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导演定睛一看,却偏偏看见是时祺,想起他恶名昭彰,雀跃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的舌尖在打结。
但孰料时祺都不用劳烦他开口相邀,就将手上拿着冰矿泉水放在身旁,慢悠悠地走到舞台中央。
“需要做什么?”
他单刀直入,一副谦逊的好学模样。
吴荻瞅瞅身边温禧,再看看时祺,觉得自己不小心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女孩明媚天真,像极了千娇百宠的公主,但身边站着的却不是温润如玉的王子。
那人一双狭长的眼,散漫地阖着,簇拥斗转星移的漆黑。刀裁般的薄唇抿起,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样子。
世俗良配毫不稀奇,公主与校痞的故事才有趣。
在街心厮混的不良少年,现在心甘情愿地作她的陪衬。
是爱情啊。
吴大导演颤巍巍地脑补了一场大戏,创作的灵感纷至沓来。
不是正式演出,吴荻吩咐化妆师帮她迅速化个简妆。
化妆师看见温禧,眼睛都亮了。少女水光滑润的肌肤,吹弹可破,根本无需浓妆艳抹。她薄施脂粉,就让温禧去更衣。
公主裙是古着,学生剧组虽经费拮据,服装道具都肯下血本。原本给演员订做的服装,她穿上虽有些宽绰,但总体合身。
“好看吗?”
哪怕在化妆间走向后台的须臾之间,她已遭遇了无数惊艳的目光,少女最在意的依然是心动之人的意见。
白润的长颈如月涧溪石,温禧微卷的刘海落在光洁的额前,水钻的王冠戴在发间,垂下晶珠摇曳,清纯杏眼如芸芸星夜,隐有期待的流荧划过。
公主裙是纯白的一字肩抹胸长裙,裙摆盛大蓬松,衬得腰肢愈发纤细。裙边蝴蝶栖息,玉指芊芊包裹在蕾丝手套中,像枝妍雅的白玫瑰。
此刻的她微微仰头,双颊染蜜桃般的艳晕,双手藏在裙摆里不安地攥紧,轻声问。
好似孔雀开屏。
“公主嘛,怎么会不好看。”
时祺在后台时也换好了戏服,穿上遍布刺绣的束腰外衣,长筒靴,寒光剑,神清骨秀。
他轻笑起来,尾音像指甲盖刮过的钢琴弦,热流潺潺,淌过温禧的胸腔。
但美丽是有代价的。
温禧的裙摆拖地,鞋跟又不低。繁复层叠的花纹,将她变作摆台上静待装裱的奶油蛋糕,寸步难行。
一旦行走起来,便岌岌可危,洋相尽出。
正当她苦恼上楼梯该先迈哪只脚,却忽然感觉身侧一浮,大半重量都被卸去,让她片刻轻松。
是时祺在背后,好似有先见之明,右手使力,为她提起偏重裙摆,刚劲长指停在柔媚的白纱之间,一瞬更像守护她的骑士。
“为您效劳。”
他眼里噙笑,效仿中世纪的古礼,颔首躬身。
那只裙摆的蝴蝶不知何时跌落在温禧心中,又振翅欲飞,将她搅乱。
剧本是标准的线性三幕剧形式,在半小时内仅保留了高光片段。
两人只是副线,是主角纠葛的纯爱对照组。第一幕戏后半场方才需要他们出场。王子在成人礼时看见公主,于是一见钟情。
两个人剧场经验为零,但男帅女靓,无可名状地生出几分势均力敌的相配感。
准备就绪。
暂有五分钟的空档,她在后台提前给时祺讲戏。
吴荻写的剧本,来不及给予他们多余的指示,将勾画的剧本交到温禧手中,让她随机应变。
时祺认真听。幕布缝隙,打偏的光柱勾勒出他英俊的剪影,连着脸上细小柔软的绒光,让他顿时可爱生动不少。
“你的伤好了吗?”
温禧像是突然记起什么。
当初时祺不告而别,她就再也没见到过他。好像一阵居无定所的风,倏来忽往。
昏暗里少女眼,澄莹如紫晶洞,唇红齿白,好像一件精雕细琢的人偶娃娃。
她欲乘风。
时祺对她卷起手袖,露出平整微红的新鲜皮肉,暗示自己已无大碍。
“额头呢?”
“好了。”
时祺别过脸,声调平板。
她忽而起了坏心。
于是温禧便上前踏一步,踮起足尖,将他细碎的刘海撩开,伸指往上覆。
“眼见为实。”
温禧明媚的脸庞倏尔放大,像山林水泉间狡黠的宁芙(Nymph),将诱人的情愫酿成熟透的槐花蜜,融在眼色中烧热,惑他靠近,一尝芳泽。
时祺面色不改,强抑下,微红的耳尖掩在阴影之下,销声匿迹。
他不敢开口,怕自己连嗓音都喑哑。
谁知一秒不到,始作俑者又迅速撤开,徒留暧昧潺湲。
刚刚有撩到他吗?
她拎起裙摆逃窜得飞快。
台上的王后正深情并茂地对心上人直抒胸臆。
“这颗心因你千疮百孔,但增长的爱意依然让我头昏脑胀。”
“好像炽热的火堆,我刚想触碰,又缩回手。”
第一幕落,第二幕始。
公主的成人礼上,温禧踏乐亮相, 那首歌改编自拜伦的那首瑰丽长诗。
She walks in beauty
她迤逦而来
like the night of Cloudness and starry skies.
