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自习前数学成绩就出来了。周亚坤批卷是出了名的快。英才两个班一百多号人的卷子通常半天就能完全过出来。有同学戏称说,数学还没等估完分就能拿到卷子。
去办公室问题的鲁蓉回来说尽管题出难了还是有满分的。A班四个,B班两个。
“肯定没我,”肖泽远捂着耳朵路过,“请小点声讨论,我怕我的嫉妒心会让我想杀人。”
钱晖在教室前嚷道:“肯定有我斯洋兄,就说是不是?”
鲁蓉:“我又没说我知道都有谁。”
“漾神没跑,没他我把数学书吃了。”团支书王新源比划道。
“我好像看到了谢晨俩字,”鲁蓉懊悔的说,“可后面是哪个字被盖住了。”
听了这话的双胞胎在第一排丧气的互相推辞,嘴里满是“肯定是你”和“绝不是我”的话。
项骞对谁考了满分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谭漾来上晚自习了。肖泽远说谭漾晚自习是要去做复健不来学校的。
晚上放学那会儿他是看着谭漾收拾好书包离开的,没想到在食堂吃完饭被肖泽远拽去玩了会儿球回班竟然看到谭漾在座位上。他从教室后门进来坐下后侧头问:“怎么来上晚自习了?”
谭漾转身到窗台上翻找东西,他似乎纠结了很久,才吐出一句:“关你什么事。”
项骞吃了瘪还笑的一脸荡漾,在晚自习上课铃中他抽出新发的化学题册铺开在桌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转起了笔。瞥见谭漾拿出的也是同样的题册后笑意更深了。
新书印刷的油墨味道,纸上题目里留好的空白,选根出水流畅的针尖笔,把工整清秀的字迹写上去。项骞知道,这是谭漾最喜欢的时刻了。
谭漾天生是学习的料,从小就爱读书写字。项骞要不是有谭漾在身边比对着,估计也不会热爱上学习。
项骞在妈妈肚子里时就不省心。余江英怀上他孕吐的厉害不说,整个孕期对各种食物反感还长了一脸的疙瘩,肚皮跟西瓜似的。临产前胎儿脐带绕颈两次,还好及时检查,才得以幸免于难。
当时住对门的徐艳华也怀着身孕,月份比余江英小两个月。整个孕期皮肤光滑细腻,能吃能睡长胎不长肉还不掉头发,一丝丝妊娠纹都没有。那时候还住老城区,街坊邻居都说,谭家媳妇怀的定是个丫头。
两家交好,余江英常开玩笑说徐艳华要是生了个丫头,那就给他当儿媳妇。
真的是谁也没想到,两个月后徐艳华也生了个儿子。原本起好的名字“雅”改成了“漾”。照着女娃提前备好的用品全都没用上。
“儿子也好,能跟项骞一起玩到大。”徐艳华当时是这样说的。
后来老城区改造,两家又在新楼盘选了对门的房子。那时候两个小子上小学三年级了,也正是两对小夫妻的事业上升期。没时间接送照看,只得叫来家里老人。
于是项骞的姥姥和谭漾的姥姥便过来看外孙子了。
谭漾属于那种安静的好孩子,让姥姥省心。项骞是那种能吵嚷的撒手没,让姥姥操心。
没成想这俩孩子特对心思。整天黏在一起,总让人误以为是亲兄弟。
两个姥姥时常坐下聊天就说,还好是谭漾影响了项骞,不然项骞非得把谭漾也带成调皮孩子。
一晃好多时间过去了。俩孩子都健康的长大了。要是没发生变故,应该依然是欢乐两家人的。
项骞用了整个晚自习做了几页化学资料和两套英语卷子,还给前桌陶成然讲了两道物理大题。
谭漾始终没有更换化学题册,心不在焉的。看起来在想题,实则在想其他事情。
别人看不出来,但项骞能。当下谭漾不愿意搭理他,他也没去找不痛快。就静静的时不时看一眼,心里就满足了。
晚自习下课后他特意慢些收拾东西。谭漾迟迟没动地,他也就没急着走,他怕教师专用电梯那边的走廊黑谭漾不便利。
慢慢的教室里就剩下他们俩还有钱晖了。钱晖是等着锁门的。
“你们什么情况?”钱晖不理解的问,“还不走吗?”
项骞起身走向钱晖:“钥匙给我吧,我来锁门。”
钱晖是班里的生活委员,这是他负责锁门的第三年,还没见谁主动跟他要钥匙的。毕竟拿到了钥匙,不仅要最晚走,还得最早来。而英才班的最早是很恐怖的。另一把钥匙在王新源那,他们俩是轮流掌门,一人一周。
“你确定要拿着钥匙?”钱晖问。
项骞点头:“我明天早点来。”
钱晖笑了笑,把钥匙交了出去:“千万别误事哈!”
钱晖走出门的功夫,谭漾也奔着后门去了。还好项骞腿长,奔过去及时拦在了门前。
拦住了人之后他才意识到问题:他为什么要拦人?
谭漾缓缓抬头:“干什么?”
