行简就带着凉州的官员快步从刺史府的方向走了过来:“王爷,您可算回来了!下官可将您盼回来了!”
颜惜宁抬头看了看天空,看样子姬松又得忙得脚不沾地了。不过往好处想想,人总要有点事做,不然该多无聊啊。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雪停之后,平昌城银装素裹成了冰雪世界。凉州正式进入了冬天,楚辽人讲究秋收冬藏,到了冬天百姓们都喜欢宅在家里猫冬,但是今年入冬后能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官员们还不能懈怠。
虽说凉州相比其他州府稍稍有些干旱,但是凉州也有河流湖泊。冬季正是枯水期,淤积的河道裸露了出来。凉州历代的官员从没有人想过要疏浚河道开凿河网,今年却不一样了。
官府还是以平昌城为试验点,官府出资百姓出人,趁着冬季枯水位的时候疏浚河道挖掘河网。河网一旦成型,将来用水就方便了。
开凿河道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好的事,等平昌城的河道疏浚工作进行到了大半,时间也进入了腊月。
在颜惜宁的印象中,腊月一年中最轻松的一个月份。腊月与春节相连,这个月中打工者们会得到年终奖,孩子们会迎来寒假,一家人可以欢乐的聚在一起做各种好吃的准备过春节。
今年的腊月一点过得都不轻松,每天都有官员来往,他和姬松两依然忙得脚不沾地,难得的休沐也不得清闲。
这段时间京中的局势越来越紧张,腊月十五的早上,姬松收到了京中的消息。消息上说,平远帝生病了。
人吃五谷杂粮生病很正常,可是平远帝是一个快要到花甲之年的老人。在这个年纪若是病倒,能不能好起来就是未知数。更糟糕的是,他还没决定谁继承大统。这就导致皇子们小动作不断,朝局动荡京中人人自危。
比起太子和二皇子的大动作,五皇子姬榆的动作更让姬松二人警觉。姬榆最近与禁军统领林闯接触次数太多了,除此之外他去了皇城守备军同守备军的将领姜福平密谈了数次。
皇城守备军原本隶属于禁军,在前朝禁军数量达到了十五万人。这么庞大的军队显然不能驻扎在皇城中,于是他们便驻扎在都城西北向三十里开外的山林中。
前朝禁军统领卷入了叛乱,这让皇帝心生警觉:禁军多了也不行。因此当平远帝上位时,禁军经过一顿削减只剩下了八万人。
平远帝将禁军一分为二,驻扎在皇城中的禁军只有一万人,剩下的七万人成了守备军,由老将军姜福平带领。
姬榆的种种行为给了姬松一个信号:他在联合都城内外的军队。
人会在什么时候需要军队呢?除了宫变夺嫡,姬松想不到第二个理由。
若是其他皇子有这个打算,姬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但是姬榆想要宫变,他绝不允许。姬榆此人心狠手辣,若是他上位,楚辽将永无宁日。
考虑到姬榆能在炽翎军中安插自己的棋子,姬松丝毫不怀疑姬榆的能力。若是让姬榆拿到了禁军和守备军的领导权,宫变只是迟早的事。
都城混乱,城中百姓日子也不好过。有远见的人暂时撤出了都城,只等局势稳定了之后再回去。
玉娘便是其中一员,她不是一个人来凉州,她带着长长的车队从都城出发直奔凉州。车上满载着都城的东西,绸缎、陶瓷、茶叶……这些物品将会进入平昌城北街,被百姓和外邦的商队买走,换成大量的银钱。
等返程时,又能将凉州的特产带去都城。颜惜宁之前一直在想该用什么办法开拓凉州的市场,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他要让都城的百姓见识凉州的好东西。
上千辆马车声势浩大,每一辆马车上都挂着容王府的红灯笼,一路走来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听说凉州局势稳定,也有不少小型商队跟在了车辆后来到了凉州。
当玉娘的车队来到平昌城时,整个平昌城都轰动了。这可是来自京城的商队,更重要的是,这支商队是容王府的!百姓们都知道,容王勤政爱民,他的商队带来的一定是好东西。
车队被安置在了北街,车上的货物也被小心翼翼的搬了下来。性急的百姓们已经到北街去看热闹了,平日里摆在都城街头的东西来到了凉州,这让百姓们大开眼界。
问一问价格还不贵,都在大家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大过年的不都得添置一些新物件吗?于是摊位还没支起来,百姓们已经开始讨价还价了。
*
商队的管事玉娘跟着王府的侍卫向着王府的方向走去,一边走,玉娘一边看着路边的风景。她之前没来过凉州,本以为凉州是一片荒僻之地,今日一见让她的想法改变很多。
玉娘温声道:“看来王爷和王妃在凉州确实做了不少事。”来的路上她就听人说了不少有关凉州的事迹,她从没想到容王妃能在凉州发挥这么大的光和热。跟着这样的主子,玉娘安心。
今日正当姬松休沐,两人已经在正殿等候了好一会儿了。大殿中飘着烤地瓜的香味,颜惜宁穿着狼皮大衣像一个圆溜溜的球一般缩在火堆旁边。他眯着眼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了姬松身上,姬松正握着梳子将阿宁柔软的长发整齐地梳拢。
两人只有简单的几句交流,但是肢体触碰间流露出来的亲昵和信任,已经容不下第三个人介入。玉娘静静地站在门口,直到姬松给王妃梳好了头发后,她才上前恭敬地行礼:“玉娘见过王爷、王妃。”
颜惜宁赶紧上前虚扶起了她:“累坏了吧?来,快坐下。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玉娘笑吟吟地打量着颜惜宁:“为主子做事谈不上辛苦。”明明才过去了数月,颜惜宁却像变了个人,整个人的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
玉娘没想到再见王爷王妃,他们三人会围着火炉烤手吃红薯。凉州土质疏松,种出来的红薯烤一烤软糯香甜蜜水四溢,吃一口甜到了心里。
姬松详细问了玉娘一路的情况,玉娘也不是扭捏之人,她细细将路上遇到的人和事都对姬松讲了一遍。带领数千辆马车行走,难免会遇到意料之外的情况。听到惊险之处时,颜惜宁都为她捏把汗。
等玉娘讲完了沿途的情况后,颜惜宁感慨道:“玉娘巾帼不让须眉。”谁说女子不如男?自从到楚辽后,他遇到的姑娘们都有勇有谋。
此时季莹站在门外柔声道:“三哥、三嫂,家宴已经准备好了。”
玉娘狐疑扭头,当她看清季莹的脸时,向来端庄的她满脸震惊:“六公主?!”
