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回乡

为了躲避追兵,封慈带容莺绕了远路。一路上荒郊野岭不见?人烟,封慈又不能说话,于是漫长的路途中容莺自言自语般和他交流。

她崴伤脚过了半日便可行走,封慈却执意要背着她。

侍卫身上带了水和干粮,而?容莺除了一个钱袋外什么都没有。现如今走散了,吃喝还是个问题。

她打?量封慈几眼?,发现他的蹀躞带上除了武器和水囊以?外,并没有多余的东西?。

“我们这样走,要什么时候才能到长安?”容莺叹了口气,问他:“要不找个村镇,买些干粮再去换匹小?马,也能走得快些。”

天色渐渐昏暗,封慈这才想?起来与容莺走了许久,她也是要吃东西?的,于是将?她放在一块平坦的石面上,让她将?背着的弓递给了自己。

“你要去打?猎?”

封慈点点头,指了指石头,又摆手示意她不要走动。等封慈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两只鸟。

他自小?被培养成杀手,自然没那么多讲究,将?脏器掏出来烤熟后就递给容莺。

没有椒盐的鸟肉微酸,散发着一股难言的腥味儿。容莺没什么胃口,仅仅吃了几口填饱肚子。

封慈坐在一边默默地吃尽鸟肉,她看了眼?天色,说道:“今夜还是先赶路吧,此处距离潼关不远,附近该有城镇才是。”

他点头,随后又要去背她,容莺连忙摇头。“我已?经能走路了,不用?辛苦你。”

在容莺的再三拒绝下,封慈没再坚持了。二人便黑灯瞎火的在荒野中赶路,时不时能听到山中窸窸窣窣的虫鸣和渗人的狼嚎。

此处仅有容莺与封慈二人,她胆子又小?,偏偏封慈不会说话,四周安静得让人恐惧,她便自言自语一般碎碎念叨,算作给自己壮胆子。

“你为什么好端端地会背叛闻人湙呢?当?日他险些死在了那里。”

“没想?到今日竟是你出来解围,我还以?为你已?经被闻人湙处置了,亦或者?是封善对你手下留情,放了你一马。”

“此次战乱也不知何时能平,等世道安定了,我还想?去看看山川河海,亲自去一次江南。你和封善也不能一直做杀手吧,日后总能换个活计……”

封慈又不会说话,任她说了再多也无法回应,只能偶尔侧目看她一眼?,表示自己正在听着,可惜容莺看不懂他脸上的表情。

正如容莺所?说,附近的确有个小?村落,可惜因为战乱跑了不少人,留在当?地的多是些老弱妇孺。这世道马都被打?仗的征走了,容莺买不到马,四处看了许久也才发现一只没什么精神的驴。

她走得脚上都起了血泡,实在没什么法子,便去问那守着驴的妇人。“娘子这驴能卖吗?我这里有金银,可以?与你换。”

容莺说的是正经长安官话,妇人听不懂,不远处蓬头垢面的瘸腿男人听懂了。妇人摇着头要赶走容莺的时候,他一瘸一拐地跳着过来,与容莺说:“贵人是从洛阳往长安去的吧?”

封慈往前?一站,将?容莺掩在身后,男人讪笑两声,她拍了拍封慈,问道:“郎君不是本地人?”

那人立刻欣喜道:“我是从长安人,之前?在魏州上过战场,我们将?军还是位皇子哩。”

魏州一仗生还者?甚少,残兵都登记在册回去领钱粮了,流落到此处不敢回去多半是战场上的逃兵,害怕回去了牵连家人,便躲在偏远的村落不敢归乡。

容莺看出来了,倒是没有鄙夷的心思,毕竟怕死也是人之常情。“原来是逃兵,那你在长安可有家人?”

“看得出来娘子气度不凡,必定是权贵人家的女郎,草民愿助女郎。”那人不吝赞美之词,显然是有所?求。

“你想?如何帮我?”

“我能替娘子说动这妇人。”那人言毕立刻去找那妇人争论起来,随后容莺便见?她从起初的激动到最后归于平静,甚至表情隐隐期待。

容莺听不懂他们争论了些什么,随后男人就朝她跪了下来,说道:“草民的母亲住在长安东街李家粥铺的旁边,本家姓严,还请贵人去看她一眼?,为她添些衣物米粮,告诉她我会回去,让她再等些时日。”

容莺猜他在这村落中等了太久,已?经不知道世道变成了什么样子,便实话说道:“长安天子已?经出走,兵部也换了一批人,你此时回去已?经没人会查你的卷宗了。”

男人神情激动,泪水盈眶,“贵人所?言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

他随后对容莺磕了两个头,捶着胸口大哭起来。

紧接着他又跑了好几户人家,用?驴和钱财换了牛车来,哭着求容莺带她一起回去。

封慈听到这样的要求,气得想?要揍他,被容莺给拦住了。“他也算帮了我们,一起走也不打?紧。”

于是一行三人就这么上路。那男人自称严甫,曾是一名先锋,战场上伤了腿,因为恐惧便临阵逃脱了,近两年都没敢回长安探望母亲。此地又偏僻,战乱后便隔绝了外界的消息。

封慈逼着严甫赶车,不许他与容莺搭话,胆敢有一句冒犯就能立刻拔刀砍了他。严甫知道眼?前?人不是普通身份,说话也十分小?心,言辞间多有恭敬。

有了代步的牛车总比走路好,日夜不停地赶回长安以?后,容莺已?经被磋磨得认不出是个公主了。

守卫怎么都不信她的身份,容莺便拿出闻人湙的玉牌昭明,很快有人驾车来迎接。

严甫被赏赐了银两送回家,等他回去才发现家宅早就被收走,而?母亲已?在两年前?病逝。

——

赵勉得知消息来接容莺,看到风尘仆仆的她不禁戏谑:“半点没有公主的模样了。”

容莺不在乎他是不是奚落,直接问道:“三姐姐在何处?”

