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之外数万里,犬族封疆所在的获丈山中,胡嫪和胡姤秘密出现,连同着一名狐妖侍女站在高高的山崖眺目远望。
在他们所能看见的苍茫云海间,霜雾皑皑,白如飞雪,缥缈烟尘浮于半空,营造出宛若仙境的灵峰洞天。
这时已经是三日之后,他们自行暂离约定在此与李柃碰头。
片刻之后,李柃神魂虚影浮现,在他们面前显现出化身来。
胡嫪与胡姤上来行礼参见,口称真君,但李柃的目光首先落在身后那名狐妖侍女身上,微感意外道:“只有她一个成功复活么?”
胡嫪忙道:“并非如此,所有同族都成功复活了,但却失去真元气力,沦为普通之狐,我暂时把她们安排在了别处。”
李柃其实是为试验才在她们身上使用全新祭炼的蘅芜香,此香初见于复活杜氏之时所用,乃是高阶的上品灵香,但这一次所用,是中品灵香,实际上是降级使用了。
这本意上是追求一种廉价易用的效果,但却没有想到,阴阳相隔,如此之难,稍有失衡就导致了其他几名狐妖侍女的失败,失去真元,还复变化,把一身炼气境的修为都洗回白板野狐。
但也不能说完全失败,至少复活是真的复活了。
“有机会的话,把她们带来给我看看。”李柃说道,他对那几个狐妖侍女的状态还挺感兴趣的。
胡嫪道:“好。”
李柃转向那侍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狐妖侍女道:“小妖叫做浦妆,多谢真君活命之恩。”
“浦妆吗?”李柃略作沉吟,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之前有无知觉?”
浦妆迷茫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是睡了长长一觉,然后醒来了,现在有点儿发困,但都还好。”
李柃道:“你能感受得到死时的状态,很有可能是天赋异禀者,也有可能已经成功觉醒了天狐血脉,带着神魂领域的底蕴!
至于发困,那是正常的,就连元婴境的大修士最初神魂出窍,也容易发困,这是非常消耗精神力量的。”
胡嫪震惊道:“浦妆觉醒了么?”
李柃道:“以我看,确实是如此。”
胡姤意外道:“没想到她还有这般的造化。”
李柃道:“天生万物以养人,妖修也是同样的道理,在这个世界上,但凡是个生灵,她就属于天造地设的成果,道蕴与聻灵积聚,藏有什么潜能都是未可而知的。
但只有其中亿万之一,才能挖掘出自己的天赋,觉醒潜藏于元神之中的能力,成为所谓的道种。
不要小看了你家的这个侍女,她的天赋很有可能比你们姐弟还强,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听得此言,无论是胡嫪,胡姤,还是浦妆本身都倍感讶异,没有想到真君对其评价如此之高。
但这其实正是李柃出手救助的原因之一。
他之所以介入妖族之事,原因非常复杂,一是习惯性的布局,落下闲棋,对抗妖族全盘倒向冥宗的可能,二是看好胡嫪,觉得他有可能与方林,赵子仁他们那样成才,将来或是宗门的强力盟友,这第三,却是为着天狐血脉本身。
胡姤说天狐一族的九尾本源已经非常淡薄,但这有可能是为了藏拙,也有可能是她自己不知。
李柃却有自己的判断。
阴阳五行那些,只是九尾本源的富余,她之力量,最大价值还是在于精神之力,尤其那种能够潜入人心,深远改变生灵心智的力量,与他度化之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同源所生之物。
收纳这些异族妖修,是有可能造就香狐一脉,成为香道世代盟友的。
李柃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化天狐为香狐,亦是为自家之道添加相关领域的神通法术!
大道之争,本质上就是本源之争,不同的领域就像是不同的国土,占领来占领去,你争我夺。
香道崛起,实际上是在蛮荒野地开辟出一个新国土,渐渐对外扩张,加以发展起来的。
积香宗的香市掌控了北海之地和西海之地的诸多生意,本质上就是在蚕食金钱大道的国土,将其道化为己道。
这本质上也是一种大道之争,如果金钱道人还在,是会引发剧烈矛盾的!
