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水东刚走入石门之内,黑洞洞的里间,登时明亮了起来。
刚刚还漆黑一片,此刻已是亮如白昼……
有如灯烛全开,辉焯空间;
又如仙光骤降,照慰心田。
是神法演,是冥玄玄,教人称奇,步步向前。
左水东走到内里,他驻足细观……
但见此处,乃是一间圆型静室,两丈方圆,三丈来高。
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篆体小字。
室内空空荡荡,无桌无椅,无物无器。除了来时之门,再无他道。
左水东环顾四周,神展眼瞧。
少顷,他拱手作礼,朗声道:“前辈!烦请现身相见。”
便在此时,满墙的小字,忽发金光,照得室内刺眼夺目,令人不敢直视,仿佛身临金乌乾盘之中。
金光稍敛,一个个篆体小字离墙而出,脱壁而来。
小字们飞临空中,摇曳起舞。
它们伴风而卷束气旋;它们禀意而聚拢围圈。
如花瓣缤纷飘洒;
如烟霭团团覆压;
如雪花漫天浸洽;
如精灵悚拚飞踏。
字随风、风携字,如飞火流萤,又似雪花冰晶。有序轻灵,空宇载菁。
小字们从下往上,由内到外,一点点汇聚出一个人形模样来。
只见,字字带光,光光相连,光筑形凝,老儒即现。
一个身穿素白布衣,头戴纶巾,手拿羽扇的老者,就在这风起字飘,光聚影罩之间,立在了静室之中。
老者身高约有八尺,仅比左水东矮了半个头。
他面容清瘦,须发皆白,双眸清澈,仙光暗敛。整个人神采奕奕,如天外癯仙。
左水东一见到老者,立即恭敬施礼道:“小子左水东,见过字仙……”
“字仙?哈哈哈哈……”老者闻言,仰头大笑道:“这个名字很贴切,甚好、甚好。
念你献名有功,之前的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左水东微微垂首道:“谢过字仙大君。”
老者话锋一转,“不过,我更喜欢别人称呼我为先生。”
左水东心中微叹,他再行一礼,“小子左水东,见过先生。”
“嗯!”老者一手负后,一手执羽轻扇,满意地点了点头。
礼毕,左水东开门见山,问道:“先生何故要幻化出如此众多,又身份迥异之人驻落于此?”
老者由字所凝,自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仙家神韵。
此时,他闻听此问,羽扇轻摇,仰头答道:“思考!”
“思考?”左水东双眸微凝,再问,“思考什么?”
老者回道:“思考天地学问。”
如此范畴,实在太大,大到无边无际。
即便是得道仙人,穷尽一生,也不敢说,已通贯天地学问。
这,就是一个万古不变,永恒的追求。
老者此言一出,不免令左水东默然。
老者见左水东默不作声,他幽幽一叹道:
“我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扰于心,小友如能帮我解开,我就让你去下一殿……”
左水东微微垂手道:“适才先生说过,您有万千化身。
难道每一具化身,都有相同一问?
还是,身份不同,俱问各异?”
