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春猎(上)
颜子越名颜凌渊,子越这个名是当今圣上赏给他的。颜家高门大户,颜凌渊启蒙时便入了皇宫成为了皇子伴读。他年幼聪慧,皇帝很喜欢他,并且还给他赐了字:子越。
当然颜子越也没辜负皇帝赐字,如今的他已经是下一届状元的热门人选。加上他是皇子伴读,平时人缘不错,即便朝臣看到他也会给他几分薄面。
颜子越很快就走到了颜惜宁面前,这是颜惜宁第一次看到他这便宜大哥。楚辽文人以清雅为美,颜子越作为其中的代表人物,自然将这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虽是兄弟,但颜子越和颜息宁相貌上并没有相似之处,气质也迥然不同。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位大哥从不像颜家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一般给他脸色,有时看到原主被欺负还会为他出头。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好大哥,为了自己的前途,他毫不犹豫的将颜息宁推出来挡刀。他对原主的那些好,成了带毒的蜜糖,堵住了原主的嘴。
颜惜宁大大方方的站着,他倒要看看他这位便宜哥哥要对他说什么。当他他也不忘观察姬松的反应,白月光就站在自己面前,姬松多少得流露点真情吧?
只是姬松的表情挺奇怪的,看到颜子越之后,他唇角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颜子越对几位皇子行礼后便站直了身体,他情真意切:“阿宁……”
颜子越只喊了两个字,就听姬松凉凉的开口了:“虽说你是阿宁的兄长,但阿宁已经是容王妃。颜凌渊,你僭越了。”
话音一落不止是颜子越傻了,在场的人都惊了。
颜惜宁更是睁大了眼睛,姬松怎么一上来就这么不给颜子越面子?小两口闹别扭拉上他做什么?好歹他们现在是统一战线的队友,他只是想看个热闹,姬松怎么能把他拉下水?
姬松无视了颜惜宁的眼神杀,他面无表情审视着颜子越,眼神越发冰凉。
颜惜宁看不明白了,突然间他脑海中闪过一道电光——姬松因爱生恨了。
人性复杂,有些人觉得得不到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因而倍加珍惜;而有些人得不到的就会因爱生恨,他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联想到外界对姬松的传言,颜惜宁暗暗擦了一把冷汗。幸亏自己识时务没得罪这位爷,目前还能过上好日子。看来以后得离姬松远一些,免得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把自己挫骨扬灰了。
颜子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姬楠看情况不妙连忙打圆场:“子越,王妃虽然是你弟弟,但如今是皇室中人,你唤他乳名确实不合适。容川啊,念在子越思念亲人,且是第一次犯,你就原谅他了吧。”
颜子越识时务的跪了下来:“草民颜子越叩见王爷、王妃。”第一次被人当众斥责到下不来台,颜子越不止脸上无光,连眼中的神采都暗淡了。
姬松这才满意的颔首:“起来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颜子越爬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若不是姬楠顺手搀扶了一下,他就摔了。
颜惜宁纳闷的挠挠脸颊,他这个大哥看着也不傻,怎么被姬松说了一句就这幅样子?
思索片刻之后他恍然大悟:他这便宜大哥怕是对姬松也有点意思吧?不然能受打击成这样?
噫,这种我爱你你不爱我,等你爱我时我已经不爱你的戏码……真是看多少遍都带感啊!
颜子越灰头土脸,此刻他再也没办法做那个风光霁月的才子了。姬椋挺乐意见到这场面,他展开扇子扇了扇:“三皇弟不是为兄说你,你佳人在怀,也不能对大舅哥如此冷漠嘛!好歹我们子越也曾与你把酒言欢,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颜子越的脸彻底挂不住了,如果地上有一条缝,他一定钻进去。
戏看得差不多,也该轮到吃瓜群众上场了。颜惜宁摆出了温柔的笑容:“兄长寻我有何事?”
