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域,清风山。
有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力士,手拿信简正疾步穿行于冷杉林中。
不多时,黑衣力士走出树林,来到一栋木屋外。
黑衣力士对着木屋躬身行礼道:“上真,有您的信简。”
少顷,一个身形偏瘦,方脸八字胡的中年道士从屋里走了出来。
力士赶忙上前,双手捧持,将信简呈上。
中年道士正是沧波门客卿吕途,他接过信简,随口问道:“是何人送来的?”
力士答道:“回上真的话,是山下守门弟子将此简交托给我,让我转呈上真。其他的,弟子就不知道了。”
吕途点了点头道:“有劳,你回去吧。”
“是。”力士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待力士走后,吕途神识一扫,简曰:
故人到访,红山一见。
吕途神情平静,他已猜到是何人传简。
吕途知道,自左水东逃出南域,他失去左水东的踪迹之后,总有一天,这人一定会来找他,他也做好了准备。
吕途眼神一凛,开口言道:“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发……因果总有了结时。”
吕途的手紧紧一握,信简顿时燃烧了起来,顷刻间就化为黑烟、尘埃。
…………
寂静的山冈之上,站着一个身材高大,一袭束袖黑袍,宽带革履的中年。
中年人背对树林,面朝山崖。
这时,一个黑影悄悄窜入林中,藏身于一棵大树之后。
“黑影”远望中年的同时,默默观察着四周动静。
面崖而立的中年人,已感觉到了林中的动静,他嘴角一翘,功法一散,即刻就恢复了本相——一个龙眉凤目的少年。
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左水东。
左水东还在被通缉之中,他来到南域地界,处处小心,投送信简、伫立山崖都保持着易容之貌。
此刻,左水东神情轻松,目光安详,他恢复容貌之后,立即服下了最后一颗小无忧丹。
林中的“黑影”正是吕途,他收到信简之后,随即就飞遁至此,赴“故人”之约。
吕途藏身林中,他并不急于上前与左水东相见。
此时,他神识扩散数十里,仔仔细细地搜索着未知“伏兵”。
吕途此人,素来谨慎,左水东算准了这一点,故而他借此机会,服下丹药恢复法力,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战。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左水东炼化完毕,体内法力已是满满当当。
那一边,吕途四处探查之后未见异常,于是他缓缓走出树林,现出身形。
见吕途现身,左水东转过身来,拱手作礼,微微一笑道:“前辈,我们又见面了。”
吕途的神识在左水东身上一扫,哈哈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贤侄,这才几年未见,你都已筑基圆满,这修练天赋真的是妖孽啊。”
说到此处,吕途的脸色忽然一变,他咬牙切齿道:“左全老儿,真的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吕途的脸就如夏季的天,是说变就变。
很快地,他的脸色恢复了平静,道:“不过,到底是少年心性,血气方刚,莽撞冲动,遇事思虑还不够周详。”
“哦?”左水东疑惑道:“前辈何出此言?”
吕途向着左水东的方向,迈出几步道:“凭你的资质,如果能再忍耐些时日,待结得金丹之后再来找我,到那时你的胜算将有九成。”
吕途顿了顿又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天高地厚。你知道筑基与金丹的差距吗?那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左水东神情凝重,回道:“不杀你,心不畅,何以能结丹?”
吕途双手负后,嘴角一抿,点点头道:“确实,这倒是一句实话。当时我也和你一样,不杀仇人左全,心境不能圆满,强行结丹必死无疑。”
左水东凝望着吕途,问道:“前辈,你能告诉我,你与我爹到底有何仇怨吗?”
吕途朝着左水东又走了几步,此时俩人的距离已不足五十丈。
吕途停下身形,抬头望天,似在回忆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他沉默半响,叹了一口气,缓缓言道:“我本姓王,单名一个‘途’字。
我王家与你左家是世交,我与你爹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极好。
有一年,我与你爹结伴同游,泛舟于湖上。当小舟驶到湖中心之时,我俩看到一个道士漂浮在湖面之上。
我二人赶忙将他捞起。之后我们才发现他虽然身上带伤,但是并没有死,只是昏了过去的而已。
再之后,我们在岸边找了一处人家,将其安置了下来。在我俩的救治之下,道士很快就恢复了意识。
我与你爹不放心他,于是又陪着他小住了几日。
那位道长伤势渐愈,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修道之人。
道长为了感谢我们的搭救之恩,于是传予我俩仙法,我和你爹就此机缘巧合之下迈入了修真。”
说到这里,吕途眼神一凛,“那位道长临走之际,送了一面储物令牌给我。我没有隐瞒你爹,遂将此事告知于他……
从此,我俩心无旁骛,专心修道。
两人同修,却是境遇不同,我进境的速度越来越快,你爹却是越来越慢。
有一天,你爹趁我修练之际,突然出手,将我打伤,并将那面令牌抢夺而去。
我修练时被伤,灵气周天逆行,生命已是岌岌可危。
当我绝望无助之时,没承想,这体内之伤居然莫名其妙的好转了过来。”
吕途远望蓝天,追忆往事,他缓了缓,又复言道:“切骨之仇,日夜在心,不能不报。
可是我四处追索之下,却是找寻不见你爹的下落。
也是苍天有眼,当我来到清风山附近之时,终于让我遇见了你爹,哈哈哈哈……”
吕途一阵大笑,少顷,他转过脸,看向左水东道:“你说你爹该不该杀?”
