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彩云脚下一踉跄,好不狼狈,面色大变,“你个死丫头,还敢推我。”
她今日铁了心要给兰芙点颜色瞧瞧,上手便要去揪她的头发,兰芙厌透了崔彩云,岂容她好欺负,二人即刻厮打起来。
“够了!”兰父年逾古稀,背弓如山,眉心拧成一道线,“成何体统!老二,管管你媳妇。”
这场面着实难看,哪有当伯母的与侄女打起来的,传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也得被唾沫淹死。
兰木严拉回妻子,呵斥道:“还不快放手!”
崔彩云悻悻站回,目光却冷得要剜人。兰芙却不怕她,圆眸瞪向她,若非二伯拉着,她还能再狠狠踩她两脚。
眼看捉奸成了闹剧,这群蠢的光顾着逞手头之快了,任银朱暗暗白了崔彩云一眼,又拿好强调上前扶她:“好嫂子,芙娘她不懂事,你说你这当长辈的,与孩子计较什么,平白惹得人笑话。芙娘也是可怜,姑娘家的独自住一处,这黑黢黢的,我看着都怕,若换做我家薇娘那个胆小的,指不定都吓得哭。”
却说兰父共有四儿一女,大儿子兰木华夫妇今日不在场,只有老二兰木严与老三兰木凡两家闻询赶来,任银朱便是兰木凡的妻子,连女儿兰薇也一并跟来了。
任银朱此话正好又转回兰芙身上,本以为众人不曾察觉她的心思,兰芙却在心里冷笑。
她这三伯母是个笑面虎,心里有什么坏主意都是旁敲侧击撺掇旁人去做,自己白白得好处,从前阿娘老实良善,没少吃她的亏。
果不其然,兰父先是睨了一眼老二夫妇,才沉声发话:“你二人风风火火,说芙娘藏男人,可见是空口白牙,捕风捉影!”
兰木严两兄弟都惦记着爹娘手中攥着的田地与银子,是以这几年百般孝顺讨好,生怕惹得二老不快,钱财便多多地留给另一家。
见爹面露怒意,兰木严立即转头威吓妻子:“爹,娘,都是她猪油蒙了心了,一张嘴尽胡说八道!惊动了您二老,回去罢,夜里天寒。”
兰木凡本是不想来的,可拗不过任银朱拉扯,这会见是误会一场,转头就想走,却被妻子暗暗拽回来,只能继续将双手套在袖间低头不语。
任银朱笑道:“我就说嘛,芙娘乖巧懂事,哪里会做出这等不堪之事来。二嫂真是糊涂了,还以为是自个看见了,说得跟真的一样。”
崔彩云自是不服,一把拉过兰瑶,“我们瑶瑶亲眼所见!还能陷害她不成?”
兰芙幽叹一声,果然是兰瑶,她冷冷质问:“兰瑶,你看见什么了?”
她气这些人颠倒黑白,自己与表哥清清白白,兰瑶不过是听了一声,都未亲眼所见,便敢胡乱传言。
兰瑶被阿娘这一扯,差点跌倒在地,也不敢与兰芙对视,只能点头道:“我听、听见了,就是有男人的声音。”
崔彩云气势回转,又添油加醋道:“房门紧闭,一屋暗灯,孤男寡女,还能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捉奸在床才有人信吗?当初小姑子她不就是这样——”
婆母何氏狠瞪她一眼,“闭嘴!”
何氏对这个小女儿还是有几分情谊的,就算她当初为了一个男人与家中人断绝关系,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不心疼的,又怎容许一个外人说三道四。
崔彩云眼咕噜一转,霎时不作声了。
兰薇见气氛又冷凝下来,上前亲昵地拉过兰芙的手,“妹妹也到该出阁的年纪了,若是两情相悦,何不叫妹夫出来瞧瞧。若瞧着是个好人家,祖父祖母等闲是不会做那棒打鸳鸯之事的。这般藏着掖着,也于理不合啊,要叫人误会的。”
她此话一出,还没影的事倒像是板上钉钉了。
兰芙是见惯了任银朱母女的手段的,嫌恶地甩开兰薇的手,“兰薇,你给我闭嘴,关你什么事?”
“若是惹得妹妹不快,我不说就是了。”兰薇以帕掩面,轻啼出声,若不知情的,还真会以为是兰芙如何欺负了她。
兰父拿起拐杖重重点地,看向兰芙,哀叹道:“你做出如此丑事,还敢冲你姐姐发怒!芙娘,你来说,究竟可有此事?!”
兰瑶见祖父生怒,将头埋得更低。
她也未料到她随口一说,事态竟就到了这等地步,她是听见男人的声音没错,可又没看见兰芙与男人做了什么呀,怎么阿娘她们就一口咬定她与男人有什么。
她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无意之言酿成了大祸,匆忙改口:“祖父,爹,娘,许、许是我听错了,哪来的什么男人,就只有阿芙姐姐一个人。”
“你个没用的东西!”崔彩云在她手臂内侧掐了她几下,“你怕她做什么?你究竟看没看见?说!”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兰芙摇头哭喊,语无伦次。
油灯中的火焰经风一吹,乍然蹿高跃动,光影映在每个人脸上,各自神情一览无余,有沉默不语的、有低头看戏的、也有窃喜得逞的,众人心怀鬼胎。
兰芙暗哂,她家这些人,若是去镇上的戏班子里塔台唱一出,台下定是高朋满座。
她实在是懒得看这群人演戏唱曲,左右自己清者自清,问心无愧,她提高声色:“有,的确不止我一人。”
“伤风败俗的东西!你爹娘的脸都叫你给丢尽了!”