项骞突然想起校门口谭漾跟徐艳华的对话了,如果他说怕谭漾不方便乘坐电梯,这小子肯定要心里不舒服。他想了想后说:“锁门。”
谭漾看神经病一样的看了项骞一眼后转着轮椅出了门。他之所以今天来上晚自习是因为陪他做复健训练的医生今晚有事,他之所以放学后晚点走是想等下晚自习急着回家的老师们走完再去用电梯。
项骞连忙拽上书包关了灯从后门出去再走去前门。所有灯都关掉,两扇门都锁好后,他看到谭漾刚拐过对面走廊的拐角。
他随着一部分晚离开的同学下楼,走出大厅后便拐去了侧门等。不出意外的话,还能跟谭漾一起走去校门口。
他承认这种偶遇制造的并不自然。
可偶遇压根就没来。意外倒是来了。
等到楼里已不再有同学出来,谭漾也没有出现。
项骞不禁怀疑是不是他看漏了。可谭漾现在的情况他怎么可能看不到。
又过了几分钟,他转身往大门口跑。看到徐艳华的车后确认了谭漾还没走。他便连忙往楼里奔。
侧门是教职工专属通道,他跑进去后直奔电梯。显示屏上的电梯停在三楼的位置不动。
他狂按键上楼,另一部电梯下来了。踏进电梯后毫不犹豫的按了三楼。
打电梯里出来一看,旁边那部电梯还卡在三楼。
“谭漾?”项骞敲着电梯外门。
谭漾的声音从里面响起:“我在。”
项骞猜的没错,电梯故障了。他贴在电梯门上对里面说:“按紧急呼叫按钮了吗?”
问完这话后他突然意识到,以谭漾呈坐姿的状态是否能够触碰得到那按钮。还特意丈量了下按钮的高度,然后才放松下来。他是真的怕谭漾被戳到自尊心。
“按了,没用。”谭漾淡淡的说。
项骞“嗯”了声后用手指扣了扣电梯门:“你等着,我下楼去找值班的工作人员。”
他没等谭漾回应就从另一部电梯下去了。
值班室的那位大叔睡着了,被项骞敲窗户弄醒后连忙带着工具箱跟上楼。
这电梯经常出故障吗?项骞忍不住想问。
但他又觉得这问题多余问。
值班大叔利落用工具将电梯外门撑开后熟络的用扳手怼了两下,卡住的电梯箱便开始动了。如此熟练淡定的手法就是经常故障的真实写照。
而更有理可证的是。门开后毫无慌乱双手插在上衣兜等着的谭漾,与值班大叔视线对上后会心的点了点头。
俩人以这种方式见面的次数应该挺多的。自然里透着熟悉,一点儿都不尴尬。
尴尬的只有伸出手想拉谭漾轮椅却被躲开的项骞。他瞅了眼去按另一部电梯的谭漾后对值班大叔说:“如果紧急按钮没发挥作用就要一直等?”
大叔回答的认真:“多按几次就好了,我总能听到的。”
是吗?项骞心说您刚才不是都睡过去了吗?
但他没时间跟大叔争论了,谭漾已经进了电梯。他连忙迈过去用胳膊拦了下,在电梯门即将关闭之前挤了进去。
影视剧里营造的在电梯里尽情交谈的机会都是扯淡,项骞都没等开口跟谭漾说句话,电梯就到了一楼了。等在电梯外面的女人看到他们后把一脸的担心收了起来。
“徐姨。”项骞礼貌叫人。
迟迟等不到儿子出来让徐艳华很担心,尽管因她进校园来接总是引起儿子的反感,她也还是进来了。
见跟儿子一起出来的还有项骞她连忙对那高个子少年笑了:“电梯是又故障了吧?”
项骞:“是。”
徐艳华:“项骞又长高了。”
坐着轮椅的谭漾没有停留,自行滑去门口,后面走着的娘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项骞把从谭漾那没得到答案的问题又抛给了徐艳华。
“徐姨,902的房子是卖了吗?”
“我刚在门口碰见你妈,你妈也这样问的,”徐艳华笑着继续道,“没卖,准备收拾收拾就回去住。离学校近些,接送谭漾比住我妈那要方便,这不高三了么,没时间在路上浪费的。”
听了这话的项骞嘴角就没放下过,出了校门后他看了眼等在徐艳华车边轮椅上的人后说:“哪天搬具体定了吗?”
徐艳华还没等说话,谭漾便扭头叫她:“还走不走了!”
女人拍了拍项骞后背,小声道:“徐姨先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项骞看着谭漾爬上车又看着徐艳华将轮椅折叠放去后备箱,然后开始找寻余江英的车。
余江英是在找位置停车时看到路边车里坐着的熟悉身影才停好车后找过去的。
十多年的老邻居感情处的很深,从做新媳妇开始一直到把孩子伺候大,她跟徐艳华都是同步过来的。碰巧她们家中都无姐妹,便处成了姐妹。
要不是那场车祸,她们不至于有好久没频繁联系了。
猛地见了面还是那样亲切,靠在车边一直聊到放学大部队消散。
“你徐姨瘦了。”她边开车边对副驾驶位上的儿子说,语气里满是心疼。
项骞没有共情到老妈的难过,他还在得知谭漾要搬回隔壁住的消息里开心着。他说:“他们要搬回来了。”
“嗯,”徐艳华好半天才缓缓道,“你徐姨叫人先把家里收拾了一下,容易刺激到谭漾的都给撤走了。”
项骞知道所谓的“容易刺激到谭漾的”是什么。
是一切有关谭漾爸爸的物件。
那场车祸,谭漾永久的失去了爸爸。他在医院经抢救醒来后得知他爸不在了崩奔溃到再次陷入昏迷。
想起那段阴暗的日子,项骞的心总会忽然疼起来。他看着车窗外不停倒退的街景,闭上眼都是谭漾坐在轮椅上的倔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