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泉水的瓶子小,两枝月季花原本插得满满的,可是放到广口的鱼缸里,就显得特别空荡,但又莫名的好看,有留白的美感。
夏薰不自觉伸手去摸花瓣,手刚碰上,门被人嘭的一声踹开。
周流光走了进来,把书包丢到桌子上,又很快出去了。
这期间,他都没有看她一眼。
夏薰狐疑的望了望窗台上的鱼缸,又转头盯着周流光离开的方向,心里顿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天的天气很好,阳光照的玻璃辉煌。
夏薰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台上的小花,心情便莫名变得平静很多。
很快周末了。
高三生周末放不放假完全看校方心情,上周是周日休了一天,这次的休假通知在周五晚自习快放学之前才发出来——周六休一天。
夏薰和往常一样在下课铃响起的同时冲出教室,她几乎每天都是前几个出校门的人。
骑着自行车环江回家,越往镇上走街道越安静,这边没有什么车水马龙,有的只有未眠的合欢花和永远热情的滔滔江水。
骑到一半的时候,周流光从她身边倏忽而过。
她已经习惯了被他超过。
他是不会去看路边风景的那种人,总是目视前方,而前方只有风。
夏薰到家的时候奶奶刚好在院子里收衣服。
奶奶的手一抬,袖子滑下去,夏薰冷不丁看到她的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
夏薰把自行车随手靠在墙边,忙走过去,用手语问:“怎么回事。”
奶奶用手语告诉她:“没事,没事。”
“到底怎么回事!”她的手势每一下都很用力,真的着急才会这样。
她一向温和,只有在奶奶的事情上才显得那么有力量。
奶奶拿她没办法,又抬手解释:“帮人家搬了个东西,上面有钉子,我没注意就被刮伤了。”
“……”夏薰秀丽的眉头紧拧在一起,她盯着那道伤久久未语。
默了默,她郑重地看向奶奶的眼睛:“以后不要干危险的事情了,好吗?”
奶奶笑着点头,眼里隐隐含着点点泪花。
夏薰帮奶奶把衣服收好,又进卧室找出上次没用完的碘伏和纱布,出来帮奶奶包扎上。
她包扎的时候,奶奶就笑眯眯看着她,一副“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欣慰感。
已经是夏天了,这道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周围的红肿触目惊心,中间流血的地方还夹杂着脓水。
一定很疼。
但是奶奶却没有办法吭一声。
上天剥夺了她喊疼的权利。
想到这,夏薰不自觉鼻酸,咬自己的舌尖才硬生生把泪意憋了回去。
回到卧室里,把门反锁,她才敢摔进床上狠狠地大哭了一场。
屋里没有开灯,唯有月光无声无息的从窗外洒进来。
夏薰满脸挂着晶莹的泪痕,抬眸看着那轮弯弯的月亮,她不觉得它皎洁,不觉得它明亮,也不觉得它温柔。
此时此刻,在她眼里月亮只是黑夜的一道伤。
月亮是黑夜的一道伤口,月光是夜汩汩流出的鲜血。
她还要继续在这个世界生活,她不能恨这个世界,但她可以恨月亮。
一个人要多绝望才会恨月亮。
可她恨月亮。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的样子,夏薰打起精神从床上坐起来,她不能给眼泪留太多时间,她还要学一小时的习。
她去冲了个澡,她的睡衣一般都是不穿的旧T恤,刚才随手拿了一件,是换下来还没洗的,她从柜子里重新拿了件干净的,准备换上。
刚脱了衣服,感觉屋里光线突然变了,很明显是隔壁开了灯,那灯光顺着窗户射进她屋子里。
她一惊,下意识抱胸,转身看向某扇窗。
救命……
他就在窗边站着,手里夹了根烟,猩红的烟星在夜里张牙舞爪。
她觉得天都塌了。