兰父气背脊发颤,随即吩咐那两兄弟:“将那小子捉出来,我唯他是问!芙娘不能再一个人住了,你们两家商量商量,从今晚起,谁接了去。若她不乐意,便捆了回去,我这也是为她好。她有老四夫妇留的盘缠傍身,手脚勤快也能干活,不会白白吃你们家饭的。”
父既出此言,任银朱备了一肚子好话,欲上前拉过兰芙。
“住手。”
院门被人从外推开,震得众人频频回头。
祁明昀长身如玉,面目阴恻,清淡月色之下,不辨眉眼神情,单是从凉薄低沉的话语中,便能感到一股森然与阴戾之气。
屋里没找着人,这倒是有一个。
夜色已深,怎会有人忽然闯入兰芙一介孤女的家中为她打抱不平。
任银朱率先反应过来:“就是你这混账东西纠缠芙娘?”
祁明昀冷厉的双眸从她身上略过,犹如寒光凛凛的刀锋,下一刻便欲暴戾地斩断她的脖子。
任银朱不禁心底发毛,悄然躲到兰木凡身后。
兰芙见他回来,顿时如蒙大赦,心中安定不少。
祁明昀声色恢复寻常,走到众人身前,在一派生疑的目光中谦谦道来:“许多年未见,外祖父外祖母与诸位舅舅舅妈,怕是早已不认得我了。”
崔彩云嗤笑出声:“真是可笑,你玷污了我们家的闺女,还有脸与我们攀亲戚。”
祁明昀嘴角弯起,分明是在笑,却如阴翳如恶鬼般慑人:“二舅妈此言差矣,我与阿芙妹妹清清白白,凭空污人声誉可是要去官府挨板子的。”
这一瞬,崔彩云的面色不比任银朱白,期期艾艾道:“混账,谁、谁是你舅妈?”
兰父与何氏眉头紧蹙,不明所以。
“祖父祖母。”兰芙站到二老身边,拉过祁明昀,“他姓齐,齐子明,就是姑姑当年生下的孩儿。他们一家人在京城行商,遭遇仇家寻仇,表哥走投无路才来投奔我的,他这几日都住在我家,兰瑶说的男人的声音,便是表哥。”
“荒唐啊!”兰木严首先否认,“春吟跟那落第书生跑了,便再未回过家,如今竟寻来一个儿子?荒谬!”
兰芙知道二伯他们信与不信都无关,最重要的是祖父祖母信了便可。
“祖父祖母,他就是表哥错不了,我问过了他家中人口、住所、甚至连开的什么铺子,他都能一五一十道来,你们若不信,可以去问董伯伯,表哥他曾给我写过信,就是经小五的手送来给我的,若不是姑姑同他讲我们家的住所,信如何送得过来?”
祁明昀何其睿智,只言片语便猜出这家人的关系,再加上有兰芙相帮,他毫不犹豫戳到为人父母心中的软处,“外祖父,外祖母,阿娘临终前还时常提及你们,说想得你们的原谅,想回家看看。”
何氏这几日时常梦到女儿,常常夜里醒来以泪洗面,听祁明昀这番话,心底软得不成样子,越瞧他的眉眼越像春吟,颤着声试探道:“孩子,你娘、你娘如何了?”
祁明昀佯装万分涩然:“外祖母,我阿娘因病离世了,我这做儿子的不孝,那晚,阿娘说想回杜陵见见您二老,却没等到天亮便去了。”
何氏一震,泪水滴洒在凹陷的眼窝。
怪不得,怪不得她近来常常梦到春吟。
兰父也背过身去,只见双肩耸动,脚步颤巍。
早知如此,当年,当年便不说那番狠话了。如今天人两隔,竟连女儿的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兰木严与兰木凡也面面相觑,一时无言,眼中笼着哀色。
祁明昀趁此时机,将他对着兰芙的那番说辞又拿出来当着众人的面陈述一番。
二老只当他是女儿留在世间的唯一血脉,方才的疑虑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子明啊,天无绝人之路,索性人无事便好,你就在这好好住着,你那几个舅舅不会赶你走。”
崔彩云紧张绞着衣袖,爹娘老了,想一出是一出,可别把这外甥塞到他们家去,平白多一张嘴吃饭,她可不干!
祁明昀声色淡淡:“外祖父,阿芙妹妹孤身一人,我想与她有个伴。”
兰芙心底一热,盯着他高挑的身影晃了神。
兰父若有所思,看向兰芙:“芙娘,你是怎么想的?”
兰芙垂下头,修长的睫羽簌簌地眨,“我、表哥住我家挺好的,我家空房多,也省得去伯父家挤。”
“也好,也好。”何氏颔首认同。
深夜更深露重,寒气沁人脊骨,代交了几句后,一行人才先后离去。
任银朱一路愤愤不平,越想越不甘心,多年未见的小姑子怎么突然冒出个儿子,今日好好一出戏倒被这样搅混了,往后那齐家小子护着兰芙,更是打不了她身上的主意了。
这小子模样倒是生的好,听他说家中还留有几分产业,来日若能东山再起,何愁不能富贵。
都说这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她家薇儿生得这样水灵,哪里就不如兰芙那丫头了。
思及,脚步踏实了几分。
兰芙将家里的牲畜安置好,熄了院里的灯,与祁明昀坐在屋里的长凳上,二人先是静默,最后是祁明昀先开口:“可是受委屈了?”
这个方位,他的身影完全将那她包围得严严实实。
她倒了一盏茶,抿了几口,嗓音被润得清冽,“家里人就这样,欺人太甚,你莫要与他们过于亲密,当心日后你飞黄腾达了,甩都甩不掉。”
“我不是说了吗,只想住在你这。”
兰芙忸怩垂眸,面色迅速蹿红,耳根如染上火般烧了起来:细声细语:“那你好好报答我一人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