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凝神,腹稿打下。
周清先做了
这题目在周清读过的八股文史料里是有的。当初徐光启参加乡试,就考了这题目。
徐光启是以心学的理念破题。
这个世界里,心学和理学是并存的。理学心学没有程朱陆王这等牛人,而且同出一源。
故而科考时,无论是心学、还是理学,皆可用上。
他再倒霉,乡试阅卷官都不可能完全是理学那一派,何况他还从林小姐那知晓,陆提学本身是偏向心学一派的。
作为本次恩科乡试的副主考,陆提学肯定在阅卷时,有较大的话语权。
既然厘清利害,周清自然用上了徐光启的名篇破题。
“圣帝之心,唯虚而能通也……”
草稿先打下。
接下来两道读过的题目,周清也一一打下草稿。
至于其余四道题,本就是中规中矩的题目。
周清凭借自身对八股文的理解,照样答了过去。
七道题的答案,周清全写在草稿上,将其中一些不合时宜的新颖观点都一一删去,另外填充内容。如此一来,他记诵的三个题目的名篇答案,经过修改之后,有所失色,但很稳。
经义文章是没有标准答案的,能不能考中,实则和考官的口味有关,而且要尽量符合当前时政,好古非今,除非特别对考官胃口,否则会严重拉低印象分。
写完七道出自四书五经的题目后。
周清将修改好的草稿一一誊写在正式的试卷上。
做完这一切,才不到两个时辰。
到了下午,周清才审视策论的题目。题目与刑罚宽猛有关。这类的论题,能引经据典的太多。他脑海里还有许多名篇,如苏轼的刑赏忠厚之至论。不过这千古名篇,里面有许多虚构的典故。
除了苏东坡,怕是很少有人敢在事关前程的应试时现编典故。
周清综合了脑海里许多相关的文章,开始融合编织,去掉那些惊世骇俗的观点,或者不合时宜的内容。
策论相比八股,更能体现才气。
他将脑海里的相关文章,梳理缝合,了一下午时间,才将策论搞定。
写完这一篇策论后,他有种文章融汇贯通的感觉。
注意力放在养生主上,文胆初阶原本是虚化透明的样子,如今再次字迹饱满起来。
大抵是他全身心投入写作中,落笔的文字有了血肉精神,使原本破碎的文胆恢复了过来。
平日里写作的投入程度,自是远远不能和乡试这样重要的场合相比。
他等到
这时雪已经停下,天气也越来越冷。
这个世界的乡试是连考两场,一天一场。
如今已经有考生熬不住,生了病。
但没有办法,只能继续煎熬。
到了
其实乡试
但答得太差,也会因此落榜。
因为这其实考的是公文写作,属于做官的基本功。可以不是很好,但绝对不能太差。
其中大部分倒不是发挥好的缘故。
反而多数神色萎靡,有些人病来如山倒,还得人搀扶出去,或者抬出去。
周清虽然早早答了题,还是等到下午才交卷,缓缓离开考场。
这次乡试,考的不只是才学,还有身体、意志……
巧了,这正是他擅长的地方。
…
…
“师弟,你考好了。”福松等在外面,见到周清出来,长舒一口气。现在他依旧有些许萎靡,反倒是周清冒着风雪参加完乡试,看起来竟然精神抖擞。
“这段日子,劳累师兄了。”
福松听到这,不由心酸。好多年没吃过这样的苦了。以前是师兄照顾他,现在是他看护师弟。
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吗?
好吧,银子挺香的。
“走,先去吃饭吧。”
“师兄想吃什么?”
“为兄要吃牛肉。”
“师兄不是持戒吗?”