慌里慌张地把T恤拿起来往身上一裹,然后又手忙脚乱把窗帘拉上,从床头到窗口就三四步路,她差点走成顺拐。
拉上窗帘,她大口喘气,刚才那短短五秒钟的刺激程度堪比跑了个八百米体测。
窗外,周流光抖了抖指尖的烟灰,小腹那里过电般酥了一下。
刚才那一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穿着紧身运动短裤,裸着上身,长发遮盖了大片的裸背,用手抱着浑圆的胸脯,转头望过来的那一秒……真他妈天地失声。
他把窗户大开,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够着脖子,望天上瞟。
找了半天才在东南方向看到月亮。
怪不得皮肤白成那样,眼睛里也亮晶晶像含着一汪水似的,都是月亮照的。
他又抽了一口烟,这次抽的猛,烟星像爆开似的那么亮。
想到她身上的争议和针对,他目光沉了沉,上了这么多年学,终于懂得什么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一个落后的地方,美丽的姑娘,美丽就是她的璧玉。
他抬头看看天空,淡淡的想,
月亮少照拂她一点吧。
她这样的人不需要月亮,她需要太阳。
第二天夏薰起了个大早给奶奶做好早饭。
刚把饭端上桌,奶奶起床了。
她去检查了一下奶奶的伤口,还好,看着没有继续恶化的趋势,只要好好上药,别沾水,相信很快就能结痂。
吃完饭后,奶奶去上班了。
夏薰收拾好碗筷,趁着早晨气温还没升起来,她抓紧把脏衣服洗了出来。
洗衣服的时候,就听隔壁爷孙俩在说话。
“奇了怪了,真是奇了怪了。”魏爷爷不停念叨。
“您到底在找什么。”周流光又懒又不耐烦,听声儿貌似刚睡醒。
“不可能啊,我明明放这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
“鱼缸啊。”魏爷爷说,“我鱼缸放这怎么没了呢,你见了吗?”
“……”周流光没说话。
魏爷爷又嘀咕:“家里这么多值钱的,要是贼来了,也不能偷我鱼缸吧?”
“不就一个破鱼缸,回头再买就是了。”周流光说。
“哎呀,这又不是一个指甲刀,随便塞哪儿了找不着还情有可原,鱼缸这个东西……你说说,那么显眼,它怎么能不见了呢?”
“……”
夏薰洗衣服的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一手泡沫黏在手上,被风干后结了一层白色的膜。
想了想,她把手洗干净,然后到屋里拿了个东西去隔壁。
敲了两声门,里面传来一声不耐烦的:“进。”
她深呼吸了一下,推门进去。
魏爷爷正在一口缸附近弯腰找东西,而周流光则坐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吃早饭。
她一进门,他们爷孙俩同时往她这看了一眼。
然后周流光紧接着就把眼移开,魏爷爷直起腰来笑:“哎呀,是小薰啊,你吃了吗?”
“吃了。”夏薰笑笑。
“没吃的话就在爷爷这里吃,别客气。”魏爷爷擦了擦头上的汗。
夏薰便问:“爷爷您在找什么,怎么热成这样?”
“别提了,我好好一个鱼缸,刚买来还没用就不见了。”魏爷爷摆手叹气。
夏薰看了眼周流光。
周流光没任何表示,低头夹咸菜,就着清淡的热粥,吃的津津有味。
夏薰莫名在心里笑了一下,面上却没表露,随意安慰道:“别找了爷爷,还是先吃饭吧。”
魏爷爷点头说“好”,又问:“你手里拿的什么?是不是又给爷爷送好吃的了?”
平时夏薰去魏爷爷家都是奶奶让她送东西过去,或是新鲜的茄子,或是刚摘的桃子,或是一碗鱼汤……邻里邻居免不了要互相分享。
可这次不是。
夏薰提了提手里的袋子:“您不说我差点忘了。”
她从袋子里掏出一顶灰黑色的鸭舌帽,走向周流光,伸出手:“你的帽子。”
周流光筷子停了,抬眼,先看了眼她手上的帽子,才看她。
他说:“不要了。”
她说:“洗干净了,和新的一样。”
魏爷爷插话进来:“你的帽子怎么在小薰那?”