颜子越再开口时语调变得恭敬了许多:“自王妃入王府后,还没回过家。家中的长辈非常挂念你,父亲这次也来了春猎,不知王妃……”
话说道此处颜子越猛然察觉到了不对劲,颜惜宁已经不是颜家那个任人摆布的私生子了,他如今是姬松的王妃。虽说姬松夺嫡无望,可他在军中的威望极高,将来做个闲王权势不会比颜家小。
姬松若是不给颜惜宁撑腰也就罢了,偏偏他方才警告了自己。若是再用兄长和长辈的身份压着颜惜宁,只怕姬松第一个饶不了颜家。
他和姬松的情谊本就没那么深,颜家之前做事不地道已经得罪了姬松。想要颜惜宁主动去见父亲已经不可能了,如今情况已经反过来了,想见容王妃得按照礼法递帖子,见不见得由颜惜宁做主了!
颜惜宁微微一笑,他直接套用了姬松刚刚替他解围的话:“父亲来到围场,于情于理做儿子的都该去看望他老人家。只是王爷身体尚未恢复,他身边离不得人。这样,等王爷身子好一些,我再去寻父亲和兄长行吗?”
颜子越还能说什么,他只能连连点头。同时他还舒了一口气,幸亏姬松没有发难,要不然他的面子里子得在这里丢尽。
刚到营地还有很多事忙碌,太子妃首先寻了个理由便带着一群人离开了,当然,他们离开的时候没有忘记带上颜子越。
太子离开之后,姬椋似笑非笑:“大家都说你糟了难,但是为兄觉得你因祸得福了。”说着他伸出折扇轻轻的点了点姬松的胸口:“空带弟媳来哥哥府上坐坐。”
姬松微微颔首:“好。”
看着两尊大佛的身影离开,姬松沉声道:“我们回帐篷。”
话音落下之后,姬松没等到想象中的回应。他诧异的回头,只见颜惜宁则面相群山的方向离久久凝视着。姬松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落寞的身影。
颜惜宁似乎在悲伤,是因为看到了兄长想到自己的境地而难过吗?还是因为自己落了颜子越的面子而伤感?
姬松觉得他有必要对颜惜宁解释其中的关键,他温声道:“天家无父子,更不用说兄弟情。如今我双腿无法站立,对他们而言我已经从对手变成了助力。”
为了争他这个助力,姬楠姬椋都迫不及待的在拉拢他。何其讽刺,当年他双腿完好时,春猎时从没出现过这般兄友弟恭的场面。
姬松认真道:“我和颜子越的关系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颜子越追随的是太子,我从没想过争取他。方才我落他面子,只是不希望他利用你。”
毕竟外界都在传他喜欢颜惜宁,颜子越和太子走得近,很有可能会利用这层关系来拉拢他。而他……暂时还不想站队。
颜惜宁敷衍的嗯了一声。
姬松抿了抿唇眼神黯淡了下来,他声音带了一点冷意:“你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他已经解释到这个份上了,颜惜宁还有什么不满?
突然之间姬松想到了一种可能:外界传言,颜惜宁是个捧高踩低的人。如今他看到自己两个更加有优势的兄长,是不是会想办法和他们攀上关系然后……离开容王府?
想到这种可能,姬松心中隐隐有些不愉快。
这时颜惜宁双眼亮晶晶的转过了头,他指着小山的方向:“松松,你看那边的小山,是不是有一片香椿树?”
姬松:???
香椿树?那是什么?
顺着颜惜宁手指方向看去,姬松只看到了一小片正在发芽的树。光秃秃的树枝上长着一些火红色的嫩芽,这难道就是香椿树?
颜惜宁笃定道:“我一眼就看中那片香椿树了,你看到上面红彤彤的嫩芽了没?我们一会儿去摘香椿头吧?”
姬松:……
他解释了半天,颜惜宁难道只顾着看野菜去了?
颜惜宁怀念极了:“我可喜欢吃炸香椿鱼鱼了,等一会儿去摘香椿芽的时候,我能挖一棵小树回去吗?我要种在品梅园里,将来的每个春天,我都能吃上香椿啦!”
