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秘密

开学考试,不分考场,由各班班主任监考。

第一科考的数学。题目整体来说对项骞造不成困扰,正轻松运算时,余光里谭漾的笔在翻卷时掉在了地上,他立马矮下身子把那根笔夹了起来。

其实项骞不帮忙捡笔,也并不影响谭漾答题。谭漾的笔袋里都是同型号的碳水笔。掉了一只,他马上会拿起另一只。

全班都知道谭漾的笔掉在地上无需立马帮忙捡起,只有新来的项骞不知道。偏偏他还是个体贴的人。

更何况,他看不得谭漾有一点的为难。从小到大都是。

整个数学考试期间,谭漾又掉了两次笔,他都给捡起来放了回去。没换来一句谢谢,当然,他不需要谭漾的谢谢。

他需要的是现在的谭漾能像从前一样待他。

收卷方式是后面的同学往前面传卷子。把卷子交给陶成然后项骞长腿一伸,把隔壁桌要移动轮椅的谭漾给堵住了。他偏头问:“你妈把902卖掉了?”

谭漾根本不看项骞,他坚持向后倒车,语气冷的能冻死人:“起开。”

旁边路过的同学被这一幕吸引。谭漾是在高二上学期到他们班的,做同学一年了,就没见过谁敢这样对他们行动不便的漾神。

谭漾在他那批次的高二下学期开学因身体原因卧床不起。再次返回校园后他重新从高二读起。而那时他的原班级已经高三了。

项骞就是那个原班级的。他们曾经是上届英才A的同班同学。这是看热闹的同学都知道的。

可他们却都不知道,项骞和谭漾不仅曾是同班同学,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也是对门住了十多年的老邻居。

谭漾的皱眉换来了项骞收回腿的放行。等谭漾离开座位后,项骞弯下腰,把窗台下掉落的几只积了灰的笔捡起来放到了谭漾桌上。

后面的一整个窗台都是谭漾的地盘。上面放着的书本,纸巾和笔铺满了台面。窗口的风把演算纸吹的发出声响,纸张上有一团乱麻般的涂鸦。

项骞注意到后面的饮水机几乎没人会用,基本属于谭漾一个人。除了饮水机,谭漾还有自己的垃圾桶。后门槛是被特意处理掉的,为了方便谭漾的轮椅通行。前门的门槛也是不在的,尽管谭漾不从前门走。

项骞听肖泽远说,谭漾上下楼走的都是行知楼侧面的教职工专用电梯。是刘倩跟学校特殊申请的。

这个班级是有爱的,谭漾没有受到任何让他难堪的对待。这让项骞很宽心。

现在的这批同学,并不知道当时被称为英才双星的项骞和谭漾关系有多好。

刚升上来的中考成绩他们就是年组前两名,多次考试下来名次也都晃上晃下咬的死死。他们的名字总是连在一起,被当时的老师和同学熟知。

因为一场车祸,谭漾在病床上躺了整一年。重返校园后从高二重新念起,那时项骞已经高三了。

现在,谭漾高三,项骞复读。他们又坐在了一个班级里。

如果说那场建筑坍塌带来的车祸是天命难避,那项骞重新跟谭漾坐在一个班级就是事在人为。

谭漾是项骞的秘密,也是他选择复读的主要原因。

就像是小时候他跑的快了,会慢下来等等谭漾。这一次,也是一样。

而高考失利选择复读是他觉得最自然而然的棋局。

十六岁的夏末,两个向来要好的少年清楚的意识到了变故却无能为力。

谭漾出车祸后项骞经常往医院和谭漾姥姥家跑。但后来谭漾情绪变化严重对他闭门不见。

谭漾返回了校园后他们已不在一栋楼里上课。连上下学都不是从一个门进出的。项骞有空的课间,只要跑过去找人,谭漾就是不在的。

而他家对门的房子,谭漾跟他妈也没回去住过,他们一直住在谭漾的姥姥家。

因为高考在即学业繁忙,项骞越来越没时间。但他渴望每天出门能看到对门的谭漾回来住了。一直都没有。

他也知道,谭漾一直在躲他。

那场车祸让曾经的谭漾不见了。这屋里所有同学都以为谭漾本来就是这样。只有他知道,不是的。

以前谭漾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前的谭漾阳光又大方,骨子里明朗热烈,是他的开心果。可以跟他面红耳赤的争论疑难题目,也可以跟他勾肩搭背通篇胡扯。

他们从小学就在同一个班级,一起考同一所初中,然后又上同一所高中。成长的过程中他们比着成绩学,连个子都是叫着劲的长。

他们是挚友,是兄弟,是余光里最踏实的存在。

可现在,他们生疏了。

项骞明白,谭漾那么骄傲的人,因腿不能走路带来的伤痛足够把所有自尊打压。之前躲着他,现在不想理他,都是正常的。

数学卷一收走,英才A的同学们就马上在课间投入了紧锣密鼓的试后估分。

肖泽远是大起大落型选手,被刘倩标记死盯的那种。每次成绩取决于他的阶段努力程度,认真和松懈在一念之间却能把成绩差距拉成几十名开外。

在英才班的百名学生里,下降几十名真的要命。而这是肖泽远经常干的事。他跑过来跟项骞对了两道大题后越发的挫败:“完了,这次肯定跌出前五十。我要跟我的零花钱提前saygoodbye了。”

项骞拍了拍肖泽远肩膀,一副教育小老弟的语气:“假期忙着玩了?”

