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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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还在洒扫,收拾一夜风雨后的残局。

李云妙昨夜辗转本就没睡好,可早就定下今日圣人至长晖殿与皇后一起用午膳,李云妙和李长舒也要相陪,所以她眼下略带乌青,被嬷嬷拎起来梳洗更衣,满脸都是怨念。

到吃饭的时候她还没睡醒,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李长舒正打算问,李鸣戈却先一步温声开口,“姌姌,看你恹恹的,是身子不舒服吗?可要宣太医过来看看?”

李云妙看着碗里的小山头,一时有些苦恼,只得摇了摇头,

“阿耶阿娘你们可别再给我夹菜了,再吃不下了。我无妨,只是昨夜雷雨声扰人,没怎么睡好,故而现下有些困倦。”

蔺玉安闻言便吩咐嬷嬷给女儿添一碗宁神汤,“待会儿喝汤就回去睡,别熬坏了。”

“原本是打算明日去灵栖寺的,可宫里一时有事走不开,明日怕是去不成了。既如此,也罢,吩咐宫里的佛寺办也是一样的,如此姌姌也可以好好歇着了。”

李长舒立马就接收到了妹妹的眼神,看她眨巴着眼睛,他不由轻笑,

“阿娘,既然说出口了,就不好不去,否则也是对佛祖不敬。儿子陪着姌姌去便是,如此两下相宜。”

圣人抬眼看他们兄妹二人的表情,自然就明白了,搁了金箸便道,

“既如此,你们兄妹就去一趟吧。反正你自己的妹妹,也不担心你照顾不好。”

这就算是说定了,李云妙脸上也带上笑意,把面前那碗牛乳燕窝喝了个干净。

李云妙想着毕竟自己之前答应了宋明煜,如果突然不去了,他又要说是哄他的。别人以为宋明煜是个大度的,可只有李云妙知道,他如果真计较起来,可不必小娘子好哄。

“听说,你姑母要设宴,只邀你们这些小辈去玩?”

李云妙愣了愣,一时没想到阿耶会问起这个。想到他和姑母的心结,她便字斟句酌地答话,

“估摸着是姑母怕表姐没人作伴,找我们这些孩子去热闹一场,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大宴,若还要请上长辈,那我们可就不敢一起胡闹了,拘束得很。”

李鸣戈闻言果然眉头松了些,蔺玉安便又问,“听闻只请了李家的小辈?”

李云妙点了点头,这也没什么好瞒的,“我听表姐说,除了皇子公主,还请了燕王叔叔家的儿女,再加上几位郡主郡王也就是了。”

“对了,提起这事儿,我三哥哥昨日缠着我念叨了好久,想请张家三娘出来玩。我想着反正她要与三哥哥相看一番,若成了便是李家的媳妇。姌姌便和表姐提了,到时候一同赴宴,只怕更热闹了。”

“阿耶说姌姌安排得如何?”

李鸣戈挑了挑眉,“自然极好。不知这个宴会安排在何时?”

李云妙眨了眨眼,“就下月初。”

李鸣戈默了默,“设宴就设宴,却正好在下个月,她这那里是要让你们热闹一场,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李长舒垂下眼帘,并不作声,反倒是李云妙试着开口,

“阿耶,毕竟都是骨肉血亲,姑姑还是很疼我们的,设宴请我们过去也无不妥……”

李鸣戈放下擦手的帕子,缓缓起身,

“你们别忘了谁不日即将返回京陵城。”

圣人用过午膳便回乾元阁处理朝务,李长舒送着妹妹回朝宁殿。

路上他屏退宫人,与李云妙并肩走着,见她故作懵懂,忍不住揉了揉李云妙的脑袋,

“你啊,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我会看不出来?故意试探,得亏阿耶不与你较真。”

“这些时日你时常打听当年之事,到底是想做什么?”

