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翔在讲台上滔滔不绝,没一会儿下课铃就响了。
他匆匆收尾,又对大家说:“之前说好了,考完试之后要按成绩重新排位,大家放学之后抓紧时间吃饭,六点十分务必回班选位子,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夏薰和其他同学一起回答。
随后尤翔离开教室,她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
等上课铃响起的时候,她打了个哈欠坐直,发现周流光也正趴桌子上睡觉,头枕着胳膊,棒球帽盖在头上,脸是面朝她这边的,但只能从帽檐下看到他的鼻子,又高又挺。
他睡着的样子,莫名让她想到他浑身是血是伤与人厮打的样子。
很奇怪,明明前者更无害,但后者竟令她更安心。
人人都需要避风港,何况一个正在经历风暴的人。
想到马上就要换座位了,夏薰的心沉了又沉。
班里的表挂在后黑板上,一天扭头看了好几次时间,终于到了下午六点十分。
所有的同学都背着书包在教室门口排队,尤翔按成绩叫名字,第一个是周流光。
尤翔说:“第一名,你先选吧。”
班里同学都纷纷转头往后看。
周流光就靠在人群最后的那截栏杆上,外面霞光万丈,他的头发被风轻轻扫动。
他没应尤翔的话,视线淡淡落在某个人身上:“第七名,你先选。”
大家又都纷纷去看这个所谓的第七名。
“一、二、三、四、五、六、七……”有几个女生没反应过来,一个个去数人头。
数到第七个人的时候,她们都安静了下来,表情各有各的丰富。
班里第七名,是夏薰。
夏薰没想到自己会忽然被围观,强撑着装淡定,却无奈掩不住脸颊的红,低下了头,不敢看任何人。
尤翔眯起眼,审视的看了看夏薰,又看了看周流光,最后竟什么也没说,一笑:“不行啊,要么你选,要么作废,要都像你这样可不乱套了。”
周流光想了想,没再坚持,从后门进了班,还是坐在了以前的位置上。
第二个选座位的是白前,他和周流光一样,也选择坐在之前的地方。
其余没选位子的人都在门口够着脖子往屋里看,生怕自己中意的位子提前被人选走。
“下一个,夏薰。”尤翔念出名字。
夏薰从前门进了教室,她把全班都扫了一圈。
白前盯着她看,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是眼里写着很明显的——选我。
周流光呢,一只手放在桌上撑着脸,另一只手在转笔,丝毫没往她这边瞥。
她定了定神,最终抬脚不急不缓走到最后排。
坐到了周流光的旁边。
屁股刚沾椅子,他的笔“啪”一声撂在桌子上,不转了。
她看了他一眼,那么巧,他也看过来,问:“看什么看。”
她忙把脸再转回去。
他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嘴角。
可能是嘲她胆小吧。
夏薰和周流光又成为了同桌,班里都在议论,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因为没有确切的答案,曾经那些总给夏薰白眼的人,现在看向夏薰的眼神都变得小心翼翼。
当然,恶意没有消失,恶意只是收敛了。
一个因为黄色传言而在学校臭名昭著的人,突然和全校有名的学霸兼校霸走得很近,没人会觉得是后者主动靠近前者,大家只会觉得前者勾引了后者,蒙蔽了后者。
甚至连白前都来问她:“你和他什么关系。”
夏薰只能回答:“同桌。”
白前也不知道信没信,只点了点头,问:“如果我考了第一你会选我吗。”
夏薰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发紧。
人都是狭隘的,每个人都只能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去看待问题。
只是白前的狭隘没有恶意,可其他人却不一定。
很快,新一轮的孤立开始了。
不过这次不是放在明面上的,而是隐秘而默契的进行。
比如那天夏薰在厕所里,听到班里一个从来没当面给过她脸色瞧的女生这么骂她:“看她就烦,成天装清纯无辜给谁看?”
还有那天下楼梯,后面忽然一堆男的在哈哈大笑,她不明所以的转过脸,他们便化大笑为憋笑。
等出了教学楼,有个高一的学妹走上来,提醒她:“他们好恶心,说看你走路的姿势一定不是……不是处了。”
那个字,小姑娘讲出口都难为情。
夏薰感到寒心,更觉得恶心,可她最终只能当不知道这些事,像一个麻木的人,一言不发,独自穿过这学校。
她每天都会默默在心里计算高考的倒计时。
她没有什么大理想,不过是想考个离这里很远的大学,再选个好找工作的专业就可以了,毕业之后也无需赚许多钱,只要足够赡养奶奶晚年,她便心满意足。
经历过架在火上烤的日子,她越来越向往平凡与安宁的未来。
当然,她刻意忽略这些恶意,但保不齐恶意仍会找到门上。
周五的下午第二节课上物理,上课的时候,物理老师叫了几个没交作业的名字,其中就有夏薰。
物理老师是个非常自我的女人,她抬了下鼻梁上的金属眼镜,严肃的说:“我也不问你们理由了,无论是忘带了还是忘写了,没交就是没交,都给我到讲台上站着听课。”
于是,被点到名字的几个人,全都灰溜溜到讲台上罚站。
有几个人看向夏薰的表情特别幸灾乐祸,其中恰好包括物理课代表。
课上到一半,物理老师让大家当堂做题,她趁这个时间下讲台到教室中间吹风扇。
就是这个时候,有人拿手机偷拍了夏薰。
夏薰看到了,只能装看不到。
不知道怎么了,以往这种时候,她都会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落,可这次她不自觉看了周流光一眼。
周流光在有一搭没一搭转笔,没看她。
她默默收回了目光,心思微动。
很快下了课,物理老师走出教室,夏薰也下了讲台,她没直接回座位,而是走到物理课代表面前,问:“我的作业呢?”