姬松郁闷的眯起了眼睛,他心中的不快散开了,但暂时不想和颜惜宁说话了。
皇子们的行辕位于盆地的东南方向,虽然一眼就能看到各个皇子下榻的帐篷,可是真走动的时候还挺远。加上帐篷周围有侍卫值守,颜惜宁根本不担心他和姬松的对话会让别人听去。
再说了,他也不可能和姬松说什么家国大事。更何况姬松进了帐篷之后好像在生气,别问他是怎么从姬松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他的情绪的,这就是敏锐直觉啊。
这种时候要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颜惜宁在帐篷中寻了个小角落,他将自己的背包打开。姬松出行不像其他皇子那样带了那么多的侍女仆役,忙活到现在,他已经饿了。
幸亏他带了足够的零食和点心,比如现在,他在背包中随手一摸便摸出了一个荷叶包。打开荷叶包之后,一块块酱红色的方方正正的五香豆干出现在了他面前,随手捏上一块嚼一嚼,又解馋又祭奠了五脏庙。
姬松还在生闷气,突然闻到了一股香料的味道。再看向颜惜宁,只见他背对着自己正吧唧吧唧的嚼着什么东西。
姬松……更生气了。颜惜宁之前有好吃的都会主动给自己,结果到了猎场就不在乎自己的感受了?
29.春猎(中)
这时候严柯掀开帘子阔步走了进来:“王爷王妃,随行的仆役已经安顿好了,有什么需要属下帮忙的吗?”
颜惜宁叼着豆干摇摇头:“没啥,你问问松松需不需要帮忙。”
突然间他想起了什么,于是他翻了翻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大荷叶包递给了严柯:“豆干,用豆腐做的。让兄弟们尝尝合不合胃口。”
严柯乐滋滋的接过荷叶包,他捏了一块豆干往嘴里一丢。嚼了嚼后他忙不迭的竖起大拇指:“好吃。又香又有嚼劲,像吃肉一样,根本吃不出豆腐味道来。王妃你手可真巧。”
颜惜宁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主要是昨天煮好了豆干之后,我用石头压了它一夜,有点压过头了。”因此他的五香豆干分外有嚼劲,也比正常的豆干薄了一些。
严柯又往嘴里丢了一片,他赞不绝口:“真好吃。”
颜惜宁又想到了他的那片香椿树,于是他试探性的问严柯:“对了严侍卫,一会儿能不能调一个侍卫大哥给我?我想去摘点野菜。”
严柯满口答应:“没问题。”
颜惜宁和严柯两说说笑笑,突然间两人感觉后背一阵凉,总觉得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扭头一看,只见姬松正静静的坐在案桌后面盯着他们。
姬松斜斜的靠在椅背上,右手在扶手上慢吞吞的敲着。对姬松无比熟悉的严柯顿时满头冷汗,糟糕,王爷生气了。
颜惜宁小声的问严柯:“你们家王爷是不是经常这样?”
严柯更小声的反问:“哪样?”
颜惜宁小小声:“阴晴不定说翻脸就翻脸?”
严柯左思右想:“没啊……”
姬松波澜不惊:“我听到了。”
颜惜宁:……哦豁。
好在严柯熟知他家主子的脾性,他快步走到案桌前摊开了荷叶包:“王爷请看,这是王妃为您精心烹饪的豆干,鲜美可口有嚼劲,比吃肉还香!”
姬松:……
他的目光在严柯和颜惜宁之间转了转,要不是深知严柯为人,他一定以为自己的部下被颜惜宁收买了。如果他没看错的话,从颜惜宁摸出豆干到现在,根本没提起过他的名字吧?
严柯不愧是副将,主将一个眼神,他就能将他的心意猜得八九不离十。严侍卫义正言辞:“回主子,您吃的东西必须由属下经手。王妃第一次给主子送吃的时候,属下便对他说清楚了。
姬松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了,只是另一个问题来了:“这就是我收到一条泥鳅,一只馄饨还有残破不全红烧肉的原因吗?”
