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弱质,燕语莺呼,却掷地有声。
美人婵娟,不胜绮罗,却气壮山河。
众目昭彰,虽有人腹诽六姑娘自不量力争胜斗强,但更多的人,却为六姑娘的风采所折服。
断十三犹豫、挣扎,“真的么?你说话算话?”
水闲正色承诺:“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断十三忽地面色狰狞,“你骗我!我义父那么大的案子,你又怎能当家作主?”
水闲有些犯难。
她环顾四周,这里官最大、身份最能令人信服的,是舟轻飏。
“钟陵王殿下。”她异常亲切,灵动瞳眸之中,满是期待。
她这显然是盼着舟轻飏出面帮忙劝说断十三的意思。
水媖等人,不禁大为气愤。
钟陵王殿下身份何等的尊荣,六姑娘竟然要让他为了灵儿一个小丫头,纡尊降贵,费心费力说服断十三这样的江洋大盗?
“钟陵王殿下,咱们认识一下吧,敝姓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水。”水闲盈盈行礼。
“幸会。”舟轻飏还礼,“敝姓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舟。”
“咱俩的姓都包含在这名句当中了,可真是有缘份啊。”水闲做惊喜状。
舟轻飏哪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不觉好笑。
水媖等人也猜到了,“她说什么跟钟陵王殿下有缘份,不就是为了开口求人么?下一句,她肯定要问钟陵王殿下肯不肯帮忙了。”
“她脸皮也太厚了。”
“哼,等她回到定襄侯府,可得好好教教她,往后别这么丢人。”
“她这个样子,我都不想让回侯府了。”
“我也不想。”
……
她们正七嘴八舌议论着,却见舟轻飏已经站出来了。
“本王乃大理寺官员,现任大理正之职,掌平决讼狱,正科条,凡丞断罪不当,则以法正之……”
舟轻飏本是一位美男子,这时异常严肃,金声玉振,震撼人心。
断十三大叫:“我义父是冤枉的!”
舟轻飏道:“段逐虎一案公开审理,是非曲直,朝廷自有公论。”
断十三神色间的犹疑渐渐散去,“只要朝廷能给我义父一个公平,我断十三烂命一条,便是死了,也没什么可惜。我,我万万不能给义父再增添罪名……”手下渐渐松动。
灵儿也真是机灵,断十三这边一放松,她撒腿便跑,冲到水闲面前。
水闲见她一脸惊惧,心生怜惜,抱她入怀,轻轻拍了拍。
灵儿抽抽噎噎,“谢谢……谢谢六姑娘救我……”
断十三手中没了人质,有些茫然。
李拭等人欲上前抓捕,但断十三背后就是定襄侯府的女眷,投鼠忌器,不敢出手。
水闲安抚着灵儿,柔声细语,“你放下武器,便可算做自首。依照律法,自首可以减轻刑罚。”
断十三慢慢举起双手。
他双手之中,各有一把利斧。
水闲凝视着他,“自首,可以和你义父相见。”
断十三双手越举越高,看他的手势,下一刻便会松手、投降……
越沧渊也帮着劝说,“快投降吧,你和段逐虎便可以在死牢相见了。”
断十三骤然色变,豹眼圆睁,“我义父的案子都还没审,怎地便到了死牢?”想到义父已经没有活路,目眦尽裂,“水骗我!舟也骗我!你们都骗我!”挥舞着利斧,状若癫狂。
水闲叫道:“我答应你一定公平审判!你千万不要伤人!”
舟轻飏宝剑出鞘,寒光乍现。
水闲连忙制止,“不可以!钟陵王,你剑术卓绝,抓住断十三自然不难。可断十三一定会牵连无辜的!”
断十三身后,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
两人又一次四目相对,互不相让。
断十三悲愤欲绝,“我义父进了死牢,他老人家没有活路,我也没有活路……”他狂叫一声,冲向水闲,“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他愤怒得脸已经变形了,很是可怖,灵儿大骇尖叫。
水闲一把将灵儿推开,“断十三,你冷静一点,事情并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她还想劝说,但断十三已经失去理智,双目赤红,状若癫狂,手中利斧向水闲猛砍。
眼看着水闲便要丧生于利斧之下,众人一齐惊呼。
师兄、温澄江等人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可惜距离略远,已经来不及了。
衣带飘扬,衣袖翻飞。
舟轻飏身法快极,众人都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他已经飞到水闲身边,左手抱起水闲,右手长剑刺向断十三面门。
如果不是舟轻飏有心要捉活的,这一剑,他已经要了断十三的性命。
断十三虽然状若疯癫,究竟也不是真疯了,还是要命的,无暇再攻击,向后疾退。
众人又是齐声惊呼。
方才是惊恐万状,这时却是惊喜交集。
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罢了。
水闲死里逃生,如在梦中。
她毕竟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经历过生死,还是惧怕的,手臂不知不觉抱紧了救命稻草---舟轻飏。
“没事了,别怕。”清越的男子声音,并不如何温柔,却很让人安心。
水闲惧意渐去。
断十三不能向前,便往后退,挥舞着双斧,“杀杀杀,老子见人便杀……”
水媖等人,又是尖叫,又是哭喊,乱成一团。
舟轻飏轻轻放下水闲,纵身向前。
他身法快及,但毕竟还是晚了一步,断十三已经冲入厢房,冲入人群中。
水闲惊觉,高声叫道:“开窗!放他走!给他让出一条生路!断十三,你逃便逃了,不要再造杀孽!”