“他不小心掉了,我捡到的。”魏爷爷问的是周流光,可解释的人却是夏薰。
“哦,这样啊。”魏爷爷把帽子接过来,看了看又说,“那流光你得谢谢小薰。”
夏薰抿了抿唇,说:“不用了,我回去了爷爷。”
魏爷爷热情,忙说:“刚来就走啊,进屋坐会儿吧。”说着说着他想起什么,“流光屋里有冰箱,让他给你拿瓶饮料喝吧。”
“不用了,我……”
夏薰的客套话生生断在嘴里,因为周流光突然站了起来。
凳子“嘭”地一声摔在地上,他恍若未觉,转身往屋里走。
她愣了愣。
只听他喊:“把帽子也拿过来。”
她反应了一秒,才从爷爷手里拿过帽子,冲爷爷一笑忙随他进了屋。
关上客厅纱门之前,她还听爷爷在身后笑叹:“这孩子什么臭脾气。”
很快又说:“诶?!我鱼缸呢……”
夏薰扭头,只见爷爷又去找鱼缸了,不由扬扬嘴角。
转过头,只见周流光在楼梯上睨她。
她被抓包一样,忙把嘴角变平,拘谨的望向他。
他很快又抬脚上楼,她松了口气,跟了上去。
这是夏薰第一次上魏爷爷家的二楼,也是她第一次进男孩子卧室。
周流光的房间和从她那边的窗台上看很不一样。
之前她只能看到他的书桌还有衣柜的三分之一,现在她看到他书桌上的烟盒、打火机、喝了一半的可乐和一个地球仪样子的灯。
他的屋子放眼望去基本都是黑白色调的,地板是黑色,墙是白色,被单是黑色,床是白色,墙角的单人沙发是黑色,床头的冰箱是白色。
原来魏爷爷口中的“流光的冰箱”是迷你款的,还没有周流光腿长,他走过去弯腰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一瓶RIO扔给她:“只剩这个。”
她两只手一块去接,才把这罐冰冰凉的饮料接住。
易拉罐上写着“RIO微醺·白桃白兰地风味”,她知道这个牌子,也知道它是鸡尾酒,尽管度数只有三度。
所以她只握在手里,却没有喝。
他把冰箱门关上,兀自坐到床上,捞起手机看。
夏薰被晾在一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才说:“那我走了。”
他抬眼,默了一默,说:“把帽子拿过来我看看。”
她愣了愣,但手上动作却机灵,很快把帽子给他。
他微微抬手接过了帽子,拿到眼前看了看,上面还残留一丝洗衣服的香味。
“薰衣草味的?”他问。
她又怔了一秒,才说:“嗯。”
他胸腔颤出一丝笑,也说了句:“嗯。”
她没懂他什么意思,薰衣草味怎么了,满大街都是这个味道的洗衣服。
“垃圾堆捡的东西用来装花,我嫌味大。”他很快又扯开话题,把帽子随手一丢,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她就得仰脸看他。
她知道他在解释“鱼缸”这件事,但他完全不用解释,无论他为什么这么做,她都会给他说:“谢谢。”
这两个字让周流光顿了顿。
她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了,便指了指门,说:“那我走了。”
说完她转身,视线一偏,看到他椅子上刚才被她忽略了的红绸带。
她微惊:“这个……”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由一乱,蓦地伸手遮住她的眼睛。
一瞬间的黑暗,让夏薰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他捂得很紧,一点儿指缝都没给她留,她能闻到他指尖上淡淡的烟草味。
他刚才站在她左边,捂她眼睛的时候自然是把她往左带了一下,她退了两步,后背就这么靠上了他的胸口,他身上的温和热贴着皮肤传过来。
她不敢去拨他的手,肩膀却下意识蜷缩到一起,害怕的问:“怎么了呀。”
好一个“呀”。
长那么大,还没听过这么……难以形容的颤音。
又娇又怯,还带一丝丝哭腔。
周流光冷不丁被她叫的浑身发麻,紧接着就把她丢开了。
她适应了一下光线才睁开眼。
他有点烦躁,再开口也是撵她走:“进别人房间乱瞥很不礼貌,知道吗。”
她点了点头,半懵状态。
他替她开了门:“走吧。”
她明显还是懵的,却不忘对他说:“再见。”
他目送她下了楼。
本来看出她的小九九,想来个请君入瓮见招拆招,谁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今天穿白色上面印浅红色小花花的T恤,白色的刚刚遮住大腿的运动短裤,米白色的洞洞鞋,每一件衣服都洗到褪色,无处可藏的清贫朴素。
这种人,沾上一点点的,哪怕千分之一欲,都是特效春.药。
他被她偷袭两次了。
算他倒霉。
作者有话要说:她恨月亮。
月亮少照拂她一点吧。
她这样的人不需要月亮,她需要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