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花

“我们见面聊一聊,好吗?”

接到温禧打来的电话时,方城觉正在悦意总部。

天色将尽,工作收尾,他疲惫地审阅一季度报表,残阳如血,与这些鲜红的数字胡乱交缠。

方城觉抬头,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看见手机屏幕上跃动的号码,他被惊喜包裹,迫不及待地按下接听。

话声如千斤重锤,令窗边夕阳下坠,他的心情也跌入谷底。

“好。”

他依然礼貌地请求与她见面,电话那端的温禧沉吟片刻,同意。

“我过两天会去一趟你的城市,到时候联系你。”

在悦意时,方城觉作为上司从未苛待她。相反地,他对自己和善公平,甚至偶尔有些偏心。

她并不迟钝,知道那些偏心的来源。

哪怕后来温禧拒绝表白,他无意或刻意因工作调动离开分店,却依然关心她的发展。

答应他见面,也算好聚好散。

方城觉吩咐秘书订了最早一张机票回南江,行程急迫,他只买到红眼航班。午夜时分机翼尾灯闪烁,他翻来覆去地思考对策。

最后他决定将她约在弥花,南江新晋的网红餐厅。

弥花以花厨为品牌亮点,将当季鲜花与时令蔬果巧妙相融,打造沉浸式的感官体验,吸引了众多年轻人蜂拥而至。

餐厅内的花海千姿百态,无论哪个季节到达此处,就餐的食客都能愉悦舒适,如沐春风。

十月金桂最为出众,模样素净,香味馥郁。

整座餐厅的设计不仅曲径通幽,以缠绕的花枝作为包厢的分隔,保证流通的同时却也注重了隐私空间。

“在这里。”

她刚踏入店内,方城觉就向她招手致意。

他穿白色西装,方巾叠在胸袋。栗色短发抹了发胶,面上依然带着得体和煦的笑。

他站起身,替温禧拉好椅背,适时递上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这份礼物很契合花厨的主调。是rosemerry新鲜空运的保加利亚玫瑰,饱满的花瓣沾染了新鲜的晨露,粉色蝴蝶结缎带少女心极重。

温禧知晓这个品牌价值不菲。

美中不足在浸香的雾光纸过分扑鼻,喧兵夺主,反而破坏了统一感。

他是下了血本来吃饭的。

“无功不受禄,”温禧摇了摇头,看起来兴致缺缺:“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

出师未捷。

温禧拒绝的话语落在耳间,好似凉水迎头而来,方城觉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一束花而已,你拿着吧。”

他见她没有接过花束的打算,只好尴尬地将它放在桌面。

花束蜷在桌面,尽职尽责地散发清香。

发小为他出主意,说女生天性喜花,让他在赴宴前准备一束。

“上次的事情是我的不对。”

方城觉说,为温禧将斟满茉莉花茶,碧叶在沸水中浮沉,像极了他七上八下的思绪。

“但你也知道,董家也算我们长期的客户,最近还有投资的打算。”

他意味深长,说话声音却越来越小。但话音刚落,顿感温禧的眼神明显冷倦了下去。

在这里和稀泥,方城觉有苦难言。

因为国内乐器行业日新月异,新兴琴行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甚至共享钢琴这样新型的经营模式也在下沉市场中渐渐走俏。悦意比上不足,比下亦逐渐失了优势,四处寻找合作对象,难得董家愿意在关键时注资一笔。

他因温禧之事目眦欲裂,但父亲的一纸严令,连他也畏畏缩缩,不敢争辩一二。

方家已算身居高位,但楼外楼天外天,但人无论走得再高,都依然要受制于人。身后还是千丝万缕的利益纠葛,多少有些身不由己。

他希冀温禧能体谅自己。

服务员陆续开始上菜,顶上有盏睡莲灯,柔光倾泻,为菜肴恰如其分地勾勒出诱人的光影。

温禧想起当初的事,却半点胃口都无。

“我替他向你道歉。”

他察觉自己剑走偏锋,却仍在尽力挽回。

“不用跟我道歉,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

温禧轻声,逻辑却清晰:

“我这里该处理的已经处理过了,也会按照正常流程对董富明提起诉讼。”

第二日她报了警,但因为没有实质性受伤害的证据而无从判断。于是附上医院对身体安眠药剂的化验报告,委托律师对他提起诉讼。

她因方城觉的消极态度而失望。

“我已经将隋玉开除了。”

这是方城觉在权利范围内唯一能做的事了。

温禧顿了顿,想继续再说。

“先吃点东西吧。”

方城觉似乎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率先打断她的发言。

“我......”