果然有婢女哭着叫着去开窗,“你逃啊,赶紧逃啊,你是英雄好汉,又何苦难为我们这些弱女子……”
忽然之间,厢房里鸦雀无声,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水闲抢在舟轻飏前面进来,大吃一惊。
窗户开着,断十三却没有跳窗逃跑,而是胸前中箭,仰面摔在地上。
水闲三步两步上前,要察看断十三的伤势,舟轻飏后发先至拦住她,“小心有诈。”
水闲又惊又怒,抬头看窗,“有人埋伏在窗外,故意射杀……”
李拭紧跟着进来,狐疑的看向水闲,“这位姑娘,你莫不是故意的?怎么你让婢女开窗,放断十三逃跑,正好便有人在窗外设下埋伏了……
李拭话音未落,已经被人一把抓住衣领,提将起来,“你敢污蔑我小师妹!”
水闲烦恼,“师兄,你把这个人拎出去,再带人到外面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师兄答应一声,拎着李拭便往外走。
李拭挣扎,“快放下我!我是大理寺司直,你怎敢无礼……”
师兄脚步不停,“我这乡野村夫,什么也不懂,大理寺司直是个啥?你给我详细讲讲。”
李拭向舟轻飏求救,“大理正……”
舟轻飏向外张望,“逃得倒挺快,窗外已经没有人了。李司直,你和这位小兄弟一道,细细排查。”
李拭没脾气了,不叫唤了。
大理正发话了,他只能服从。
出了厢房,挣扎着下了地,“你不要以为自己很厉害。一来我不曾提防;二来房中狭窄,我施展不开……”
师兄哼了一声,“你再污蔑我小师妹,瞧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拌着嘴,李拭带了大理寺的人,师兄带了刘更等人,到外面追踪排查。
温澄江快气死了,“表哥,你怎么总是多嘴多舌!”
六姑娘都要把断十三劝下来了,要不是越沧渊多那一句嘴,何至于此?
越沧渊惶恐,“我,我又说错什么了?”
温澄江恨恨,“笨死算了,你竟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懒得再理会越沧渊,也进了厢房。
“澄表哥。”水媗见了他,好像见了亲人。
水娫默默流泪,那依赖的眼神,此时无声胜有声。
温澄江想躲也是躲不开了,只好低声抚慰,“世妹受惊了。”
……
云雁偷偷瞧了舟轻飏一眼,顿生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之感,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心里怦怦乱跳。
水媖打抱不平,“六妹妹,你也太不把钟陵王殿下放在眼里了吧?”
云雁低头摆弄手帕,“六表妹,钟陵王殿下在此,应该发号施令的自然是他,你不该自作主张。”
水闲闻言抬头,好奇打量舟轻飏。
舟轻飏心情奇差。
断十三眼神已经涣散,看样子是救不活了。
他亲自出马,也没将这要犯擒拿到案。
水闲打量他,他也打量回去,“不解释一下么?是你让断十三从窗户逃跑的。”
水闲冷笑,“不解释一下么?你的手下,一次又一次,兴风作浪。”
“此话怎讲?”舟轻飏不解。
他的手下干什么了?
“你装什么糊涂?”水闲怒目而视。
舟轻飏:“……”
这位六姑娘又美又凶,还不讲道理,他的手下明明老老实实的,啥都没干。
“救救我妹妹,她流血了……”有女子在哭泣央求。
“哎呀,真的流血了。小枝,你怎么也不说一声?”侍女们叽叽喳喳。
“嘿嘿,方才我都没觉着疼,见流血了,才知道我受伤了。”被围着的那个婢女小枝,有点憨憨的。
水闲跳起来,“断十三还是伤了人!”
