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昵称

小雅是谁,是谭漾。

只有项骞会这样叫。

这昵称是刚记事的时候项骞在听余江英和徐艳华一次聊天后开始叫的。他也是从那时候知道原来没出生的谭漾被当成女孩提前起了名字“雅”。

调皮的他放不过“谭雅”这个梗,就管谭漾叫起了小雅。

他每叫谭漾小雅必挨打。但架不住他皮,久而久之把谭漾磨得没了脾气便任他胡乱叫去。

后来上了小学,谭漾开始将小雅这个称呼抗拒到底。长大点自尊心跟着强烈了起来,项骞凡是不知死的还叫他小雅,他就非得动用武力把人制服住。

再后来项骞就很少叫了,一旦叫也是私下里他们俩开玩笑的时候。

初中那会儿流行着要好男生间互叫儿子的诡异行为。项骞名字里自带“马”,谭漾便管项骞叫马儿子。

后来的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谭漾嘴里的“马儿子”变成了“马儿”。

“马儿”到现在都是谭漾给项骞存的备注。

时隔好久没听到项骞叫他小雅,冷不丁那么一叫,谭漾不能说是气血上涌,应该说是条件反射,他很想追上去给项骞两拳。

以前他站起来跟项骞一般高,不论什么时候疯闹他都能跟项骞打个势均力敌。现在他坐着轮椅,举高了胳膊估计也才能打到项骞肩胛骨,还得说是项骞站在那让他打,他才能打的结实。

他看了看项骞,平静着一张脸开口道:“一次。”

项骞知道谭漾是在记被他叫“小雅”的次数。他忍着笑什么也没说的继续走路。从大礼堂回班级的路走了差不多十分钟,他们其实再就没说什么了,却又像是说了很多。

项骞晚上回家想起来那段路他都会无声的笑,谭漾没有变,谭漾只是把之前的自己藏起来了。

亢奋的他听完了每日份英语听力又狂刷了整套理综题。好不容易等来的一天假,各科作业多的足够把整天挤满。他想尽快赶出一些让明天轻松点。

而对门的谭漾今晚没有学习却也夜灯长明。

他在雕刻那匹答应了要给项骞的马。早在前几天就动手了,现下整块儿木料已被他打磨到了适当大小。手边那张比例图稿是他手绘的,改了好几版最终确定要雕一匹四蹄飞奔的马。

寓意好,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谭漾有双非常好看的漫画手,手指笔直且长。在周边家长们疯狂送孩子去各种兴趣班的时候徐艳华想让他学钢琴,但谭杰毅送六岁的他去学了他感兴趣的绘画和木雕。

项骞那时候在学珠脑速算,他没得选。项自成强行送他过去学,就因为那老师是项自成老客户的小姨子。后来余江英又给他报了轮滑,他才觉得他也是可以学喜欢的东西的。

随着长大,兴趣不断变化。他学的谭漾都学了,谭漾学的他也都尝试了。但木雕项骞实在是入不了门。他不明白怎么一块儿破木头就能变成那么栩栩如生的玩意儿。

谭漾却学了很多年木雕,到现在都没放弃。他说他喜欢一块儿木头带来的无限可能性。他桌面上经常乱七八糟跟他学木雕有一定关系,他妈说桌面要收拾干净,项骞说桌面可以乱,他竟然听了后者的。到现在也还是没改过来,或者说他从来没想着改。

徐艳华以前会帮他收拾桌面卫生,后来便不会了。她总是把看起来没用的废料扔了,其实对谭漾来讲都是有用的。

凌晨一点二十分的时候,项骞给他发来了消息。不是“晚安”,而是一张照片。印刷字体模糊要点开原图才能看的清楚。

“这道题我没算出结果,帮忙解一下。”

谭漾放下手里的刻刀擦了擦手后认真的看起题干来。

数学是项骞的强项,要是这道题项骞都搞不定,那应该是挺难的,谭漾这样想着。紧接着他就溜了号,这么晚项骞还在学习,真是有够拼的。高考距离清华数学系差的那些分,看来这小子是非要补回来才甘心。

对话框里项骞发来了文字:你要是已经睡下了就不要看了,明天再说。

谭漾心说怕我睡了你倒是别发过来,他没回复,拽过草稿纸写起了公式。算了好半天才把笔扔下,捏了捏眉心后给项骞发了条语音:你是不是知道这道题出错了。

项骞当然知道题干里的已知条件因为打印原因少了东西,他发消息过去就是想看看谭漾睡了没。

听谭漾这么一问,他笑了,回道:我也觉得错了,想看看你是不是这么想的,毕竟周老师那么严谨的一个人。

谭漾没等回复,项骞又发道:你打算几点睡?

