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好友

自打知道谭漾要搬回对门902,项骞是天天盼。跟他一样盼着那娘俩住回来的还有余江英。她白天在家只要听到外面有动静就会推门查看。

平时老公上班儿子上学,她在家除了做家务外就是喂饱自己。这天午饭过后窝在沙发上险些睡着的时候,她听到了电梯到达的声音。凑到猫眼上一看,拿着钥匙的徐艳华正边开门边跟身后搬东西的工人说着什么。

余江英打开门道:“回来了艳华!”

“英姐,我就知道你在家,”徐艳华笑了,“回来了,今晚就开始住这边了。”

余江英拿了钥匙带上门非要帮忙打扫卫生,就这样,姐俩边聊天边收拾卫生直到快五点余江英才回家。

她到家后给老公和儿子一人发了条消息。

给儿子的:儿子,你徐姨他们搬回来了。

给老公的:艳华带着孩子搬回来了,下班早点回来,我们一起吃顿饭。

儿子没回复。

老公回复了:今晚有应酬,要很晚回去。

余江英:你就不能推一推吗?

项自成:我上班呢,先不说了。

晚自习下课铃一响项骞就拽起书包从后门出去了。他一马当先的跑下了楼后直奔大门口。奇怪的是余江英竟然还没到。打电话一问,电话那边的女人说不能来接他了。

“你喝酒了?”项骞品出了余江英的微醺状态。

余江英:“我跟你徐姨喝了点酒。”

项骞仔细辨认着电话那边的嘈杂,继续问道:“你们在哪?”

“在万家红。”

项骞:“行,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项骞在逐渐拥挤的大门口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后报了具体位置。

万家红是他们小区附近的一家农家菜,平时但凡家里谁的生日或余江英和项自成的结婚纪念日,三口人就会去万家红吃饭。那里的菜特别地道,一直深得余江英的喜爱。

在十多分钟后,项骞出现在了万家红的门口。门口的接待服务生看到一个单肩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学生进来忙礼貌询问。

项骞告知是来找人的后便被引进了门,他本想直奔二楼,以前余江英来都是会选在二楼的座位。还没等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了拐角位置非常具有标志性的跟他穿着一样校服的谭漾。看来是为了方便谭漾,所以没有去二楼。

项骞没想到谭漾能在,他以为只有余江英跟徐艳华的。

余江英对徐艳华正不知道在说什么,那状态已然喝飘了。徐艳华很认真的听着,神情也微醺。谭漾则坐在一边低头玩手机,看状态是吃完好久了。

项骞先是冲徐艳华打招呼,然后拿起了余江英手边的酒瓶:“怎么还喝上白的了?”

“妈高兴,”余江英拽住儿子的手,红晕的一张脸仰起来笑,“你徐姨回来了,妈高兴。”

谭漾听到项骞来了,抬眼看了下低头接着玩手机。项骞站在那看着满桌子的狼藉,心里隐隐有丝不舒服。但还是浅笑着对徐艳华说:“徐姨我妈喝多了。”

徐艳华:“你妈没喝多少,就是喝混了。”

余江英的酒量是可以的,以前是个女强人,也是多场饭局面对各种客户喝下来的。能让她喝醉的,要么是高兴的事,要么是伤心的事,要么就是混着酒喝了。

她上次喝多还是跟项自成喝的,也在这。非说要出过二人世界,没带考完高考无所事事的项骞。等项骞来找人的时候,俩人都喝的坐都坐不正了。

项骞本是想商量他妈回家的,奈何余江英犟的很,非要再跟徐艳华聊会儿。

这里人声吵闹乌烟瘴气的实在是不适合长时间等待。不知怎么谭漾今天竟然很耐心。徐艳华看了眼儿子后对项骞说:“你们两个小朋友先回去,我跟你妈再坐一会儿。”

小朋友是徐艳华一直以来叫项骞和谭漾的词。

项骞在短暂的迟疑后见谭漾收了手机,便也点了头:“那行,徐姨,别让我妈再喝了。”

徐艳华点头笑:“不喝了,就聊会天儿。”

项骞跟徐艳华多说了两句话的功夫,谭漾已经转着轮椅到了门口。那个接待人员见谭漾出来,有意要帮忙推轮椅。被跟上来的项骞拦住了。

然后他慢慢走那几阶楼梯,等着一旁的谭漾从平滑的斜面滑下去。待到谭漾平稳落地,他才迈着四方步继续在一旁跟着。

路灯把影子拉长,他们路上谁也没说话。

到了小区进了电梯后,逢上一个外卖小哥火急火燎挤进来。项骞站在了谭漾的轮椅前面,将人挡在身后避免了冲撞。

那外卖小哥按了15楼后呼哧带喘不停的看着时间,满脸的焦急。项骞见状身子前倾将手指长按在了数字9上,直到那键子灭掉。外卖小哥欠了欠身子道谢,项骞点了点头重新站好。

就这样他们跟着外卖小哥到顶楼。

外面小哥出去后,项骞本想按九楼的,他的手在按键区画了个圈,最后按在了保持开门的按键上,回身问:“天台去不去。”

