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克清愁眉不展道:“这当然是最好,只是琼关并无什么特产,虽有铁、煤、牛羊之类,但比之它地并无特色,如何能让人认准此处?”
叶行远道:“下官思前想后,若是想以自然产物打响名头。只怕琼关铁不如寒园铁,琼关煤更不如固州煤。牛羊牲畜,北方皆有,也没什么特别。
故而只能以技艺加工,拿出独有的产品,方才能撑得起琼关之名。”
他这么一说,姜克清起了兴趣,便问道:“你有什么工匠妙技,能制出何物?”
叶行远笑道:“琼关既然有天生煤铁,平白卖出未免可惜,不若制作铁器,以此为特区的拳头产品。”
听到铁器,姜克清便摇头苦笑,“叶大人说得太轻巧了,炼制铁器,素来是最赚的行当。莫说兵器,便是精良农具铁锅,亦是一本万利,但这都是多少年老铁匠的手艺,传子不传婿,传男不传女。
前不久江南刚出了一件偷师炼铁案,老铁匠用铁锤将学徒活活打死,只因其偷学了淬火法,这门工艺技巧太高,东南诸省已遥遥领先,琼关后起,实难有什么优势。”
他瞟着叶行远,又道:“除非叶大人科举之前,乃是铁匠世家有所秘传?不过定湖也并非以铁器著称啊?”
叶行远当他说话如耳旁风,只淡然道:“具体锻炼铁器,确实需要千锤百炼,非我所能也。不过我学的乃是另一路铸铁之法,只要做好上佳的铁锭,以此为材料制作铁器,质量上就胜人一筹,却未必需要太高的手艺了。”
姜克清听他说得郑重,骇然看了叶行远半天,叹道:“想不到叶大人连这种小技都会,难道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只是此法必珍贵非常,叶大人打算无偿献出?又由谁来制造铁锭呢?”
叶行远笑道:“那当然是琼关特区铁厂了,与票号一样,直接归特区所有,所有红利亦收入官中。不过这炼铁法有些复杂,我当分润一二,以作专利之费。”
这个有先例,票号已经占了叶行远的便宜,姜克清也不好多说什么,便点头道:“这个自然,叶大人可取收益一成。不过这铁厂投资甚大,如今虽然收益不错,不过今年叶公子承诺了税金不低,大部收益都要上交国库,不知该从何处出资,又该由谁主事?”
他顿了一顿又皱眉道:“再者这机构为何以‘厂’名之,而不曰‘局’、‘署’?莫非大人想请宦官出马,收益归于皇上内库么?这可有些不合规矩。”
其时东厂、西厂太过有名,先帝时还有闹得更厉害的内厂,清流听到一个“厂”字都觉得牙疼,哪知叶行远只是信口言之。
不过叶行远觉得这主意也不错,琼关特区毕竟是在隆平帝的大力支持下建立起来的,日后少不得还要作诗作歌歌颂一番,不过在此之前,实际利益也可分润部分。
铁器收益甚高,又关系到国计民生,这一部分产业若是不对皇帝示好,只怕他心里也会有疙瘩。叶行远便将错就错道:“铁器非同等闲,吾等忠君爱国,自当为陛下分忧。铁器厂由宦官监管,收益献于内库,只要收支上做得账目准确,便无大碍。”
他又提醒了一句,“矿税可原本就是收入内库,这铁器也算是矿物衍生,似也说得过去。特区建立,乃是陛下与朝廷大力支持的结果,既然如此,亦当回报君父,难道大人有不同意见吗?”