玉娘在京中的生意做得极大,她的客人中有不少是城中官宦家眷。因着她们的关系,玉娘着实认识了不少人。就比如现在,她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季莹是已经被送去和亲的楚辽六公主姬茵。当时姬茵出嫁的陪嫁,还有一部分来自她的铺子。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故人,季莹和玉娘双双傻眼了。顿了顿后季莹行了个礼:“六公主已经去世了,如今的我名为季莹,是王妃的义妹。”
玉娘生了一颗八面玲珑的心,她哪里不知道季莹的话中意?听季莹说完这话后,她盈盈一拜:“见过季姑娘。”
玉娘得在凉州过春节,因为她和季莹本就相识,姬松索性安排她们住在了同一个院子中。姑娘们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没多久这两人就手牵手亲亲热热逛大街去了。
这可将邬成珠郁闷坏了,如今临近春节,孩子们放假,官员们也不补课了。他本想好好陪着季莹,可却挡不住玉娘横空出现。
郁闷的邬成珠想要找颜惜宁做术算题,结果颜惜宁忙得人影都看不见了。苦闷的邬成珠只能抱着他的术算书开始研究术算题,等明年开学之时,他要让凉州的孩子和官员感受到术算的美妙。
颜惜宁真不是故意躲着邬成珠,他最近确实很忙。疏浚河道、梯田改造……虽然不用他每件事都亲力亲为,但是很多时候他得在场。
先前他做社畜的时候不理解那些领导为什么整天都在开会,如今轮到他,他终于明白了。因为有些事必须得聚在一起商议了之后才能实施,各方意见统一之后才能继续开展下去。
有时候忙得晕头转向时,他会苦笑一声。辛辛苦苦穿越到了楚辽,结果还是没能摆脱社畜的命。
但是他不敢停下,因为他不知道他们的安稳日子还有多久。自从收到平远帝生病的消息后,每天都会有从都城来的鸽子飞进王府的鸽笼。鸽子飞得越勤快,就证明情况越不乐观。
如今的皇城中,天子生病,太子和二皇子分庭抗礼,五皇子姬榆暗中埋伏,各方势力堪堪维持表面的和平。然而和平终有打破的时候,到时候就看谁的手脚快了。
从目前传回来的情报可以确认,姬榆确实联合了林闯和姜福平准备逼宫。姬榆心思缜密策算无遗,既然要逼宫,那就一定会选一个万全之际将所有的对手一网打尽。
姬松他们早已准备好应对政策了,他们现在正在等,等待让他们能行动起来的一个信号,等一道能让他们正大光明回到都城的圣旨。
夺嫡之路不好走,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颜惜宁深知这个道理,因此他希望自己能在确定的时间里为凉州的百姓多做一些事。
冬季的白昼时间短,每一天都过得很快。当颜惜宁他们终于能停下来喘口气时,腊月已经接近尾声。平昌城中亮起了红色的灯笼和偶尔响起的鞭炮声告诉他们:明天就是春节了。
这是颜惜宁度过的最忙碌也是最充实的一个腊月,当王府外传来鞭炮声时,他忍不住长叹:“时间过得真快啊。”
姬松从后方搂住了颜惜宁的腰,他将下颚搁在阿宁的肩膀上:“是啊。”回顾这一年,发生了好多事。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气息奄奄生死未卜。而现在,他重新站了起来,还拥有了自己的爱人回到了熟悉的凉州。
就是这段时间太忙了,忙得他都没空与阿宁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就连今夜的团圆饭,他都不能与阿宁独享。想到这些事,他就觉得亏欠阿宁太多了。
颜惜宁歪头蹭了蹭姬松,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时光。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严柯的通传声:“主子、王妃,宫里派人传旨了。”
姬松和颜惜宁的身体同时僵了一下,两人四目相对:圣旨来了!
这可不是普通的圣旨,如果姬松所料不错,这道圣旨是召他们二人回都城的圣旨。平远帝正月二十五便到了六十寿诞,在楚辽花甲之年已经是高寿。无论他身体好或者不好,都会让皇子们回去参加寿宴。
而这场寿宴,便是姬榆早就选好的逼宫之日。八万大军围着皇城,参加寿宴的皇子和臣子们就是瓮中之鳖。
片刻后姬松缓声道:“知道了,让传旨的人在偏殿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