“今天为师弟破戒。”
“……”
虽然朝廷明令禁止杀牛。
但吃牛肉的人还是不少,当然其中有许多讲究。除开一些不正规的地方外,正规的酒楼,所用牛肉都是官府认定病死或者出意外死掉的牛。
至于怎么病死或者出意外,那自然是看官府负责这方面的人,如何裁量。
总之大酒楼卖的牛肉,都是合理合法合规。
甚至当着客人面宰杀活牛,但官方最后的认定,竟然是病死的之类……
当真是奇也怪哉。
“这顿我来请。”没等周清开口,有个熟悉的声音冒出来。
来人正是武镖头。
双方见礼。
酒楼里,双方寒暄一番。
“周相公,我这提前恭喜你了。再过半月,便得称你为周老爷。”
“武镖头过誉了,还没放榜呢。”
乡试是半月之后放榜。
若是考官们加紧时间,则最早十日能出结果。
周清没打算急着回去,而是决定等到榜单出来。
“这次乡试时,天气寒冷,许多考生都生了病。周相公却一如平日,光看这一点,武某自当预祝周相公京报连登黄甲了。”武镖头举杯庆贺。
周清笑了笑:“多谢武镖头吉言。”
武镖头接下来又跟周清说了张家书童诬告他的事。幸有横波县的冯大人,不愧青天之名,且明察秋毫,断案如神,看出那书童绝非良善之辈,居然以仆弑主,给张家公子下了两种剧毒,还用利刃刺进了张慎的心脏。
只是那书童在大刑伺候下,招是招了,却没招出作案的凶器。
因为事关乡试的考生,乡试主考宋大人和副主考陆提学尚在阅卷。这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冯知县不敢搅扰,得等乡试出了结果,再向两位大人禀报。
武镖头和冯知县一见如故,这几日都在冯知县身边,于是知晓了这些事。由于案子和周清有关,故而等周清一下考场便过来通气。
如此一来,周清如何不明白。那些山匪的首级起了作用。
剿匪的首级功,对官员升迁的意义不言而喻,否则也不会有杀良冒功的事。但宋河作为经略安抚使,掌管天南路各州各府的军事,尤其痛恨这等行为,几次重罚过冒功的官员。
故而此举实在是风险太大,所以没有人敢行杀良冒功之举。
周清卖给武镖头的首级,乃是实打实的山匪,查明验身过,甚至有一个山匪上过海捕文书。
冯知县从武镖头那里得到首级,查明之后,自是喜不自禁。
剿匪的首级功是地方官最难弄到的。
毕竟真得去杀人。
一旦到了刀兵相见的时候,山匪才不会管伱是知县,只会找机会要你的命。
莫说知县,就算是带兵的武官巡检之类,抓抓落单的走私的盐贩或者商贩还成,真到了盐枭山匪那等级别,手里没个几百上千的兵马,根本没底气。
即使有也未必舍得拿去剿匪。
武官的兵马都是自己的命根子,尤其是亲兵家丁之类,少一个都像是从心口挖肉一样。
所以武镖头解释情由,冯知县清楚首级功和周清脱不开干系。
一来张家书童诬告周清没有真凭实据。
二来周清是秀才,没有提学开除他的学籍,即使县令也不可能对其用刑。不用刑怎么可能让人招供?
三来真给周清定了罪,把首级功的事抖出来,冯知县岂不是到手的功劳飞走,还得背上冒功的罪名?
四来张家能拿出什么好处抵消这些对冯县令的不利之处,还另外附送一桩大功劳?
冯县令能考中举人,自然不是傻子,权衡利弊,又在武镖头说通下,肯定要把书童害主的案子办成铁案。
不过张家到底有些遗泽在,张举人又做过一任县令,冯县令为了稳妥,想等周清的乡试出了结果再说。
若是周清没中举,他自当多要些好处,才摆平此事。若是中举,那张家那边没啥好担心的。
张举人不过是没了后人的老匹夫,冢中枯骨而已,怎能能和新举人周贤弟相提并论?
这些事,武镖头没有直说,周清心里也清楚。
反正冯知县帮他是百利无一害的事,若是真用心去查案,反倒是给冯县令自己找麻烦。
周清心里更加安定。
他杀张慎实在是不得不杀,可行动再如何缜密,未必能完全瞒过衙门负责刑狱的老手。
现在他和冯知县利益相关,衙门那里肯定没追查到底的动力了。
这件事说起来很玄妙。
张慎用山匪来害他,结果山匪的人头反而成了周清的保护伞,更埋葬了张慎自己。
其实对张慎动手时,周清隐隐约约就有这个想法。
他是清楚横波县附郭长州的,万福客栈正好是横波县管辖范围内。
但其中需要一个关键,那就是冯知县能知晓周清与首级的事有关。这件事恰好因为武镖头在冯知县身边,并碰上张家书童报案的事,得到解决。
不得不说是有些运气的。
否则事后再借此主动运作,难免手脚不干净,容易留下把柄。
酒足饭饱后,周清又请武镖头帮他物色了一个距离贡院不远的客栈。万福客栈已经成是非之地。
周清等待放榜的日子,自不可能再回去。
武镖头自然应承下来。
他走南闯北,对天气感知尤为深刻。
乡试两日,春寒深重,简陋的考房里,哪怕有木炭生火取暖,亦非普通人的身体能轻易熬过去的。
周清现在的样子,看来是一点事都没有。
可谓胜在天时了。
三十个举人名额,总该有周清一席之地。
…
…
乡试
宋河在公堂外镇守,阅卷的事,还是由以陆提学为首的副主考拿主意。
有宋河在,外面的消息在卷子阅完前,自是传不进来。
陆提学看着一众考官、阅卷官,说了几句严厉的话,总之要他们认真审卷,不得马虎。