就是如今,金钱大道还有十多位元婴修士,还拥有着不浅的底蕴,李柃也不可能无限制的让香市在此扩展下去,而是要开源节流,积极探索,在其他领域也捣鼓一番。
这趟来到聚窟洲,就发现了新的目标,异族妖修。
巴山妖国有眼不识金镶玉,正方便了李柃招揽,天狐一族,尤其血脉觉醒者,潜能其实是非常之大的,眼前这个侍女浦妆,之前看似毫不起眼,但机缘一到,绛府留名,立刻便是登仙问道的好苗子,将来成就绝对不会怎么差。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荒郊野地里面随随便便挖上一铲子,弄出来的石头块竟是个金疙瘩,叫人恨不能挖穿巴山,统统打包带走。
说完这一番话,胡嫪看了看天色,对李柃道:“真君,如无意外,那犬大将的妻子郇夫人就要来了,我们过去那边看看吧。”
李柃道:“好,你前面带路。”
胡嫪对这边的地形也不熟悉,但因着狐妖一族交游广阔,多有同胞流落在外,搜集各种消息,倒是也能找上门去。
不一会儿,获丈山下,一道遁光飞驰,并未遮掩自己的形迹。
胡嫪以狐妖一族特有的方式传讯试探,果见那道遁光降了下来,显现出一个身披白袄,腰佩铜铃的美貌女子。
那正是犬大将的妻子,天狐一族的郇夫人。
跟着她一起到来的还有几个犬耳长尾的年轻男女,看起来都是犬族的年轻小辈,带着好奇看向这边。
“郇姨娘!”
“嫪儿,姤儿!”
郇夫人和胡嫪他们的母亲有旧,本身又是天狐一族的近属,世间天狐是一家,彼此之间都有着拐弯抹角的亲属关系。
双方亲人见面,分外激动,郇夫人更是感慨万千:“没有想到,与你们小时候一别,就两百多年不见了……
我一直都在尝试寻找你们,但却始终无果。”
她毕竟只是个普通大妖,虽然贵为犬大将的妻子,但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其实胡嫪等人还是在李柃面前打肿脸充胖子了,郇夫人属于妾侍的性质,并非犬大将的原配夫人。
“郇姨娘,我们是在瑶山一带流浪,后来到了鹧鸪岭,再后来,就是到这里来了。”
胡嫪并不大愿意多提往事,简略说道。
郇夫人道:“我听你托人传讯说遇到五只虎妖追杀?那必定是巴山君麾下的黑彪五兄弟,没有想到,传闻竟然是真的。
妖国一直以来都有意识的猎杀各路狐族妖王,尤其优秀的年轻后辈,更容易惨遭毒手……”
狐妖处境艰难,同胞零落,往往身陷险境而不知。
他们之间难得一个强而有力的组织,可以互通消息,知晓许多事情。
为何胡嫪明明知道狐妖受人欺凌还要高调,就是因为他想以自身的号召令聚拢同胞。
但却没有想到,巴山君狠辣果断,在巴山城中就直接出手。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个世道妖心,低估了那些顶尖强者们的狠辣与果决,也低估了自身晋升妖王之后受人忌惮的程度。
不过也并非所有狐族高手都混得凄惨,好比这位郇夫人,就成功在远亲犬族这边扎下根来,成婚生子,拥有了自己的家庭。
虽然犬大将还有别的妻子,但也算是没有亏待她,她的生活过得幸福富足,比起胡嫪胡姤过往委身禺闿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双方寒暄一阵之后,郇夫人才注意到李柃,后知后觉道:“这位是……”
“这位是帮了我们不小忙的李道友,我们逃出生天之后,托人帮忙治伤,顺道把身边的同族安排了一下。”
胡嫪没有说出李柃的真实身份,只是含糊其辞说了一番。
郇夫人也不是没有见识的深闺女子,隐隐品出了几分不对,识趣的没有多问。
“你们放心,在犬族的地盘上,没有什么妖能来此间追杀你们,就算是那黑彪五兄弟赶到,也不敢乱来的。”