“自然是在府中,你还是洗漱一番再去见?她,免得要惹她不悦了。”赵勉说完这句,随后看向她身后眼?神锐利的封慈。“这是封慈吧,背叛了闻人湙竟还有命活着?”

封慈目不斜视,丝毫不理会他说什么,只跟着容莺走。

不等容莺去洗漱,得知消息的容曦便匆匆赶来见?她。

留在长安的容曦显然不曾得知容莺的经历,一见?面便惊叫一声,喊道:“你怎么混成了这副模样?”

“说来话长,三姐姐近来可好?”

容曦面色不好,咬牙切齿道:“好什么好?如今处处被赵勉压一头,出入都被人盯着,容麒这没出息的,听说还动手打?了李愿宁,气得李家人反目。也不知何时才能打?回长安救我出去,我怕是要等到死了。”

容莺面色微变,随后容曦扭过头,质问道:“还有你与闻人湙的事,我听闻容恪也反了,那你呢?你跟容恪情意深厚,是否同他一般背弃了父皇?”

她没有立刻答话,容曦立刻便明白了,随后怒不可遏道:“你当?初是如何与我说的,竟与这乱臣贼子为伍,帮着外人夺取大周江山!身为公主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容莺并没有如从前?一般,因为几句责骂就泪盈盈地低头认错,反而?心平气和道:“皇姐可知我为何灰头土脸的回到长安,是因为路上遇到了一群流民,他们从南方逃难而?来,避的不是燕军,而?是容麒的征兵令。这些百姓愤怒皇室锦衣玉食,他们却要受冻挨饿,知晓我是公主后便辱骂抢砸,想?将?我送给敌军换取粮食。”

容曦愣了一下,随后骂道:“不过是一群贱民,胆敢对皇室大不敬,直接杀了便是。”

容莺没有理她的话,继续道:“三姐姐发上的花丝镶宝钗价值千金,可以?供好几户人家此生吃饱穿暖。而?我此次北上,百姓们无粮可食,已?经到了要吃人的地步。”

容曦睁大了眼?,语气也不复方才那般盛气凌人。“我是公主,这些与我何干……”

“燕军早有攻打?大周的意思,是两位皇兄谋害三哥,让他连失两城,给了燕军可乘之机,而?后大周各地接连失陷,父皇不出兵抗敌,反而?此前?除去了平南王,致使朝中大乱。弃长安于不顾避祸扬州又让百姓寒心,此后眼?看着燕军攻城,各州太守的求援皆置之不理,只因怕被闻人湙趁机而?入。大敌当?前?二位皇兄只顾着争权,想?任由?闻人湙去消耗兵力抵抗燕军,他们蓄精养锐好夺回两都。此举可曾对得起天下百姓?”容莺说着,语气不禁激动起来。

容曦望着容莺,只觉得眼?前?的她颇为陌生,犹疑地开口:“是闻人湙教你这么说的,他到底是如何骗你……”

“三姐姐留在长安,看过的惨状是长安陷落时死去的兵士,若我说晋州潞州等地比起你所?看过的要惨烈上千百倍呢?”

容曦在容莺连番的质问下愈发烦躁,最后忍无可忍道:“那又如何!我们是君,他们是臣,战死报君恩岂不是天经地义?!我生来便是公主,日后也会是公主,我要守的是皇室的尊荣,这荣华富贵是我天生就有的,难道因他们受苦,我便不能好过,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只是想?告诉三姐姐,三哥并非为闻人湙而?反,是为了他几万惨死的将?士。父皇不在意我,想?杀便杀了,想?丢弃便丢弃。百姓之所?以?反,也只是因为父皇不是明君,而?两位皇兄也一样自私自利。当?初容窈以?身殉城得来的皇室脸面,早在饿殍遍地中被我们丢尽了。”容莺说起这些并不觉得愤怒,只是十分悲哀,她也没有要说服容曦的意思,只希望彼此不要为此事争吵。

容曦怔愣地看着她,似乎不想?再议论了,喃喃道:“说这么多,还不是因为你跟闻人湙厮混到了一起,难道他就是什么明君不成……他迟早会败,你跟着他又有什么好处?”

“闻人湙珍视我,肯为我不顾性命,而?我敬他未曾因复仇不择手段。”似乎某些话触及到了她心中柔软,连着语气都温和了几分。“三姐姐,我想?看他收整山河,平定乱世。他受了那样多的苦,我说好陪着他,不想?再反悔了。”

容曦看了她一眼?,转身扬袖离去。

夜里的时候,容莺见?到了赵勉,他正在抱着一个哭闹的孩子哄。

见?容莺来了,赵勉笑了笑,说道:“听说你与容曦吵架了,她今日回去闷闷不乐,连我都不想?见?。”

她点点头,问道:“这是你们的孩子?”

“是个女儿,大名叫做容妱”,赵勉苦笑,继续道:“容曦不喜欢孩子,更不想?她的孩子随父姓,即便我让女儿姓容,她依旧不待见?我们父女。”

“三姐姐是要强之人,你既是驸马又是反贼,让她受这奇耻大辱。”容莺语气顿了顿,“她有父母亲人,与我不同,父皇与各位皇兄都是她不可抛弃的至亲,你想?杀了她的父兄。”

赵勉怀中的婴孩依旧苦恼个不停,他看着女儿目光慈和,语气却冰冷如霜:“即便她恨我一辈子,灭门血仇我也不得不报。”

二人正交谈之际,赵勉手下突然来报,带兵马去雍丘援助李恪的李愿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