谭漾把本来输入的话删掉,回道:这就睡。

项骞:我也睡。

手机屏幕一点点暗了下去,谭漾本没打算睡的,他只是想结束对话。项骞没再说话,他突然也想睡觉了。便把轮椅滑向了洗手间。

以前主卧洗手间里没有浴缸,是徐艳华搬回来前买好叫人安装的。谭漾现在的状况不能站着洗澡,浴缸对他来说倒是很方便。

谭漾刚出事那会儿接受不了双腿不能走路的事实,变得时而阴郁时而暴躁,甚至觉得活着没意思。一进洗手间就是很久不出来,徐艳华每次都很担心的在外面等,甚至有好几次忍不住冲进去查看。可儿子毕竟长大了,她总是进洗手间不合适。好多次都是被儿子吼出来的。

谭杰毅的离去让这个家变得虚弱且敏感。她跟儿子换房间住又何尝不是为避开某些夜里加倍翻涌的思念。

她时常夜里睡不着,总是做噩梦。要么是丈夫和儿子都在那场车祸里死了,要么就是她发现儿子做了傻事。她的耳朵变得敏感极了,只要听到主卧有声响就会用钥匙开门进去。

谭漾每次洗澡都是先放好水,然后压下马桶盖子将屁股从轮椅上挪坐上去,再借着浴缸边缘爬进去。

时间长了他就习惯了这种步骤。可这次水放多了,他爬进浴缸的时候,涌出来的水把沐浴露瓶子击落在了地上。

声响应该是过于大了,不然他不会很快在磨砂玻璃门上看到个贴在门上的身影。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对门外的人说:“我没事。”

有了这三个字,徐艳华就放心了。她离开了洗手间的门,又退出了主卧室。在方厅跟被她急促脚步声弄醒的王蔓莲撞见,赶紧叫老太太回去睡。

王蔓莲:“漾漾还没睡吗?”

徐艳华:“在洗澡了。”

“今天我去听那个讲座了,人家那老师说了,也得给孩子绝对的私人空间,”王蔓莲嘱咐道,“你别总是进他房间,孩子大了,不是小时候了。”

“妈我知道了,我也不想的。”

隐约能听到他妈跟他姥在说什么,但听不清具体内容。谭漾看着水中自己的腿,想着她们应该是说他的腿。

医生说他的腿要想有起色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坚持做复健兴许可以达到站起来的程度,但却是个很小的概率。而且就算站起来也要靠着拐杖辅助,就算后期可以扔掉拐杖,但走起路来很大程度上会跛脚。

今天的复查没有起色,医生询问他复健的情况,他如实回答却被批评说频率和强度太低了。

徐艳华告知说他上高三了用在学习上的时间多了些。

医生一针见血的问:是孩子的成绩更重要还是孩子能站起来更重要?

显然徐艳华有她自己的答案了。回来后就改了给谭漾约复健的时间,明天一整天他都要留在那个中医馆。

假期想睡懒觉是件太难的事情,不怪外力,怪自己。项骞六点多就醒了,然后怎么都睡不着。

多次入睡失败后他选择了起床。早饭还没做,余江英还在睡着。一身运动装准备出门的项自成见他从房间出来,非要拉着他一起去晨跑。

他们爷俩上次一起晨跑还是高考前,时隔两个月项骞还记得那种嗓子冒火的感觉。他想拒绝,但是项自成已经坐下来等他了。他只得快速洗漱,换了身衣服跟着下了楼。

刚出单元门就碰到了进来的王蔓莲。

招呼免不了要打,如果跟项骞一起的是余江英,那估计要聊个好一会儿。是项自成的话就简单的说了两句便分开了。

“你跟谭漾又做同学了。”项自成边走边说。

项自成对项骞的事不上心到有一次余江英生病换他去接儿子,结果这位先生在项骞曾经的小学门口等了好久。

余江英气的半死,说没见过哪个爸孩子都上初一了还去小学门口接的。

从那以后,余江英再也没用项自成接一次儿子,甚至还辞掉了工作全身心照顾儿子。项自成因此更不管家里和孩子的事了,当下说出这样一句话让项骞忍不住嘲讽:“哟,我还以为您连我复读都不知道呢。”

项自成啧了声:“怎么不知道,报道那天不是给你做了一大桌子菜了么。”

项骞:“红烧鱼块做的不错,明天我中饭想带。”

项自成笑了:“那爸给你做。”

项骞找了谭漾一天都没找到人,发消息不回。晚饭后去敲门问,王姥说早上就送去做复健了。他也就没再发消息。

谭漾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不知道,反正是没回他的消息,到半夜也没回。

一天浑浑噩噩过去,项骞的作业除了物理卷子还有一点没写,其他都搞定了。他故意留个尾巴以便可跟谭漾借。

让他没想到的是,谭漾竟然全科作业都没写。

同样惊讶的还有第二天过去借卷子的陶成然。他挠着头说:“不是吧,你也没写?”

谭漾:“没写。”

陶成然:“都没写?”

谭漾:“都没写。”

正趴在项骞桌边恶补数学卷子的肖泽远头也不抬的嘟囔:“漾神叛逆了?”

项骞猜着谭漾没写作业是昨天的时间被做复健占用了。他趁着早自习的时间把物理没做的半张卷子也做完了,最后连着其他科目点名要检查的都给谭漾扔了过去。

这时张斯洋在前面敲了下讲桌说:“跟大家说下,这周该换座位了。”

班里两周换一次座位,每次向斜后方挪一个位置,最后排换到第一排,第一排换到第二排......以此类推,这样全班同学把屋里所有位置坐一遍只是时间问题。谭漾身体状况特殊,他从来固定不动。

张斯洋怕后来的项骞不知道规则,在前面对项骞解释道:“项骞你应该是换到第一排我现在坐的位置,我的桌堂已经清好了。”

项骞微微一笑拒绝道:“谢了,我不想换位置。”

一个说不动,就全都乱了。张斯洋脸都绿了:“那别的同学可以动了。”

底下坐着的同学除了张斯洋周边那几个外谁也没动。张斯洋不明白怎么项骞才来了没多久就能控住大势。他捏紧手指坐回座位,声音很大的说:“那就都别换了,你们自己跟小倩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