恰似无云的星空之夜
仿佛披星戴月,温禧款款走出,如鹿般灵动的眼中充盈着好奇与柔媚,颊上仍浮着绯云。注视着共庆盛典的臣民,同他们致意。
她是本色出演。
公主却在强稳心神。
场上王后哭得撕心裂肺,后台昏暗的灯光下,温禧也恰逢棘手的麻烦。
那件礼服裙是抹胸裙,全靠腰间的束带将整件长裙固定着,连别针都不管用。礼服身高虽合,温禧的腰偏细,但腰身却不是她的尺寸,所以在化妆间即使已狠狠束紧
——走了几回台,腰间的绑带又松了。
温禧后悔,为什么自己非要去换这身公主服。
几个扬手的大动作后,礼服就有松散的前兆。她几次不自然地将手抚在胸前,希望无人看出端倪。
要调整,需要同时拉紧两根系带,她分身乏术。
一报还一报,最后还是栽在他手上,她想起刚刚头脑发热,恨不得从地缝钻下去。
“时祺,帮我个忙好吗?”
少女嗓音甜糯,硬着头皮开口。
“我的腰带好像松了。”
如若不是事态紧急。
“我背后有束腰绑带,将它拉紧就可以。”
她倾尽全力给他指导,想让他理解公主裙的构造,却处处卡壳。
抹胸长裙此时已开始缓缓滑落,将大片白腻的肌肤暴露在外。她拼命用双手提住,已分身乏术。
“有根绑带卡住了,我把手伸进去,抱歉。”
温禧正在思考让男生来绑束带是不是太难为他,时祺的手却已觅到症结所在。
温润的指尖正好嵌入腰窝,一鼓作气将那条卡住的系带扯出来。动作须臾之间,他也贴上了腰间最敏感的寸肌,酥麻感从腰间攀延而上,钻进心跳作了加速剂。
他还贴心地分出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让她不至在使力时失去平衡。
时祺尽量将力道控制在最小,宽厚的掌心贴着她肩的弧度,好似被抛光的釉玉,在他的手心擦出蹦跳的火花。
温禧脸红,云蒸霞蔚。
“我要用力。”
“好。”
“等……等一下。”
少女柳叶般的腰被骤然勒紧,温禧娇弱,猝不及防惊呼出声。
“太紧了。”
她的肩本就敏感,现在连腰都收紧,无意识地在掌下挣扎,像一尾游动的鱼。
“别动。”
温禧一颤,果真稳定身形乖乖站好。
唯有一事。
她忘记别在抹胸上的收音器,被误以为是暧昧又露骨的情话,分毫未动地传到吴荻的耳里。
单纯的学生导演扶额,跟着脸红心跳。
“好了。”
大功告成。
“谢谢。”
一根系带从他齿间滑落。
“真麻烦。”
时祺偏头看温禧笑,抿起刀片般的漂亮唇形,眼神拉出锋利的锥,戳刺她的心。
“不过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公主。”
峰回路转。
温禧回身,看他的眼睛,真诚、深邃、有诱人沉沦的无边法力。集人间所有美好品质雕琢的王子,此刻是独属于她的裙下臣。
闷热又拥挤的后台,镁光灯炙烤的余温,让她亟待融化。
温禧想,怎么这里偏偏没有吻戏呢。
滚烫又急促的呼吸里,连她都有种亲吻的欲望。
她的愿望很快就实现。
因为第三幕的故事高潮。公主在高塔之上,等待姗姗来迟的心爱之人。
本该是她去亲吻被恶魔化身的王之子,让他恢复清明的理智,真爱战胜一切。
最后一幕流畅得让人咋舌,竟就顺理成章进展到最后一步。真爱之吻没有被省略,她用余光看见时祺状若深情的眼,被她的影子撑满,一看便不想。
温禧用求助的眼神去找导演,却无人喊停。
他......真的会亲吗?
一秒、两秒。
温禧的世界被白光笼罩。
她的眼低垂着,但千丝万缕的绮念却穿脑而过,重演那刻在琴房的困窘。
好近,似乎光靠惯性就可以吻到。
要不要再往前靠一点?
她缓缓闭上眼睛。
但在即将吻上的前一刻他侧首,精确地校准距离,堪堪停在唇前。但两人的呼吸却无可避免地狭路相逢,交融,拉扯多余的氧气。
“在想什么?”
温禧遽然睁开眼。
少年眼里回馈一丝相似的狡黠。分明是他报复欲重,不安好心,要让她的头顶也悬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比初出茅庐的她更擅长撩人游戏。
温禧羞恼。
天鹅绒红幕布缓缓降下,台前响起围观者一些稀松的掌声。
全剧终。
前来验收的老师都没看出两人有任何不妥,被吴荻蒙混过关。
他们心满意足地离开,甚至临走前赞扬他们演员挑的出色,慧眼识珠,敲定他们作为迎新晚会的压轴之作。
而后演员小情侣终于在关键时刻赶到,女孩跑得气喘,脸上微红,两个人终于在千钧一发时赶到。
温禧瞥见他们轮流道歉,却依然十指相扣的手,突然抬头去看时祺。
他的王子。
时祺神色翕然,好似已从角色中脱身而去。
剧场强烈的身临其境,让她有些许不适的错觉。好像走下舞台,他们的关系又迅速倒退,回到不温不火的原点。
一颗心充盈着怅然若失。
当晚的演出大获成功,掌声雷动,没有人会再记得临时顶替的他们。
提醒她旧梦仍在的是那架已被遗落多时的摄像机。
她回家后,长段视频中有不少闲杂的人影摇晃,只从中截取出一张模糊的合照。
瞬间即永恒。
真好,阴差阳错,他们又以另一种方式相逢。
作者有话要说:青盈小百科:
1.温禧的出场音乐-She Walks in Beauty,改编自拜伦的同名诗歌,翻译是自己瞎翻的。
2.宁芙(Nymph),一种山野间的小精灵
3.王后的台词,改写自塞林格的《破碎故事之心》。感谢在2023-05-08 17:15:10~2023-05-10 17:4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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