左水东神情凝重地注视着吕途,他心中暗道:“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父亲的仇家,居然就是他关系亲密的好友……”
吕途见左水东沉默不语,他又开口说道:“当我知道左全唯一的儿子就在沧波门时,我真的太高兴了。
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当时你练气后期,我那时机缘已至,急于结丹,故而对你暂缓出手。
没承想,当我顺利出关之时,你居然已上境筑基。
一个门派对于练气和筑基的重视程度是不一样的……”
这时,左水东插话道:“即便如此,前辈也有很多机会,可以对我出手。”
吕途看着左水东狠狠地说道:“不错!我想杀你,就像捏死蚂蚁一般容易,但杀了你,我会引火烧身,我自己也得死。
我蹉跎百年,好不容易结得金丹,可不想为你陪葬。”
左水东有些疑惑不解,遂问道:“这是何故?”
吕途微微一叹,“群耀真人极看好你,要收你为徒。”
说到这里,吕途再次远眺晴空,在他的眼神之中,流露出无限羡艳之情。
吕途缓缓道:“元婴真人法力无边,能动测先机。
如果我思虑不够周详,贸然对你出手,到时真人一怒,我也会落得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故此,为了对付你,事后还能不留下痕迹,我做了很多准备。”
吕途似乎有些得意,他看向左水东,笑道:“比如,偷学你的‘堕地’功法。”
左水东惊道:“前辈也会‘堕地’神通?”
一惊之后,左水东很快就冷静下来。
他细细思索此事,一个身材消瘦的人影,出现在了左水东脑海之中。
左水东眼神一凝,“是余直告诉你的吧?
前辈开坛讲法,明面上是为了提携后辈,实际上是为了接近我身边好友去的。
前辈处心积虑,让人佩服。”
“哈哈哈哈……”吕途一阵大笑,他道:“贤侄果然聪慧,我现在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稍稍缓了缓,吕途又道:“时间有限,我只学了一点皮毛。不过嘛,还真派上用场了。”
左水东问道:“去矿区之时,前辈也跟来了,是不是准备对我动手了?”
吕途轻轻点头,“不错!真人要收你为徒,确实打乱了我的计划,我只能诸般阻扰,找寻机会。
不瞒贤侄,你能去往矿区,也是我的建言。
在矿区杀你,总好过在山门之中,这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没承想,天助我也,那个太乙弟子的出现,让我能够全身而退了。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啊,我怎能错过。”
说完,吕途毫无顾忌地一阵狂笑。
既然说到了炼西,左水东顺势问道:“前辈,你杀炼西的全过程,能告诉我吗?”
吕途闻言,把眼一横,戒心极高道:“你都是一个快死之人了,有必要知道这些吗?”
左水东神情平静,微微一笑道:“我既然约了前辈到此,就没打算活着离开。前辈将实情告诉我,我死也能瞑目了。”
吕途沉吟许久,似在权衡,不多时,他开口言道:“你与那个叫炼西的太乙弟子,相约比试,全程我都在神识监听。
等他走后,我派纸傀儡给你送信——时间不变,将地点改在了橡树林。
之后,我又派纸傀儡给他送信——地点不变,时间提前至酉时三刻。
然后,我提前赶到,将他打晕,封住他的身体,将他带到矿区的西南方向,更靠近矿区的地方,这样我神识操控纸傀就会更加精准。
我将预先封存好的拳符交给纸傀,并将它留下来待命。
之后,我回到了矿区之中,与群风、西善他们待在了一起,这样就没人怀疑我了。
当时间来到亥初一刻的时候,我坐在屋中与众人饮酒,同时神识微控纸傀,对着炼西的要害,激发拳符,致他死命。
待亥时一过,我借故离开,再将人放回台地,收了纸傀,一切都天衣无缝,无人察觉。”
吕途将实情说出,左水东骇然不已,他心道:“这人算计如此之深,手段如此残忍,真是让人感到震惊。”
左水东开口问道:“前辈,我一直感到好奇的是,你将我二人分开之后,为什么不去杀我,而是去杀炼西呢?”
吕途冷笑道:“我杀了你之后,包括太乙众人在内,他们一定会去细查。
一旦问询炼西,他身为太乙弟子,说出来的话可信度极高,那个纸傀儡势必就会浮出水面。
他们再顺着纸傀儡往下深查,我就会暴露。
而且,我不会太乙术法,一查之下就知道不是太乙弟子所为。
如此,就达不到栽赃的效果……
到那时,群风就不会和他们起冲突,两派携手之下,我很难全身而退。
再者,杀他比杀你更加容易,你小子太谨慎,我在飞舟之上试过你,我刚一出现,就被你发现了。
而那个太乙弟子不同,他实力虽强,但是太过于骄傲,毫无半点危机意识……”
左水东心中疑团尽解,他双眸盯着吕途,正色道:“既然是我左家的因果,前辈又何故阴谋算计,滥杀无辜,栽赃陷害呢?你对炼西下手,心中可曾有过一丝不忍?”
吕途应道:“上天好生,物皆恋命,杀彼存己,亦能自安!”
左水东不认同他这样的说法,“善恶报应,如影随形。”
吕途讥笑道:“贤侄,你说我该当如何呢?”
左水东凛然道:“前辈就应该堂堂正正地对我出手。斩草除根,彻底了结了这桩因果。
杀了我,纵然会受到沧波门的惩处,那又何妨!
说到底,还是前辈太过惜身,做事又太过卑鄙。我辈修真之士,当从直中取,不在曲中求!”
“哈哈哈哈……好、好、好,我看你如何‘直中取’?”吕途说完,也不再跟左水东废话,他手一扬,术法飙出,已是率先出手。
左水东早有准备,他站立不动,一拳凝聚而出……
术、拳相抵,二人各自散开。
左水东与吕途曾在清风山交过手。
左水东当时刚刚筑基,而吕途则是初结金丹。
那时,吕途压境在筑基境巅峰,二人才堪堪打平。
今次,左水东筑基圆满,又觉醒了血脉之力,实力已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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