严柯笑容僵在脸上,他怎么忘记这事呢?大意了。
颜惜宁嘴角抽抽,原来之前他给严柯他们做的菜,他们也给姬松送去了。细细一想确实是他思虑不周,侍卫大哥们为了姬松命都可以不要,他们吃到好东西,怎么会忘记他们的主帅呢?
正当颜惜宁思考如何帮严柯解围时,姬松捏了一小块豆干塞到嘴里:“营地人多眼杂,让兄弟们警觉些。”
严柯正色行礼:“是!”
当他转身时,姬松指了指桌上的荷叶包:“把这个带走。”
严柯咧开嘴露出了一口白牙,他忙不迭将荷叶包收了起来:“好,谢谢主子。”
出门之前他对着颜惜宁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颜惜宁看得眼眶发热:别走啊……不要留他一个人面对姬松啊……
在闻樟苑的时候,他还能做点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是在帐篷里能做什么?他不想和姬松大眼瞪小眼啊。
这时他听到了姬松的声音:“一会儿我陪你去摘香椿。”
颜惜宁诧异的看向了姬松:“啊?”他刚刚出现幻听了吗?姬松在和他说话吗?
姬松眼神黯淡:“往年还能去山中猎一些猎物,以后不行了。可能将来的春猎,只能摘野菜了。”
颜惜宁张张嘴,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姬松。若是他失去了双腿,早已心灰意冷。普通人尚且如此,更别说姬松。姬松是楚辽的战神,失去了双腿和要了他的命没什么区别。
颜惜宁思考了一阵后在背包里面摸索了一阵,他摸出了一个油纸包递给姬松:“给。”
姬松疑惑的抬眼:“这是什么?”
颜惜宁将油纸包放在案桌上向前推了推:“萨其马,是一种甜食。”
姬松不明白颜惜宁为什么突然给他一包甜食,正当他想拒绝时,他听到颜惜宁的声音传来:“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甜食能让心情好起来。这次出门我做的甜点不是很多,萨其马是最甜的。不过你放心,不是甜到齁的那种,你尝尝就知道了。”
姬松垂下眼帘看着面前散发着蜜糖甜味的油纸包,堵在心中的那团气不知不觉的消散了很多。他将油纸包往颜惜宁的方向推了推:“我不爱甜食。”
颜惜宁眉头微微上挑,不爱甜食?第一次见面一个人吃了一大碗陈皮红豆沙的是谁?
姬松言出必行,在帐篷中休息片刻之后他便带着颜惜宁出了帐篷。
围场中身份最尊贵的除了陛下便是几位皇子了,他们一出帐篷便遇到了不少前来套近乎的王公贵族。好在姬松极有威严,三言两语便打发了他们。纵然如此,跟在姬松身后的颜惜宁背心处也出了不少汗。
好不容易挤出帐篷区之后,颜惜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累。”
姬松眉头微微皱起:“才走了几步路就累了?”
颜惜宁解释道:“我说的累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精神上的累。刚刚那些大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说的话太委婉了,我听不懂更不知道怎么回答。好担心哪句话说不好给容王府抹黑。”
姬松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片刻之后他转过了头平静的看向前方:“你只要守住本心,不受他们的利诱,即便再不会说话,他们也奈何不了你。”
颜惜宁这才展开了笑颜:“嗯!”
想要摘香椿,就得穿过一片草地。此时此刻草地上热闹非凡,放眼看去,膘肥体壮的骏马成群结队,身材细长的猎犬三五成群,一只只雄鹰展翅高飞……来参加春猎的人们神采奕奕谈笑风生,他们在春光中呼朋唤友好生惬意。
这让从没参加过春猎的颜惜宁心中也升出了一种豪迈之情,只是当他低下头看见面前的轮椅时,他心头的热情又落回了远处。
周围的马鸣犬吠如此闹腾,可颜惜宁却觉得轮椅周围有一堵高墙。热闹是他们的,高墙内的姬松只有轮椅为伴。他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若是姬松的双腿能站起来该多好啊,作为炽翎军的元帅,此时此刻应当是他展示身手的绝佳机会,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坐在轮椅中任由人摆布。
颜惜宁本来不想多嘴,可他没能忍住:“松松,我能问一问,你的腿到底伤到哪里了吗?”