“哈哈哈哈……”老者用羽扇点指左水东,笑答:
“每一具化身,都有自己的故事。故此,所问俱不相同。”
左水东平静道:“先生乃仙家高人,连您都参悟不了的问题,试问小子又如何能答得出、解得开。”
老者羽扇轻摇,直视着左水东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小友不可妄自菲薄。”
老者执意发问,左水东沉静应肯。
他道:“好!既如此,小子斗胆一试。”
见左水东同意,老者轻轻地点了点头。
稍一沉吟,老者用羽扇指着自己道:“我这具化身,临凡烽火乱世……
一方是疆域辽阔、实力强大、兵多将广的北国;
另一方是苦守一隅,实力较弱的南国。
南国大将虽猛,但过于稀少;
兵虽精,但是人数太过微寡。
我惊才艳艳,当世无匹,上知天文星象,下晓地理舆罡,通贯百家学说,集千法之所长……
我最后选择了南国,加以辅佐。
当时,我相信凭着我的仙神之力,必定可以安邦定鼎,一统天下……”
左水东默然伫立,静静聆听。
顿了顿,老者复言道:“一开始,在我的运筹帷幄之下,南国势如破竹,打得北国节节败退,不堪一击。
当时,南国就如一杆利枪,威势凛凛,直捣北国都城而去……
可是,风云不定,万事无常。很多事,竟然连我都未料到……
北国每战必败,无人能挡南军铁骑。
眼见定鼎一战,必定乾坤倒转之时……
北国国主在万般无奈之下,请来了一个赋闲在家的养马郎……
授兵符,拜其帅,统率北军,与我对阵。”
说到此处,老者仰天,一声长叹,“唉……”
左水东凝视着老者双眸——明瞳精精煌煌,却藏不住地落莫与哀伤。
思海跨越时空,神驻绵亘万世。
左水东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当时这位老者,壮志未酬,心泪千行,意气懊丧之情。
看着老者隔空太息,不免令人扼腕、嗟叹。
空间犹静,万感难平。
半晌,老者终于开口了……
他道:“没承想,就是这个名不经传的养马郎,屡破我计,成了我一生的苦主。
虽然他未曾夺下一山一水,但是,从此我再难前进一步。
至此,南北两国均衡对峙,谁也别想攻掠一城一池。
唉……最终,我抱负难展,夙愿难遂,这具临凡化身,郁郁而终。”
听完老者的故事,左水东静待“仙问”。
老者看向左水东,努力压制着体内一股无名之气。
他淡淡道:“小友,这……何故如此?请为我释问。”
左水东听罢,郑重一礼,本心而答:
“南国兵少将稀,失之人和;
南国地小域窄,失之地利。
这天时……也不在南国这一边。
时也,势也!
逆势而为,安有善果?”
左水东脱口一语,令老者陷入了沉思……
左水东继续说道:“先生试想,此方天地乃末法时代。
天地之间,寻不到一丝一缕的灵气。
那么,任你功法再好、资质根骨再佳、个人再努力勤勉,还能迈入修真之门吗?
故此,天、地、人三势之中,天势能排第一,是有其道理的。
人处当世,理应顺势而为,也可稍逆而往。
但,绝不可顶逆而行……”
稍稍一顿,左水东看了一眼老者,复言道:
“在小子看来,顺者,识、始、适、释也……
逆者,尸、噬、弑也……
故此,恕小子大不敬,先生顶逆大势、天时,安能不死?”
左水东的语气稍稍趋缓,“如果先生不想着带领南国开疆拓土、一统天下。
而是稳固疆域,和平自存的话……
先生那个一生的苦主,永远也不会出现。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万事万物,都存在那个遁去的‘一’。
那个让先生耿耿于怀的‘一’,是您一手造成的。
先生!那个养马郎,就是您的‘万一’。”
份量之言,都已说出,左水东戛然而止。
此时此刻,他息声不语,静伫凝儒。
而老者沉思不动,有如石柱。
被左水东一语穿心,老者神飘思巡,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方,计飞谋跃,烽火万军的世界……
有如春回大地荡冰潮;
有如四时惊蛰生机俏;
有如铁树开花仙雨浇;
有如月圆清辉愁云抛。
春风吹开了老者心中厚厚的冰雪;
惊雷乍动,砸开了埋藏在老者性灵深处的,万古郁结;
仙雨四洒,带来了希望之光,并定下了收获之约;
清辉覆照,驱散了愁云,点亮了无尽暗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这寂静的石室之中,一道爽朗的大笑声突兀而起。
这一笑,春风万里邪秽扫;
这一笑,夏阳高张万物茂;
这一笑,秋果麦浪素娥邀;
这一笑,冬梅傲雪迎新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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