谭漾没回应,甚至连头都没抬。项骞等了三秒钟,又将电梯门合上了。利落的按亮了“9”。

项骞和谭漾从无话不谈变成这般。唯一的原因是那场没人再提起却真实存在的车祸。

项骞对那场车祸没有太多怨恨,毕竟那是改变不了的事情。有时候他反而还会感到庆幸,因为谭漾活下来了。至于变成什么样,都是谭漾。

但谭漾不会这样想,他因那场车祸失去了爸爸也失去了自由行走的能力。他庆幸不起来,只要他活着,他就不得不接受他变成现在这样的事实。

所以他们变成了这般,既熟悉又陌生,离得很近也隔的很远。

从电梯出来后,项骞也站到了902的门口。谭漾等了半天见人不走,伸出手指放在了指纹锁上:“你回去吧。”

项骞没立马照办,他等着谭漾开了门,伸手撑在门板上方便谭漾通行。扫视了室内,发现格局变得精简了很多。

以前,他来谭漾家随便进。现在,谭漾没让他进门,他就没进。

谭漾进门后调整轮椅角度的时候手机从校服上衣口袋里掉了出来。项骞弯腰去捡被他制止:“不用捡。”

项骞僵了下身子,还是把手伸了下去。将手机夹起来的时候笑了下,故作轻松道:“对了,我们把微信好友加回来吧。”

谭漾没说话,伸手拿过架子上的拖鞋:“出去后把门带上。”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项骞将手机放在了谭漾拿拖鞋的地方后退了出去,关上门前他看到谭漾在十分吃力的弯腰解鞋带。

门缝越来越小,仿佛把他的心夹住了,夹得血肉模糊的。

以前他们是微信好友,微信刚开始有普及趋势的时候他们就用了。他们互为彼此的微信的第一位好友。

后来在谭漾疗养期间他把项骞删掉了。

项骞置顶的对话框,好多句前面都是红叹号。他知道自己被删掉了,也没舍得把谭漾删掉。偶尔发句话看看谭漾是不是良心发现把他加回来了。

谭漾的脾气一耍耍了一年半,一直都没加回他。

他以为这次也是没戏。

回去洗漱完躺在床上后又随便发了个表情过去试探下虚实。没成想竟然没有红叹号和下面那行提示发送朋友验证的灰色小字了。

项骞惊喜之余开始懊悔自己为什么要随手发了个“色”的表情过去。

谭漾什么也没回,他也没想着等。能加回来就很好了,他不奢求谭漾还得跟他聊起天来的。

先回来的是项自成,到家的时间是九点半。

项骞出来倒水,见男人在换鞋,便开口道:“我妈还没回来呢。”

“她去哪了?”

“喝了酒,在万家红,跟我徐姨。你去接一下吧。”

项自成把解开的皮鞋带又系上了,出门前嘱咐项骞早点睡。

等项自成走了后,项骞没回自己房间,而是打开了对门的房间。他走到里面的床头柜前,拉开了最下面的抽屉。把两本离婚证摸了出来。那上面的日期是他出高考成绩的第二天。

还没收起来,说明还不知道他早已看到过了。

如果项骞没选择复读,也许这俩人早就跟他摊牌了。不会像现在这样做戏给他看,还以为他都不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他们还把他当成小孩子,极力为他营造良好幸福的家庭氛围,真是辛苦了。

项骞知道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把两个人暂时锁一起不对。可他明知道不对却做不到挑明。他从来都是个知道对错明辨是非的好孩子。在这件事上他却宁愿他糊涂了。

长这么大,项骞从没想过那么恩爱的项自成和余江英也会走到这一步。在他的印象里,他们是那种一定会白头偕老的人。

看来终究是他不理解大人们的世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到的所谓的爱就已是表面的了。

他将抽屉恢复原样后无声的叹息,就这一年吧,就让他还能够贪恋父爱母爱的齐全。

余江英和项自成回来后项骞还没有睡着。听儿子说明天要开始带午饭,俩人将早上的闹钟提前了半个小时。

项骞第二天到班级就跟陶成然说中午不一起去食堂了。

又是吃谭漾妈妈送来的早餐的早晨,来问题的肖泽远捏着根油条瞪眼:“你这咋说带中饭就带中饭了,为什么呀?”

“想带就带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项骞说。

陶成然:“他那天问完我就知道他马上要开始带中饭了。”

“行行行,你预判厉害成了吧。”肖泽远冲陶成然撇嘴。

项骞扯过肖泽远拿来的卷子:“快点,哪道。”

“就这题,我在资料上看到过,当时寻思不能考,就越过去了,还真考了,”肖泽远指着卷子,“还有,骞哥再给我看看我这点破分是哪里要加强。”

项骞扫了一眼卷子:“你这都挺硬伤的。”

肖泽远:“别这样,认真点。”

打断他们三个说话的又是张斯洋。他在发新数学资料,站在过道里多走几步都不肯,愣是跟喂鸡似的到处扔。

资料摔在桌面发出的声音一阵阵惹得人烦心。扔给项骞的正好擦过了肖泽远的后脑勺,肖泽远啧道:“张大班长就不知道轻点么。”

张斯洋面不改色的继续发着资料,语气不友好:“要不你来发?”

“嚯,这么冲。”肖泽远缩了下脖子。

眼见着给谭漾的那本飞过来,项骞眼疾手快拧着身子在半空中给截住了。他抓握住那本书端端正正放在了谭漾桌上后看了张斯洋一眼,他要是没接住,书非得甩到低头看书的谭漾侧脸上。他皱了眉:“有你这样发的么?”

张斯洋不知发出了个什么语气词,拍了拍手上的灰就回座位了。

“甭理他,”陶成然小声道,“进军第一没戏不说千年老二还被挤没了,他不顺心着呢。”

项骞握好了手里的笔,盯着张斯洋的背影看了看后继续给肖泽远讲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