而标准,自当以这次主考官宋河定下的基调为准。
说完这些,众人各去领誊抄好的卷子。
陆提学坐在办公的书案前,心里总觉得好似哪里不对劲。他倒是看到了周清,只是人太多,没瞧见张家的小子。
不过乡试这样的大事,张家小子肯定不会错过。
他原本是有些担心张家继续为难周清,现在看到周清顺利来参加乡试,心里还是放了心。
周清是他作为一任提学时,亲手取中的道试案首,而且明显是个读书种子,家境贫寒,令他想起当年的自己。
自有些不同的感情在。
可惜他为官没有闲暇,否则亲手指点周清半年,这一次恩科乡试,周清未必没有中举的机会。
反正少年人出头过早也不是好事。
这次周清得到磨砺之后,他再将自己的科举心得相赠,想必对方会用心钻研,往后乡试,总能中个举人。
不枉他一番用心。
过了三日。
周清的卷子才在阅卷官手中审完,因为他们作为老手,从编号就猜到这卷子来自江州的考生,其中有三篇题的答案在这一房尤为出众,而且大家审卷疲乏,遇到好文章,都会相互传阅提提神。
其余四篇考题的阅卷官看了之后,在他们审阅其他考题时,见周清的答题亦是滴水不漏,找不出什么错处,自然也顺手推舟,将自己所审的答题定为
于是七道考题,周清的卷子稀里糊涂便得了“实理实事,字字皆经,冠绝一房”的最优评语。
如此卷子,自然要送给副主考陆提学再审阅一番。
陆提学看了卷子之后,卷头有阅卷官、房官的批红举荐,心知此卷肯定是众阅卷官、房官通过气的,只要文章水平上等,当为此次乡试
他随即看了周清的文章。
“好文章。”
七篇考题,其中三篇,纵使陆提学当年科举时全力发挥,也很难比得上。剩下四篇,论文章缜密,比他二十余岁时,也不遑多让。
这样的文章,拿去取进士都是有一定把握的。
何况这次乡试春寒深重,许多考生都生出病来,在这样的环境下,七篇考题,能出三篇佳作,四篇中上,实是难能可贵了。
他看了考卷的编号,心下越发了然。
“居然是江州的考生。应该不是张慎,他有这水平,早就中举了,不必等到这次张家来找我帮忙。看来是外地求学归来的士子,否则我应当有所耳闻才是。”他随即叹一口气,若是周清得他教导,三年时间,自当有如此水平。
届时他有这样一个年轻有前途的门生,且出身贫寒,没有背景,将来当可继承他的衣钵,照拂他的亲眷。
“到时候可以劝一劝他,随我入京。”陆提学心里做出一个决定。
得良才美质而教之,亦是人生一大快事。
随后陆提学又要来周清的策论。实是见解深刻,又不标新立异。陆提学连同策论和七道考题的答卷一并送到宋河那里。
同时他还加了批红。
宋河看了之后,自然挑不出文章的毛病。而且阅卷官、考官、副主考都推荐此卷,他自是顺水推舟将此卷点中。
接下来陆提学等待江州其他考生的试卷,可是送来的卷子,大部分在水平极其普通,稍微有一卷发挥好的,可策论太过普通,甚至缺乏对时政的常识认知,根本不可能是张慎的作品。
他倒是觉得有点像周清的文章。
陆提学思来想去,还是没有给这卷子批红。
最后发现,江州只有九份卷子,问了负责搜捡的官员,才知江州有一个考生没来。
陆提学猜到,应该是张慎。
既然如此,他就没啥负担。江州取中一个举人足矣,再多一个,多少有些非议在。毕竟三次乡试没出过举人,一次出两个,那就太过显眼。
而且那份策论普通的卷子,大概是周清的。
他再录取,实在惹人闲话。
他说了要帮张家,可张慎自己不给力。即使缺席的考生不是张慎,可那些卷子里,除开那两份卷子外,其他卷子根本找不出录取的理由。
他再肯帮忙,也帮不上这忙。
毕竟录取的卷子是要公布出去的。
很快十天过去,到了乡试定名次的时候。
众官员聚在一起商议。
宋河和陆提学来决定最终的排名。
尤其是宋河,作为主考,如果强硬,可一言而决。
不过他还是要卖陆提学这位马上上任的大理寺少卿的面子。
当下摆在面前可为乡试
每一份,都在各房的考生中得到最优的评语。
宋河微微一笑:“我看还是取这一份好,这一卷的策论最得我心。不知凤先兄以为如何?”
那一卷正是周清的卷子。
陆提学以为不是周清的,而是某个去外地求学回来的士子。
想着人家求学之劳累,文章又是出众的,宋河愿意看他面子,点为
只是他还是为周清有些可惜,若是周清策论再好一些,并没有这份卷子珠玉在前,陆提学心下里是愿意举贤不避亲,录取这一卷的。
但他心里还另外有个想法,周清落榜,他才有机会将周清带在身边调教,使其归心。
“那就如大人所言。”陆提学拱手一礼。
宋河哈哈大笑,
“乡试解元出来了,把糊名撕开,看看到底是谁?”
众官员瞧见了名字籍贯,有些陌生。毕竟江州一向科举不兴,他们这些不是江州本地的官员,根本没听过那边有啥人物。
唯独陆提学张大了嘴巴,满脸不可思议。
…
…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师弟,今日放榜,正当应了此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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