李云妙可以瞒过所有人,却很难瞒住与自己感情深厚的李长舒,就算她只是稍微动了动眉毛,他都能猜到自己的心思。自从知晓李清驰要回来,她还是有些迫切了,也在李长舒面前露了马脚。

她绞着手里的帕子,忽而抬头盯着高自己一个头的李长舒,“哥哥,你相信当年陆家通敌叛国么?”

李长舒原本可以搪塞过去,就像这么多年自己一直的做法,可时至今日,他却突然不想了。

他吐出一口浊气,终是摇了摇头,“不信。”

李云妙知道,他的回答没有半分私心,并不是因为与陆知微旧日婚约,而是真的不信陆家会谋反。

景王离世,李清驰回京陵,这些日子心里的波澜皆因此而起,似乎巨浪翻涌出了多年前的回忆,让她忍不住去想、去问,想一探究竟,她也想知道陆观遥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云妙眼睫微颤,“那究竟有没有翻案的可能?”

李长舒嘴角轻扯,望着身后的巍峨宫城,“阿耶在位一日,就绝没有翻案的可能。”

“即便这次清驰回来,看阿耶的态度,他在这京陵城里也只能如履薄冰,一不留神便又要摔下来。他自保都不容易,又何谈翻案?况且时过境迁,陆家也早没了,清驰或许也并没有翻案的心思。”

“倒是你,整日在阿耶眼前,不该再大着胆子去试探阿耶的底线。姌姌,你明白吗?”

李云妙并不答话,塞了帕子转身就走,一溜烟就入了殿门。倒是李长舒,在原地站了一刻钟才缓缓离开。

“二哥!”

李长舒原本都要出宫了,半路却被李昀夜逮了个正着,他扯出一个笑,

“五弟。”

李昀夜皱了皱鼻子,抱着手似乎有些不乐意,“二哥,这几回我去你府上找你,都扑了个空,忙得连人影都不见。看这样子,又是去陪李云妙那个小丫头了吧?”

他今日着一身空青草纹襕袍,身量已足,眉清目秀,直鼻更添了些清隽,已经有了几分翩翩公子的意思,可还是改不了粘着李长舒的习惯,如果不是李云妙先走一步,现在他又该被数落了。

李长舒揉了揉眉心,招手道,“陪阿耶阿娘用午膳,五弟也想一起?”

李昀夜的头摇起来活像拨浪鼓,“那倒不用了,否则阿耶又该盯着我一个人数落了。”

二人边聊边往宫外走,直接骑马出了城,李昀夜辟了处山间别苑,特地来寻李长舒去一游。

林涛阵阵,悠闲地清风吹进院中,李长舒仔细看了一圈,神情有些凝重,不禁开口问,“五弟,这处院子怎么看着有些像道观?”

李昀夜啧啧一叹,抬手邀李长舒入亭子里坐下,“二哥当真好眼力,这处原本的确是座道观,但三年前那件事……”

“阿耶下旨封禁了所有道观,道士也尽数遣散,这处便也荒废下来。我偶然路过是看此处风景甚好,便求了阿耶让我改建成别苑,消暑躲懒再合适不过了。”

李长舒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何事,李鸣戈即位之后便入嘉平年间,这二十八年里能称得上的大事并没有几件。但三年前的变故,让晟国境内的道观被铲除得干干净净,自那之后国中佛寺兴盛,众人皆拜佛祖菩萨,至于三清祖师爷,皆成了不能求拜的禁忌。

“当时阿耶是怎么说的?”

李昀夜耸了耸肩,给他也倒了一盏茶,“阿耶也没说什么,就说若我喜欢这里便重建,否则年久失修,难免招来虫蚁。”

“不过原本的几处楼阁还挺有韵味的,我便也没大改,只略翻新整修过,所以多少还有些往日的痕迹。”

李长舒接过茶盏,缓缓摩挲着,“你心思单纯,想来阿耶并没有觉得你有别的意图,这才没起疑心吧。”

李昀夜后知后觉,挠着头道,“二哥,你是说阿耶会怀疑我怜悯道士?”