说起矿税,姜克清又是一阵头疼,这是隆平帝胡来的后遗症,江南一地当年抗税最为严厉。姜克清那时候未中进士,尚不成熟,更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冲锋在第一线。不知道与收税的太监打过多少架,心道要是把皇帝这个心思给勾出来,那可又是大麻烦一场,干脆便听之任之。
含糊道:“叶大人此议亦可,便由你上奏朝廷,来筹办这个铁器……厂吧。”
叶行远的话姜克清还没有完全相信,谁知道你能不能炼出上好的铁锭,到时候质量不过尔尔,那赔的也是内库的钱,刚好可以借机参奏叶行远一本。
听姜克清首肯,叶行远大喜,他其实赚钱的手段与产品还多得很,之所以想到铁锭,便是想借机将几座矿给整肃一番。如今姜克清让他筹办,他当然毫不犹豫拿鸡毛当令箭,不把事情搞大誓不罢休了。
当天晚上,叶行远除了动用锦衣卫特权,上秘折给皇帝,说明了建设铁器厂的计划,请皇帝派一位宦官下来监管。第二天就以转运使衙门的名义,发了好几张帖子,邀请琼关最大几座铁矿和煤矿的主人到衙门赴宴。
这些矿主心中有鬼,收到帖子之后心惊胆战,便偷偷的先聚在一处商量。
琼关县东面最大的富铁矿主姓沙,因为最为吝啬,人称沙一毛。此人正当盛年,体格魁梧,但却甚为胆小。他便是在蛮人来袭之时,因为历年都多贿蛮人,仍然还保持开采的矿主,如今转运使衙门见召,他怕事秋后算账。
便担忧道:“我们四家产业在琼关县已有百年,也赚了不少钱,以往县衙在日,不怎么瞧得上那七品芝麻绿豆小官儿。哪知道皇恩浩荡,竟废县设区,如今是正五品的转运使衙门,这再往上一部,就可算部堂高官,我等不可小觑了。
按说今年的年礼与孝敬都送上去了,接风宴也开过好几次,他们突然相召,不知道会不会要对我们不利?”
另一家铁矿矿主姓孟,他狂妄道:“区区一个五品官又算得什么?沙大哥你可别忘了,咱们去省城,也是抚台、藩台的座上客,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看他们突然出妖蛾子找我们,无非是想打点秋风。”
最小的铁矿主姓毛,他消息灵通,忙道:“这不可能,咱们矿上虽然有钱,但其实一天也有限。我倒是听说自从互市开了,票号日进斗金,转运使衙门如今不再是那穷县衙,可发达的很呢。”
煤矿主姓金,他肤色黝黑,烦躁道:“若不是要钱,叫咱们去干什么?矿下一大堆事,哪个耐烦应酬这些官儿?”
金矿主说出了四家共同的心声,他们习惯了天高皇帝远,只要省城的贿赂到位了,县里哪能管得住他们?久而久之,这几位矿主就养成了趾高气扬的脾气,自觉老子天下第一,在琼关这一亩三分地上谁也不认。
当初叶行远抵达琼关的时候,这几位矿主也只是请客吃了顿宴席,随随便便捐了点微不足道的银子意思意思,后来叶行远忙着整顿内部和备战,也懒得与他们计较,此时才到了算总账的时候。
孟矿主赞同金矿主之言道:“我看这次咱们不用亲自前去,便遣几个子侄辈带上礼物去拜访,也就罢了。”
沙一毛老成持重,他略作思索道:“也不必急于做决定,先遣人去衙门打听打听,到底是为了何事。正使副使两位都是进士老爷,非同一般,无事不登三宝殿,咱们弄清楚了才不吃亏。”
众人都同意他,便各自遣了家人,到衙门中去打探消息,不一会儿家人回来禀告。说是叶副使有炼铁之法极为了得,要请皇上派宦官到琼关来建铁器厂,故而想与诸位员外商量,看有没有可以合作的地方。
这消息一出,四位矿主都打起了小九九。三位铁矿主因为缺乏炼铁的本事,所以向外都是直接贩卖铁矿石,金矿主的煤也得运去远地。
如果说皇帝当真在此地建了铁器厂,那也就成了这几家矿的大主顾。他们又能卖个高价,又省了一大批运输的成本,这是赚钱的生意,万万怠慢不得。
于是各自整肃衣冠,已经打定好主意不管别人如何,自己都会去赴宴了。
孟矿主嘀咕道:“别的都好,只叶大人为何要请阉人来主持此事?老子一辈子最恨没卵子的货,他们一来必定还要盘算咱们家矿税的主意,到时候又得破财消灾。”
金矿主笑道:“矿税早已被内阁诸位阁老废除了,便是皇上都不能重提这两个字,你又担心什么?我就说咱们身后都有人物,便是状元又敢拿我等怎样?原来是挑咱们发财。”
他们骄横惯了,更觉得此事又是一注大财,甚为得意,晚间便兴冲冲往转运使衙门而来。
叶行远知道这些人是什么货色,并不放在心上,便命人将他们请入后衙,自己却并不出现,让他们在那儿干等着。直到这几位矿主心浮气躁,才到门外偷听。
起初这几位矿主还算平静,但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慢慢就消磨了耐性。孟矿主骂道:“我们便是去抚台衙门,他老人家也是客客气气,这区区一个转运副使,怎敢对咱们如此怠慢?
别说不来陪客,便是酒水也无,难道要叫咱们饿着肚子等他?不行,我去揪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