肖泽远头点的很无力,把嘴里叼着的笔帽拿出来笑的随意,仿佛刚才完全没有焦虑过:“没事,下次我还会回来的。”

“其实这次题目挺难的,”项骞说,“涉及很多综合题估计你们还没具体练过。”

陶成然回头插嘴道:“我说什么来着。开学考就是献祭的,不搞难点压不住同学们假期放飞了的自我。”

三人吐槽的热火朝天,直到有人叫了项骞的名字。

厕所遇到的那位卷毛兄叫张斯洋,是班长。到教室后面找项骞登记个人信息表。他身后跟过来了几个人。到跟前说明来意,惹得一旁的鲁蓉忍不住笑:“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来抓项骞的。”

张斯洋把手里表格递给项骞后回头对戴眼镜的钱晖和那对双胞胎嫌弃的说:“你们跟着我干什么。”

钱晖将双臂搭在了双胞胎肩上,然后嘿嘿一笑:“老规矩。”

这三个字一出,周边的几个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有捏着信息表的项骞一脸懵。

肖泽远大拇指朝后比划道:“我们班独特的迎接仪式,不管是来了新同学还是换了新老师,都得先猜这俩货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肖泽远说完话后满脸的“我也救不了你”,冲项骞眨了眨眼后退到了一边去。

从刚开始的几双眼睛到现在的十几双眼睛,看热闹的还在增多,这个课间似乎比以往热闹了,大家好像都忘了一会儿还要接着考试的。

项骞瞅了瞅那两个长得完全一样的高瘦男生,靠在椅子背上舌头顶了顶腮帮内侧:“要是猜错了怎么办。”

钱晖立马回道:“请全班喝可乐!”

十七八岁的孩子,乐趣简单易燃。有大半年这个所谓的迎新项目没启动了,上次中招的还是英语老师徐楠楠。

要不是老班昨天下午没正式介绍新同学给他们认识,也不用等到今天才落实到项骞身上。

越来越多的同学聚集在教室后面的空地,回到教室的谭漾也被堵住了去路。在班级里,他是向来不参与这些无厘头热闹的。此时不得不静坐在热闹里,却依然好像一切都跟他没关系。

项骞对已自动站到他面前的有着相同面孔和衣着的两个男生勾起了嘴角:“好,那我就猜猜看。”

这对双胞胎在来班级后他就注意到了,都坐在第一排。叫谢晨明的是哥哥,叫谢晨亮的是弟弟。哥哥比弟弟矮一公分,弟弟比哥哥要调皮。

要不是项骞细心,他肯定分不清的。可他明明区分的开,却偏偏往反了说。

话一出,一旁的同学们炸开了锅一样的几近欢呼。可乐,有戏。

刘倩带着语文试卷进来让众人立马安静四散。项骞对还留在他座位旁等着拿走信息表的张斯洋说:“都这么开心的?”

张斯洋低头指着表格上的几处说着该怎么填,好一会儿才抬头道:“别理他们,很幼稚。不买也没事的。”

项骞看着张斯洋走回座位的背影,想起厕所里张斯洋说过的“失利就是没实力”,他身子前倾问陶成然:“张班长成绩怎么样?”

陶成然扭头道:“千年老二。”

可乐项骞买了。

不是作为无法辨别双胞胎的惩罚,而是作为成为班级成员的心意。他是在下午英语考试前带着陶成然和肖泽远一起去买的。

在食堂旁边的超市直接拎了两整箱回来。一箱二十四瓶,除了他们三个,正好全班的量。肖泽远和陶成然可没放过宰他的机会,一人选了罐红牛。项骞熟络的从货架上摸了瓶甜奶。

可乐被放在了教室前面的饮水机附近,意在让大家自取。项骞提前拿出了一罐,回座位的时候,他将那罐可乐顺手放在了谭漾桌上。

正是阳光刺眼的时候,谭漾头都懒得抬:“我不喝可乐。”

不是不喝,是现在不能喝,以前谭漾顶喜欢喝可乐的。

项骞在全班大动员分可乐的背影声音下先是走到窗户边把窗帘拉好除掉了谭漾桌上的光束,然后退到谭漾桌边将校服袖子里藏着的罐装奶立在了桌面,而后再将可乐套走,全程快的像变戏法一样。

“那你喝这个,可乐我喝。”

谭漾看了看坐回座位跟陶成然说话的项骞,又看了看桌面右上角的罐装奶。

拉环竟然已经开过了,手够快的。

项骞是那种带着痞里痞气的男生,眼神里经常带着桀骜不驯,笑起来时低眉勾唇明眸皓齿蛊惑人心。搭眼看起来不是特别让人觉得容易亲近的类型。可他其实并不难相处,偏是个赤诚善良的温柔楷模。

他从不会大张旗鼓的表现出他多么知道你的需要,也不会明目张胆的给你他认为对你好的好。他就是那样,不动声色的,把最暖的心意递给你,让你根本不会想着不要。他的情商很高,跟他认真相处过的都知道。

谭漾将甜奶罐握在手里,喝了一口,弥漫在情绪里的奶香甜的让他不轻不重的动了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