话音一落,轮椅停了下来,春风吹起了姬松的长发。就在这一刻颜惜宁感觉自己被可怕的东西盯上了,他心脏在颤抖,四肢也不听使唤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杀气吗?
当颜惜宁以为姬松要翻脸时,他听到了姬松的回答:“御医说我腿上的筋脉被砍断,药石无医。”
颜惜宁不赞同:“这什么话,经脉断了又不是腿没了。找个高明的医生接上就行。”
此时跟在二人身后的严柯突然开口了:“王妃,没有这么容易。太医院节骨疗外伤尚可,但是伤及静脉……御医们说他们学艺不精不敢治疗。”
颜惜宁沉默了,现代医疗技术发达,断了的神经肌肉重新缝合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在楚辽这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时代,想要剖开病患的身躯找到病灶,伦理这关都过不去。
颜惜宁叹道:“难道楚辽就没有敢动刀子的大夫了吗?”
严柯也跟着叹了一声:“谁说不是呢?不过……听说江湖上有个医派倒是离经叛道,他们会用刀子破开孕妇的肚子取出胎儿,也会接经续脉。只是那个医派数十年前销声匿迹了,主子受伤之后我们一直在寻找,然而杳无音信。”
颜惜宁低头看着姬松的后背,这一刻他只感受到了深深的遗憾和无力。遗憾的是这么好的将帅将要一辈子与轮椅为伴,无力的是他什么都帮不了他。
姬松感受到了颜惜宁的失落,他平静道:“只要还活着,我就不会放弃。”
他还有很多事没做,胸中的抱负还没来得及施展,怎能被小小的轮椅困在方寸之间?
颜惜宁露出了笑容:“对!我妈妈……我母亲说过,越是黑暗难熬的时刻,就越是要坚持,黎明就在前方。”
当年爸爸生病,妈妈便是这么安慰他的。可惜当年他没能等来黎明,但是至少这一次,他希望有奇迹发生。
姬松抬头看向颜惜宁:“你有个好母亲。”
没想到颜惜宁的花魁母亲如此坚强,难怪她能养出这样坚韧不拔的孩子来。
30.春猎(下)
颜惜宁他们从山坡回来的时候,每个人身上都背着满满的野菜,姬松的轮椅后面挂上了大大小小的布袋子,他身上堆满了野菜,回来的时候只有脑袋露在野菜外面。
春天是野菜的季节,猎场中的山丘养护得当简直就是个宝库。红色的香椿,裹着青黑色外壳的竹笋,绿色辛辣的小蒜,亮得快要滴油的枸杞头……
别的皇子们还在跃跃欲试打兔子打狐狸的时候,姬松的帐篷里堆满了红的绿的各色野菜。虽然少了追逐的乐趣,可是采摘野菜带来的满足感与猎到好猎物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新鲜采摘回来的野菜要尽快处理,不然存放不了多长时间。当然这难不倒容王府的后厨,厨子老张自从得了红烧肉方子之后,便将颜惜宁当成了眼珠子看待,没一会儿他就带着仆役们将小山一般的野菜搬去后方处理了。
颜惜宁心满意足的搓搓手:“明天我要多带一些袋子去摘野菜!争取多摘一些。”
姬松鼻尖还缠绕着竹笋的清香,他好笑道:“今天摘了这么多野菜,足够你吃月余了吧?你要这么多菜做什么?”
颜惜宁翻着他的背包:“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趁机多摘一些野菜。时令野菜的滋味很好哦,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姬松无奈道:“那也太多了,吃不完岂不是很浪费?”
