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叶行远带着欧阳紫玉出城,搭乘她的剑光,飞往出海的阳江码头。这一处码头早已荒废,只有巨大的木船在海浪冲击下发出空空的响声,变成了海盗与走私贩子的乐土。
欧阳紫玉的师弟,便是一个走私贩子,名叫苏曼。
他身形魁梧,面容却颇为白皙,双目有神,只是两颊各有三道虎纹,才证明了他并不属于人族的血统。他也是一位剑仙,乃是蜀山剑派的记名弟子,只是由于血统不纯,不能修行更高深的秘传,才不得不下山自谋生路。
苏曼本是海边生长的蛮人,他矢志求道,便出海寻找海外仙岛。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因为他心志坚定,居然真被他在一处荒岛上找到了上古仙人传承,自修成才,如今修行与蜀山已经是别有一家。
不过他感念蜀山恩德,时常去蜀山探望师父,因此与欧阳紫玉结识。
“师弟!你的修行又有进步了嘛!”欧阳紫玉大大咧咧,笑道。
这人也是六品剑仙,叶行远对他颇为客气,向他解释道:“苏先生修为惊人,本官本该在府衙招待,只是如今城中有变,所以不得不低调,在此见面,还请见谅。”
苏曼倒颇为淡然,笑道:“大人客气了,在下地位低微,大人肯折节来见,已是在下的荣幸。闲话不用多说,大人应该是为了花石纲而来?”
他是海上讨生活的人,对海上比锦衣卫还要熟悉得多。欧阳紫玉向叶行远推荐他的时候,叶行远一开始还不信,听他说起花石纲秘辛,这才悚然动容。
叶行远点头道:“花石纲价值百万,被人所劫,现在连锦衣卫都毫无头绪。正是听说先生有线索,本官才来请教。”
苏曼苦笑道:“花石纲是谁卖的,又是谁劫的,在下倒是一清二楚,只是如今货物已经到了他们手里,想要再拿回来,却没那么容易。”
叶行远知道能有这么大手笔的行动,必然不是简单人物,便深吸了口气问道:“到底是什么人?至少也可以让本官知晓,再说其他。”
苏曼摇头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但是真的想从那些人手中夺回货物,实在是太难。这一伙人乃是一群狐妖,为首的名叫胡九娘,神通广大,如今海上的盗匪,都退避三舍。”
叶行远皱眉道:“是个女子?”
狐妖大多来自青丘之国,兴州出海航行去青丘,其实也不算太远——叶行远在颜无邪的死后世界三世考验中,也曾尝试过一次。难道是青丘狐妖在海上作怪?叶行远不由得想起了小狐狸莫娘子。
苏曼神色郑重道:“狐妖大多都是女子,听说这个胡九娘,原本还是青丘国的皇族,因为争权失败,这才流落海上。她可能是三四品的大妖,如今海上的妖寇、蛮族商人都不敢惹她,听说只有沈家与她交好。”
果然是沈家,这几乎毫无疑问,但想不到还牵扯到一个三四品的大妖——不管是三品还是四品,凭叶行远现在手头上的实力都没有办法应付,除非能够调动官军将其一举剿灭,否则还真没什么办法。
但一来花石纲之事是锦衣卫的耻辱,要调动官军当然不能用这件事来说,叶行远也就没有什么合适的借口,二来胡九娘远在海上,就算是调动官军,有沈家给他们通风报信,也无法追剿,除非她自己跑到岸上来。
叶行远心中一动,已有对策,便沉着对苏曼道:“苏先生既然对胡九娘如此了解,想必有办法联络上她?”
苏曼坦然承认道:“在下与胡九娘曾在海上相遇,她欲招揽于我,但是在下不曾应允。不过要联系上她,倒也不难。”
叶行远笑道:“既然如此,就烦请苏先生转告胡九娘,就说有人要与他做一笔大生意!”
苏曼一惊,定定的看着叶行远,问道:“大人是想要以身涉险?这……这可使不得!再说……她只相信沈家,应该也不会与朝廷做生意。”
他虽然是蛮人,但比欧阳紫玉还是聪明得多,叶行远不用多说,显然是想要以自身为饵,勾引胡九娘现身。
胡九娘乃是堂堂三四品的大妖,一出手就有可能要叶行远的性命,这风险未免太大。
何况正如苏曼所说,胡九娘游荡于海上,只相信沈家,朝廷出面,她还未必肯见。
叶行远倒不在意,“我当然不是以兴州知府这个身份见他。你告诉她,我乃是西域豪商,不但想赎回她手上那批货,还能够帮她复国,看她愿不愿意来!”