物理课代表原本在和前排的人聊天,闻言笑意僵在脸上,愣了下:“你的作业,你问我?”
“我早晨交给你了。”夏薰说。
大家都往她们这边看。
“你什么意思?”物理课代表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夏薰居然敢质问她,语气不自觉变的很差,“你怀疑是我把你作业弄丢了?”
“对。”夏薰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物理课代表吃了一瘪,脸都红了,又尴尬又生气:“说话得讲证据吧?无凭无据你就在这污蔑我?要不要脸,讲不讲道理!”
“教室今年新装了摄像头,我交没交作业,摄像头都拍到了,我们可以去找班主任查监控,如果是我错,我给你道歉。”夏薰眉眼很淡,却半步不让。
“我靠……”物理课代表语噎了一下,脸更红了,有点下不来台。
“好了,你别欺负课代表了,你的作业是我扔了,行吗?”
这时一向和物理课代表交好的女生站了出来,颇有打抱不平的架势。
“夏姐露出本性了是吧,行,你也不用欺负老实人,事是我干的,你想拿我怎么着?”那人笑道。
夏薰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明明她是受害者,她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甚至都没要求对方向她道歉,为什么这些人却能颠倒黑白,说她欺负人?
她们怎么可以满嘴的行侠仗义?
这世界上最大的恶之一,就是作恶的人不觉得自己恶。
夏薰余光看了看教室后面。
她们觉得她可恶不要紧,有一个人觉得她可怜就好了。
她稳了稳神:“我只要我的作业。”
“在垃圾中转站。”那人很快接上话,“我上午大课间扔的,你去找吧。”
“……”
夏薰默了三秒,与那人对视,似乎想分辨她话里真假。
最后她一言不发跑出了教室。
学校的垃圾中转站在操场的入口处不远,还没靠近就闻到臭气熏天,绿色的苍蝇嗡嗡飞在半空。
她没有犹豫,用校服捂着鼻子,特别安之若素的走近垃圾堆,弯腰翻找。
“我觉得她能成为全校的话题是有道理的。”
走廊尽头的的窗台前,商天冬拍了周流光一下。
周流光瞥了商天冬一眼,警告他把手拿下去。
商天冬忙把手拿开,投降一笑,又继续说:“刚才我在学校贴吧里看见有人传了夏薰罚站的照片,啧啧评论区什么话都有。”
周流光敛了下眸,问:“所以呢。”
“所以我就在想,学校那么多人,比她漂亮的也不是没有,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嗯?”
“因为她够特别。”
“哪特别。”
“哪都特别。”商天冬说,“你不觉得她特别脆弱又特别坚强吗,这就是一种特别。”
坚强?
周流光默念了一下这个词,又看向那道在垃圾堆里固执翻找着什么的影子。
他不这么觉得。
她身上的坚强一定没有坚持多,甚至于她一点都不坚强,她只是很坚持。
“一个漂亮又特别的人,无论别人是讨厌她还是喜欢她,都不可能忽视她。”最后商天冬这么说。
周流光没有接话。
外面的天真晴啊,阳光无孔不入,把大地烫得如此灿烂。
夏薰被炙烤的一阵阵发昏,却还是没有忘记,要时刻注意某扇窗后的身影。
他经常站在窗户边或者走廊上远眺,这次他也站了很久,不确定有没有顺便看她一眼。
过了一会儿,那道身影消失了。
夏薰也在垃圾堆里直起腰,果断的放弃寻找,转身到水龙头处洗了洗手。
离开之前,她看到了不远处花坛里的月季花。
月季介于玫瑰与蔷薇之间,与玫瑰和蔷薇很像,却始终没有它们受欢迎,但夏薰最喜欢的花就是月季花。
因为月季花的花语是——等待有希望的希望。
……
周流光还以为夏薰会满身狼狈的回来。
却没想到,她折了两朵月季花回来,放在一个矿泉水瓶里。
物理课代表和她的朋友们故意大声的说些刺激性的话,无非是嘲讽和挖苦,夏薰恍若未闻,她把这瓶花放在了窗台上,娇嫩的花朵轻轻颤抖,仔细看,花瓣上还挂着水珠。
“作业找到了?”
坐下没多久,周流光忽然问她。
“没。”
“花哪来的?”
“花坛摘的。”
“瓶子呢?”
“……”她顿了顿,扭头看了一眼他。
他问:“垃圾堆里捡的?”
她声音很轻:“……嗯。”
周流光顿了顿,嫌弃的轻嗤了一声,便转了头,没再搭理她。
夏薰一颗心,没着没落。
这天晚自习,周流光没来上。
她写着写着题,总要抬头看一眼窗台上的那两朵清香扑鼻的花。
她不知道她接近他的用心是不是太刻意。
他总是让她觉得,他明明有注意到她,却又根本不在意她。
她当然不会认为他喜欢她,他的眼神骗不了人。
但是同情总是有的吧?
她也搞不懂了……
其实比起“喜欢”,她更想要他的“同情。”
同情比喜欢要安全许多。
她如今总得赌一把,他是她唯一有可能够得上的靠山,万一山不给靠,大不了她再回到以前的境况里,也不亏。
她怀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等待第二天再次见到他,想象着自己该怎么和他相处,怎么和他说话。
然后第二天,她一进班里就呆住了——那只矿泉水瓶,不知道被谁换成了鱼缸。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不更,后天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