李长舒摇了摇头,“既然允了你,应当是没再多想。若你真的心存不满,反而不敢这么直接和阿耶开口要了。”

“你开府不久,也该独当一面了,下回还是要三思后行。”

李昀夜杵着下巴,十分乖觉的点头,像只眼睛湿漉漉的小狗,让人很难对他严肃起来。

李长舒无奈地戳了他的脑门,“一个你,一个姌姌,真是操不完的心,焉知不是我前世的冤家。”

“圣人,燕王在外请旨求见。”

李鸣戈闻言并未抬头,依旧看着手中的奏折,“嗯,请他进来吧。”

燕王李如璋,一身玄黑金竹的襕袍,大步跨入阁中,四十岁的年纪却不减英姿,贤明远扬,温润如玉,如圭如璋,嘴角噙笑,似乎永远都是如此和煦。

“臣弟给圣人请安。”

李鸣戈这才搁下笔,笑着抬手,“坐吧,你我兄弟之间本无须多礼。”

他也不再推辞,边坐边听李鸣戈开口,“这次南下一行可还顺利?”

李如璋温和点头,“托圣人的福,这次巡盐一切顺利。圣人治下,自然风调雨顺,臣弟说是去巡盐,也是乘机躲懒,一赏山河美景罢了。”

李鸣戈垂眸一笑,“你惯是会哄朕的。”

原本李鸣戈心中就有些郁郁之气,见了李如璋,更是引出怅惘,“景王的事,你听说了吧?”

李如璋深深一叹,“自然是听说了,只是怕徒惹圣人烦忧,不知从何提起。”

“如今这世上,臣弟也只有圣人一个兄弟了……”

李鸣戈倒也默默良久,终是开口问,“在三弟这件事上,你可觉得当年朕处置得过于不留情面了?”

李如璋罕见地给出否定的答案,他正色道,“当年陆家之叛不假,圣人也处置得果断。但三弟却受人蛊惑,始终坚信陆景煊,实在是辜负了圣人苦心。若他当年没有替罪臣求情,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一步……”

“圣人不该为此事所扰,因为本就是他们自己做错了事。”

李鸣戈不觉点了头,“朕这次召李清驰回京陵,也是想看看,他这些年被三弟养成了什么模样,可别像他似的,一意孤行,与逆贼叛党为伍。”

李如璋靠在椅背上,轻声说了句,“是,希望清驰能明白圣人一番良苦用心才是。”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转了话头,

“说起来也是臣弟的不是,那日王妃办的马球会无趣,姌姌提前走了都不知晓,否则也不至于出现后来那一场闹剧。”

李鸣戈伸手指了指他,“你啊,这张嘴向来也是会说的,黑变白,扁成方。姌姌若是想走,弟妹就算强留也是留不住的,更何况那丫头早就打定了主意,朕都那她没有办法,更何况是你们?”

李如璋如何能不知道李鸣戈宠爱李云妙,无论闹出什么样的动静,都是轻飘飘揭过,绝口不提责罚之事。

他却有些忧心,“圣人,刚回来便听见奏报,邺国似乎有些动静,此番示好究竟是真心还是存有试探?”

李鸣戈沉沉嗯了一声,敲了敲桌上的奏折,“这正是朕所担心的,邺国过几个月便要派遣使团入京陵,说是愿修两国之好,可若是趁不备在边境突然开战,我们便陷入了被动的局面。所以……”

李如璋了然,“所以圣人还是打算派宋家到边境去?”

李鸣戈冠上的珠帘轻摇,模糊了他的眼神,“防患于未然,是该准备好。”

他见李如璋面露犹豫,身子往前探去,“二弟,你想说什么?”

李如璋试探着开口,“若是邺国要与我们联姻,圣人舍得将姌姌嫁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