她拨开众人来到小枝身边,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白瓶,“快去给她请大夫。大夫来之前,我先给她上药,这是上好的伤药。”
小枝的姐姐小棉忙接过瓶子,“多谢六姑娘赐药。六姑娘,让我来吧。”
水闲在旁指挥,“对,要包扎的。不能用外衣,撕里衣吧,里衣干净多了。”
小棉依言撕下里衣,为小枝仔细包扎伤口。
小枝方才没有叫喊,这时疼得不行了,“姐,这也太疼了,我受不了了……”
水闲巡视了一遍。
除小枝外,还有几个婢女受轻伤,另外有一个婢女衣服被划破,只是她怀里藏了块甜糕,斧头正好划在甜糕上,人竟然好好的。
“你这运气也是没谁了。”水闲称奇。
“小桔,你运气可真好。”众人纷纷道。
小桔怀里还剩了半块甜糕,小心翼翼把斧头沾过的那部分掰掉,剩下的放入口中,“嗯,还能吃。”
“这时候还记挂着吃。”众人都笑话她。
客栈里正好住着位大夫,请将过来,给小枝等人治伤。
师兄和刘更一行人无功而返。
在窗外射杀断十三的人,很是机敏,不光人跑了,也没留下什么踪迹。
水闲和刘更商量了一下,刘更点头,把负责开窗户的婢女等人叫过去,一一问询、记录。
舟轻飏见断十三伤口处流出的是黑血,知道这是中了毒箭。
他好像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但无法肯定是伤口处散发出来的,还是哪位女眷所携带,“无关人等,全部请出去。”
水闲冲水媖、云雁乐了乐,“听到没有?无关人等请出去。这可是你俩推崇的钟陵王殿下的命令,不能不听哦。”
云雁哪里肯走?“我不是无关人等,我看到断十三中箭的。”
“我也看到了。”水媖不肯落后。
外面传来老妇人的吼骂声。
水闲可太熟悉这个声音了,“中气十足,看来老太太是完全恢复了。”
余霞来禀报,“六姑娘,老太太让您过去。”
水闲头也不抬,“这件事嘛,要劳烦三姑娘了。”
水媖心中忿忿,却不得不作出好姐姐的模样,“六妹妹太客气了,替六妹妹分忧,姐姐求之不得。”
水闲似笑非笑,“替我分忧?”
水媖头皮发麻,不敢回嘴,携了云雁的手,逃跑般出来了。
云雁依依不舍的回头。
钟陵王殿下风姿特秀,难得一见,她真舍不得走……
水老太太耐性不好,没见着水闲,便不顾成绮的阻拦,颤颤巍巍的到了院子里。
水媖匆匆看了水老太太一眼,便难堪的转过头。
这是她的亲祖母……这便是她的亲祖母……
水老太太头发已经花白,身体看样子还是健壮的。
水媗好奇,“六妹妹,你不去看望一下你家老太太么?你就这么放心?”
水闲道:“我有啥不放心的?我家老太太身体一向很好,这回也不是生病,只是水土不服。”
水媗等人,不由地掩口轻笑。
也是,外面这位老太太看着真是身体好,给她把锄头就能下地了。
水老太太没看到水闲,高声呼唤,水闲不耐烦,让余霞去知会一声,“告诉老太太,三姑娘的父亲是定襄侯府二公子,和我父亲同年同月同日生。”
余霞答应着过去了,片刻后,水老太太闭嘴,院中异常安静。
……
稍后李拭一行人也回来了,同样一无所获。
李拭弄了辆车,把断十三的尸体抬上去。
“乘兴而来,扫兴而返啊。”李拭叹气。
可惜了,大费周章,还是没能抓着活的断十三。
刘更还不想放走断十三的尸体,“这个人可是我们先看到的!”
“对啊,总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兴县衙门的人帮腔。
活的嫌犯抓不到,抬具尸体回去,也算功劳一件。
李拭笑了,“你们还敢跟大理寺抢人呢?胆儿挺肥啊。瞧见没有,那位便是我们的大理正。想要断十三,找大理正要去。”
刘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舟轻飏面前叫嚣,悻悻闭嘴。
兴县衙门一行人,大理寺一行人,先后离开。
舟轻飏策马先行,李拭押车在后。
一名婢女出来,手中拿着一封信,递给李拭,“这是我家姑娘,给你们大理正的。”
李拭连连摆手,“这个我可不敢收。大理正怪罪下来,我吃罪不起。”
这京城之中想给大理正送情书的仕女可太多了,他倒是愿意接下来,问题是大理正不干呢。
婢女作势要收回,“如此,你休要后悔。”
李拭也是福至心灵,忙追问一句,“敢问你家姑娘是……”
婢女昂头,一脸骄傲,“我家姑娘乃水县令之女!”
“六姑娘啊。”李拭吓了一跳,暗自庆幸自己多问了一句,“六姑娘的信,那可是不普通,我一定转交,一定转交。”
“李司直确定?”婢女问话之中,明明含着调侃之意。
“确定,确定。”李拭不好意思的笑了几声,好话说尽,还是把信要回来了。
婢女昂首挺胸,得意洋洋的回去了。
李拭把信拿到手,自己打了自己一下,“嘿,这也奇怪了,我为啥觉得六姑娘的信,大理正一定会看、一定想看?”
这封信并没有封口。
李拭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纸笺,上书“丹若”二字。
丹若,这是何意?李拭可想不明白。
李拭读书不多,甚至不知道丹若是石榴的别称。
“怪好听的。”李拭小心翼翼,把纸笺又放回去了。
他不懂,没关系。大理正何等聪明,肯定知道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