颜惜宁笑道:“不只是我一个人在吃啊,府里的侍卫大哥们也在帮忙呢。”
姬松唇角微微翘起:“容王府不会饿着他们,当然也不会饿着你。”
颜惜宁感叹道:“可是这么多野菜没人摘老在山上不是很可惜吗?做成菜干保存的时间长,风味也独特,青黄不接的时候用热水一泡一炒便是一顿美餐。”
“皇室围场占了这么多的山头,这里有这么多的植物动物,可每年只有春秋时节才有人进入。这些时令野菜过季就老了,好浪费啊。你就当我贪心,我就是想多摘一些。吃不完我做成菜干慢慢吃~”
姬松唇角微微上翘:“嗯。”
正当颜惜宁在帐篷中等待香椿鱼鱼时,外面传来了喧哗声:“皇上驾到——”
颜惜宁扭头看向姬松:“怎么办?”
姬松滚着轮椅向帐篷外滚去:“接驾。”
想到即将看到楚辽的最高领导人,颜惜宁还挺激动的。然而等出了帐篷他才明白,原来接驾接的不是皇上的大驾,而是皇上的仪仗队,皇上乘坐的轿辇还在一里开外。
颜惜宁再一次和皇子们汇合到一处了,这一次他看到了比姬松小的两个皇子:五皇子姬榆和七皇子姬檀。
姬榆身量不高模样憨厚,见到颜惜宁时笑着唤了一声皇嫂。姬檀正处于猫狗嫌的年纪,缠着姬椋问东问西,姬椋没办法只能将随身玉佩给了他,这才换来了片刻安宁。
没过多久皇上的鸾车便到了众人面前,皇子王孙们口中高呼万岁跪了一地。姬松双手撑着轮椅扶手也想下跪,此时就听杨公公扬声道:“陛下口谕,众卿免礼——陛下舟车劳顿身体疲乏不便接见诸位,诸位先回吧。”
得,见了个寂寞,还是回去等香椿鱼鱼吧。
然而当颜惜宁刚回到帐篷,杨公公又来传口谕了,这一次他带来的是家宴的消息。楚辽的官话非常绕,颜惜宁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后来他也听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是皇室中人许久没凑齐过了,这次春猎几个皇子都在,得搞个简单的家宴热闹热闹。
杨公公说到家宴两个字的时候,颜惜宁的期待到达了顶峰——皇家家宴!这大概是整个楚辽规格最高的家宴了吧?一定有很多好东西!
姬松淡淡的瞅了颜惜宁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促狭。
家宴的地点在最大的帐篷中,一进帐篷便能看见一张张短桌分立在帐篷两侧。正北方的那张桌子比别处的都要高大,那是平远帝的位置。
颜惜宁眉头微微挑起:“竟然是分餐制。”没想到楚辽皇室挺讲究,现在就实行分餐制了啊。真不错,按人头分配食物,人人有份!
姬松似笑非笑:“很期待?”
颜惜宁笑容灿烂:“嗯!”好期待那些只在菜谱上见过名字却完全没吃过的菜肴出现在他面前。
姬松似乎想说什么,可当他刚开口,杨公公的声音再度传来“圣上驾到——”
皇子们又哗啦啦的跪了一地,其中姬松因为情况特殊免于跪拜。颜惜宁艰难的从短桌后面爬起来,趁着起身的时候,他扫了一眼正北方。
楚辽没有现代的照明设备,烛光能照亮的区域有限。颜惜宁扫到北方有个身着常服身材圆润高大的老者,看着还挺平易近人的。
平远帝入座叨叨了几句,家宴便开始了。颜惜宁的期待到达了顶峰,来吧,他已经准备好了。
首先上来的是一个精致的小碗,揭开小碗上的盖子,颜惜宁的期待变成了疑惑。这……怎么是一碗生肉糜?肉糜上盖了一个蛋黄,生肉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啊,这……
颜惜宁下意识的看向了旁边的姬松,他想看看土生土长的楚辽人怎么吃这道菜。察觉到颜惜宁求助的目光,姬松豪气的将面前那份肉糜端起来一口闷了。
颜惜宁睁大双眼:……
壮士!太有魄力了!