青丘之国他可是曾经来去自如的,虽然那是一个没有神通的虚拟世界,但是这种大话他说来倒也可信。苏曼惊愕非常,只能喏喏点头。
欧阳紫玉却没有感觉到其中蕴含的风险,只连连点头道:“好极好极,这般有趣!我也要去!小叶你可要带上我!”
叶行远从码头回来,将与苏曼谈的事告知青妃。青妃有些犹豫,劝道:“大人以身试险,诱骗那胡九娘上岸,当然是妙计。只是确如那苏曼所说,实在太危险了些。”
这些海上的妖寇,干得都是没本钱买卖,生性残忍,杀人如麻。真要是一言不合动手,叶行远身处险地,那可是九死一生。
“我也有自保之道。”叶行远苦笑,如果可以,他这个读书人当然不想每次都冲锋陷阵,但现在实在是无人可用。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能扮演西域豪商,又有谁能通晓青丘之国的情况?
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叶行远只能以圣人之言自我安慰,所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不过此事总要等苏曼传回消息,在这段时间,叶行远除了处理公务之外,还要关注粮价的变化。他下令封仓之后,府内和四县粮库倒没什么反弹,毕竟江南本来就是粮食充足之区。秋收之后,刚有大批粮食入库,换出陈粮,这段时间本来就是封仓之时。
不过要清点粮库中到底有多少存粮,叶行远却受到了有形无形的阻挠。府库还好,但府库本来存粮就不算太多,主要平抑粮价的粮秣,全都藏于四县的粮库中。
但叶行远下令之后,连续几日,一直都未有确切的数据回传。
其中必有猫腻,叶行远叹息,他也早料到这种情况,此时却也无可奈何,叫来了陆同知,又让他去催问,“你就说如今本官一定要准确的存粮数据,其他暂且不问,先过了这危机再说。”
叶行远知道自己各处粮库偷逃、转卖之事无可避免,尤其是江南这种几乎不会遭遇饥荒的地方,各处粮仓没有硕鼠盗卖才怪。现在叶行远要是准备逼着查清真相,说不定人家就要玩火龙烧仓的把戏,到时候一无所获,还平白丢了粮食,那才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他也只能暂时妥协,表示出对之前之事既往不咎的态度。
这种事甚至不是这一任上造成的,可能是几十年来累积的亏空,但是叶行远怎么也没料到,后来收集的数据,远远出乎自己的底线。
“四县粮仓,总共存粮只有三万五千石,而且都是陈粮糙米!今年秋收入库的新粮呢?这……这够什么屁用!贪官硕鼠,真是该杀!”叶行远气得几乎要爆粗口。
三万五千石看上去是个不小的数字,但对于一府之民来说,真是少得不能再少。
粗略一算,就算一个成年人食用一升米,那也就是说两百个成年人一日便能食用一石。兴州府天下大邑,连上四县,光户口就有百万人,一天便能也得吃掉五千石米,三万五千石,只够全府之人食用七日。
用来平抑粮价尚且有些不足,何况是与百万石级别的期货交易市场相比?
根据破破烂烂的账册,四县粮仓中怎么也该存粮有二十万石以上,这都损耗到哪儿去了?
陆同知战战兢兢,不敢抬起头来,“大人息怒,若不是大人说不追究,他们也绝不敢报上真的这个数字来。其实各县也不容易,这些粮仓的亏空都不知几十年了,但凡有新粮入库,都要先补以往的亏空,能有些紧急存粮,已属难得。”
他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说了实话,“这三万五千石,还只是表面数字,要是真剔选之后,只怕还要有一两成的损耗。”
这损耗就是只真的损耗了,霉烂、泥沙、干化,根本就没法吃的东西。
叶行远无语,如今他面对着疯狂的百万石粮食期货市场,还有背后几个野心勃勃煽风点火的家族,再加上海上虎视眈眈的妖寇,而他能够动用的武器,仅有三万五千石陈粮。
这仗可怎么打?
“真真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叶行远咬了咬牙,别的不说,玩儿期货这种高级东西,他就不信自己一个有着先进理念的现代人,会玩不过这些自学成才的古代人。
借着这个疯狂的期货市场,叶行远想将他们一举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