她没有说巴山君亲自赶来会如何,但是巴山君大概率也不会亲自出手,他若一动,惹人注目,妖国的许多秘辛都要暴露在世人眼中。
打压狐族毕竟是难以启齿的私下之事,妖国高层也不是铁板一块,多多少少还是要注意影响的。
郇夫人这便带着众人往获丈山而去,不久之后,在其中一个山头停了下来。
这里正是犬大将封疆之内的核心之地,获丈山主峰的所在。
远远可见,半山腰上别墅清净,青砖灰瓦的院落在满山花树的点缀之下呈现出格外的雅致。
犬大将一大家子的妖修便居住在那里,他们是天狗一族的后人,拥有着非凡的血脉,与其他普通犬妖区别开来。
为了避免有心妖注意到,郇夫人并没有带他们直接进去,而是在山下一个小镇模样的地方暂时安顿。
待她带来的几名侍女帮忙收拾东西,郇夫人对胡嫪道:“你们这段时日就暂且在这里住下,老爷那边,我会劝说的。
搬迁瑶山狐妖并非易为之事,具体到有多少能够聚拢起来,如何安全护送出去,需要不少高手出力,若非出手对付你们的是巴山君本身,或许还不算太难解决,但若要瞒过巴山君,至少明面上不与他闹翻,需得从长计议才行……”
不久之后,郇夫人便离开了,但她带来的几个年轻犬妖留了下来。
这是她在族中的儿女与子侄,也算是胡嫪与胡姤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表亲,彼此都带着几分天然的亲热寒暄一番,便算是认识了。
李柃没有理会这些狐妖和犬妖的尬聊,而是闻着四周散发的味儿若有所思。
“从味道上判断,至少这个郇夫人对胡嫪胡姤是友善的,犬大将那边心思难测,倒是有待观察。”
胡嫪他们判断犬族会帮忙的依据是双方为远亲,但是李柃并不认可这种判断。
但转念一想,妖族之事,或许也不应该以人族的心思去揣度。
趋利避害之心,人皆有之,但妖修这边,更加崇尚的是血脉与亲缘。
甚至从利益冲突的角度来分析,也同样说得通。
因为妖神膝下的都是天妖贵裔,神通法术,甚至道果能力都有可能在子嗣后人之中流传,所以他们都是天然的贵族。
这就有些像是玄洲王国林立之时,全大陆上王侯将相,贵族领主彼此之间都是亲戚,都是熟人,就算打来打去,也很难闹到赶尽杀绝的地步。
别人落难的时候,帮上一帮,那是美德,能得赞赏和认可的。
胡嫪与胡姤就是狐族的流亡贵族,远亲犬族帮忙,天经地义。
而等到他们将来有所回报,所能给犬族带来的利益也是可观的。
甚至在历史上,彼此之间你帮我,我帮你,也结下不少善缘和因果,这些在冥冥之中限制了彼此。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胡嫪与胡姤和李柃正商议着后续之事,忽见李柃停了下来,看向外面。
他们也下意识的有所顿悟,起身相迎。
果然,不久之后,一道雄浑炽烈的气息扑面而来,犬大将所化的一名中年男子壮汉带着郇夫人来到了这边的小院中。
“大将……”
胡嫪姐弟连忙执晚辈礼参见。
“你们不必多礼。”
犬大将口中说着,眼睛却看向李柃,眼神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
“道友,我们又见面了?”
“你认得我?”李柃心中一动。
犬大将笑了笑,道:“我这妖也没有别的什么本事,但一只鼻子巡天索地,堪称通神,闻过的气味绝不会认错。”
李柃心中暗惊,隐隐约约生出一种莫名的感慨。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有点儿莫名的熟悉?
“好了。其他先不多说,我问阁下,你可是真心想要帮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