感叹完了之后,他扭过头苦着脸着看着面前的小碗。不是他矫情,是他真的吃不下啊。
此时就见一只大手突然端走了他的这碗肉糜,姬松面不改色一饮而尽,随后还将空碗放在了颜惜宁面前。颜惜宁感激极了:“谢了松松。”
姬松低语:“这是皇室传统。”
和肉糜一起上来的还有两道黑漆漆的小菜,经过颜惜宁辨认,那似乎是腌制的蕨菜和葵菜。
当他期待的夹了一块蕨菜丢到口中之后,他差点哭出来:有生之年没吃过这么难吃的蕨菜,楚辽的盐不值钱吗?放这么多做什么?葵菜的味道也惨不忍睹,冷冰冰滑腻腻,吃完了不止肠胃凉了,颜惜宁的心也凉了。
他错了,他不该对皇室家宴有什么期待。降低了期待之后,接下来端上来的菜倒是比意料中的好吃。美中不足的是所有的菜都装在小碗中,只有一口的分量。
整场宴席持续一个时辰,颜惜宁连汤带水吃了十几口。等夜宴散场之后,他饿得更厉害了。
回帐篷的路上颜惜宁幽怨的开口:“我终于明白你听到杨公公说夜宴时的表情为什么是那个表情了。”当时他觉得姬松一点都不激动,现在看来根本不需要激动,没生无可恋已经是他涵养好了。
姬松平静道:“王室家宴有规制,不可铺张浪费,不可奢华无度。”得缅怀先人警醒后人,每一次家宴皇上说的都是那些东西,只有从没参加过的人才会对皇室家宴有期待。
颜惜宁委屈的摸摸肚皮:“回去加餐。”他可是出来春游的,春游当然要吃好喝好玩好,怎么可能饿着自己呢?
回到帐篷之后没多久,厨子老张就送来了颜惜宁点名要的香椿鱼鱼。裹着面糊炸得金黄的香椿和鱼毫不沾边,不过那股香椿独有的味道却变得更加香浓了。
颜惜宁热情的招呼姬松:“松松,来吃香椿鱼鱼啊!”
姬松正在烛光下看书,他目光深邃语调深沉:“我不饿。”
颜惜宁挑挑眉毛,别人不知道姬松的饭量,他还能不清楚?不过姬松不想吃,他也不勉强。正好他能一人独享这份美味。
香椿鱼外酥内嫩,老张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颜惜宁美滋滋的吃了一大盘。吃饱了之后他站起来愉快的溜达了一圈:“啊,吃饱了!”
吃饱了就该洗漱爬床睡觉了。床有现成的还挺大,他和姬松两睡毫无压力。只是该在哪里洗澡呢?颜惜宁在帐篷中转了一圈,连姬松都看不下去了:“你在找什么?”
颜惜宁道:“澡盆。”
姬松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后他指了指帐篷外:“找严柯。”
严柯他们很快扛了一个大澡盆走了进来,澡盆有多大呢?颜惜宁觉得他能在里游泳。他们将澡盆横放在帐篷中间,黑漆漆的澡盆散发着不太好闻的味道。
严柯满脸歉意:“对不住啊王妃,王府里面都是糙汉子,出门的时候没考虑到洗澡的问题,您先将就着用。”
颜惜宁感激道:“麻烦大家了。这个木盆挺好,就是……不知道大家从哪里找到的。”他怎么觉得这个澡盆的味道有点熟悉呢?
严柯庆幸道:“向厨子老张借的,老张说这是厨房最好的一个木盆,又大又结实,烫猪的时候一滴开水都不会溅出来。”
姬松以书掩面,轻轻抖动的肩膀已经出卖了他。
颜惜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