他一遍又一遍机械的重复,好似在麻痹自己。

“先吃点东西吧,有什么事我们吃完饭再聊。”

方城觉将盛满食物的白瓷盘往温禧的方向推了推,瓷盘上的粉荷孤标秀逸。

“城觉。”

温禧刻意咬重这两个字。

“我再退一步,这次就算是我单方面违约,我也一定要取消我们的合作。”

眼前的人睫毛纤长如蝶尾,柔润的眼里神色笃定。

这是她的最后通牒。

“违约金你不用担心,我会赔偿给你。”

见方城觉没有反应,她继续解释。

当初他们确认合作时,也签过一份合同,说共计五万元的违约金,虽然昂贵,但不算天价。

“不用,违约金不用你赔偿。”

方城觉慌忙补充,生怕自己被误解为惦记这五万元钱的资本家。

“但我担心我的人身安全。”

温禧直言不讳。

“不会的,以后每次调律,我陪你一起去就是了。”

情急之下,方城觉的心里话终于脱口而出,声量也不自觉地提高。

这话脱口而出,温禧反倒笑了。

“城觉,不是我在推脱你的好意,”眼前的人温声说:“我只想请问一句,每个调律师,你都会花时间去陪同吗?”

方城觉语塞。

她一针见血地戳到他的软肋。她的言外之意显而易见。没有完善的行业监督条例和公司保障,只会让真空地带成为女性调律师的噩梦。

方城觉的心怎么想的,全部都被聪慧的她看得一清二楚。

香槟玫瑰馥郁的味道顺着鼻尖涌来,将方城觉的记忆拉回到故事的开端:

他在南江门店巡视时看见温禧。那时门店里的大小员工都满脸堆笑,受宠若惊,年轻女生的眼神更是沾了胶,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唯独温禧站在钢琴面前,认真专注,没有夹道欢迎,殷勤接待。

甚至把他当路过的同事,麻烦他递来一把止音呢带,店长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她,温禧却丝毫没有反应。

人在专注做事的时候会自觉屏蔽周围所有的声音,温禧亦是如此。

他让周围人噤声,从工具箱里取好止音呢带送至她手边。温禧顺手接过,反应却依然慢半拍,直到听见那句陌生的“小姐”撞入耳间。

“是这把吗?”

她才疑惑地抬头,与他目光相接,笑着说抱歉。

这是他感情的萌芽。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个笑的弧度,以往身边接近他的女生总别有所图,但唯有温禧不一样。

从此以后,他申请调任,成为温禧所在琴行分店的店长,好日日能看到那样的笑。

温禧将辞职申请书递给他时,他慌了阵脚,不知是哪里惹到温禧不开心。

当时的他头脑发热,冲动下与父母说要与她以结婚为目的交往,父母听说了她的身世都表示了明确的反对,剖明利害,认为他应该去求娶门当户对的富家千金。

方城觉想,自己是家中独子,就算父母暂时不同意,软磨硬泡,先斩后奏,总能想出办法。

可惜他想的太远,忘了自己连第一步都不曾实现。

半年前在南江的另一家高级餐厅。温禧推辞了几次他单独吃饭的邀请,他却一心沉浸在单相思当中。

好似一只不知疲倦奔跑的鹿,直奔南墙,不碰个头破血流誓不罢休。

他第一次主动追女孩,和好友提前做了数遍规划,恨不得将简单的告白直接操演成求婚的阵仗。

”我暂时不考虑恋爱的事,抱歉。”

暧昧的气氛终究在温禧的断声拒绝中被连根斩断,最后是他独自吃完那块蛋糕,用勺翻搅,食不知味。

他本该所向披靡,却在温禧面前铩羽而归。

思绪被猛地拉回。

眼前的温禧面容坚决,眼神坚毅,根本不留一丝可以回旋的余地。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但你离开悦意,要靠什么生活呢?”

方城觉还是有那些公子哥惯常的通病,认为温禧仰仗他在悦意铺路。当初她执意要走,他便力排众议,自认为为她留了一条生路。

“当初要不是我让你留在这......”

他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这句未完成的话像利剑,将两人最后一份情谊斩断。

温禧很快会意。

“我明白了。”

她眼神里友善的光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翻江倒海的浓重失望。

“我不是那个意思。”

情急之下,方城觉恨不得咬破舌尖,将刚刚说出的这句话撤回。

“温禧,我们还是朋友吗?”

方城觉的脸上渗露出一丝痛苦与迷茫。

他不知道事情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好似往前回头,却已不见来时的光亮。

“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的。”

他喃喃自语。

“我将合同留在这里,您慢慢思考,考虑清楚了再给我打个电话。”

温禧不再叫他城觉,而是用了对上级的敬称,登时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身下木凳推拉的声音尖锐刺耳,看着温禧即将起身,方城觉情急,下意识也跟着起身,欲伸手去拦住她。

“温禧,等......等一下。”

他的手将将拽到温禧的衣摆,千钧一发时,却在半空中被另一只手拦住。

是谁?

手腕上一阵激烈的痛感顺着神经传来,他下意识抬眼,想去看清这位不怀好意的陌生人,那男子的手劲极大,准确地掐准他的腕骨,让他拼尽全力,却半分都动弹不得。

看见比他高出半头的男子,通身的气势强势地覆压下来,只在股掌之中。

那人有一双狭长的眼,侧脸线条利落,眉眼清俊却掩藏不住的戾气,好像压抑的滚浪。他似山岭间蛰伏的猛兽,养精蓄锐,隼般的眼神盯紧猎物。

一击毙命。

方城觉脸色灰白。

温禧是什么时候跟这样的人有了牵扯?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们小方也是不太懂事的纯爱战士罢了。从他的角度看会以为温禧和他是灰姑娘的故事。

努力日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