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典吏拂袖而去,叶行远宽慰过欧阳紫玉,却忍不住要先赶回潜山村,他见不到姐姐的情况,就放不下心来。至于县中之事,叶行远有预感,他早晚都要介入,只怕跑都跑不了。
潜山村中平日就颇为宁静,到了冬天村中闲适,没有什么喧嚣热闹处,但今天却有一阵尖厉的骂街声破坏了和谐。
“你这个不孝的儿媳妇!仗着有娘家弟弟撑腰,就不敬公婆,不理丈夫,独自带孩子住在娘家!你们来评评理,世上哪有这个道理!”刘婆中气十足,堵在叶行远家门口大骂。
当然此时叶行远游学未归,在家中只有他姐姐叶翠芝和外甥女霞儿在。叶翠芝涨红了脸,低头垂泪,只用棉布堵住了女儿的耳朵,不忍让她听见这些污秽言语。
“娘,祖母为什么要来骂我们?”霞儿年方四岁,却生得甚是乖巧,既稚嫩又不解的向叶翠芝询问。
叶翠芝鼻子一酸,轻轻抚摸女儿软软的头顶毛发,半晌无语。这由来已久了,本来当日因为刘敦说要休妻,她一怒之下回了娘家,便打算断了这姻缘,走出这泥潭。
后来因为叶行远中了童生,眼看要青云直上,刘家又后悔了,三番五次巴上来想要将她接回去。但叶行远看得清楚,知道刘家是虎狼之穴,一再苦劝姐姐要想清楚。
当叶行远入府城游学,筹备明年府试的时候,也曾交待明白,与刘家约法三章,说好是等他从府城回来之后,再解决与刘家的婚姻之事。
一开始刘公刘婆对叶行远颇为忌惮,倒也不敢违拗,每逢年假,便把叶翠芝之女霞儿送来,又让刘敦时时送些吃食,是示好之意。
叶翠芝本就心软,也就渐渐回心转意,只是因为信赖弟弟的判断,所以才并不急于返回刘家,只静观其变。
谁知刘家的态度没好足两月,便又翻了脸,这一次不但是要将叶翠芝赶出刘家,连亲生的孙女儿都不想要了。有一日刘敦将女儿送来之后,便再不来接,叶翠芝心中疑惑,托人询问,却被刘婆一顿痛骂。
不仅如此,刘婆还隔三岔五,来叶家寻衅骂人。初时叶翠芝还与她争执,顺便想要问清楚到底刘家是怎么个意思。
但刘婆顾左右而言他,只骂人,不回话,也不讲理。叶翠芝气愤之下,实在不愿再与婆婆说话,每逢刘婆来骂,只躲在屋中当没听见,但心中到底委屈。
兄弟远在府城,娘家没个撑腰的人,终究是受欺负。这一段时间叶翠芝也打听清楚了,自叶行远去府城之后,县城的局势一日比一日紧张,县尊与欧阳举人为首的士绅几乎要打起来了。
而叶行远毕竟是欧阳举人提拔的,与黄典吏一伙几乎可说已经势不两立,况且刘敦去县衙做了捕快,还要指望县太爷提拔。
故而刘家这是想与叶家掰扯干净,顺便还因为黄典吏的私人恩怨,不断来打叶行远的脸,也算是一种讨好县太爷与黄典吏的方式。
在刘婆的脑子里,也就这么点见识了,她觉得这确实算自己表现决心了。反正刘婆这一介泼妇,也不在乎什么面皮,撒泼打滚这种事还乐在其中,一般人哪能与她一般见识?叶行远反正不会回来过年了,怕他作甚?
此时刘婆两手叉腰,戟指喝骂,站在街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自觉威风凛凛。“你兄弟如今去了府城,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来给你撑腰?我们刘家娶不起你这样的媳妇,也真不知道叶行远好歹是读书人,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姐姐……”
她骂得兴高采烈,却说叶行远在归阳县与欧阳紫玉暂时分别,急匆匆从山路赶回家,刚进村口,就隐隐听见自己名字。
他本就为姐姐提着一颗心,再竖起耳朵听了听,感到这声音甚是熟悉。待听清是刘婆骂人,不由勃然大怒。
叶行远疾步冲进村中,一路跑一路大喝,“刘婆!你安敢欺人?叶行远在此!”
刘婆吓了一跳,有半句话噎在喉咙口,面色涨得通红,不停咳嗽了几声。只见叶行远握着拳头劈面而来,难免胆怯,退了两步道:“原来叶公子你回来了……”
不由得心里犯起了嘀咕,不是说去府城考秀才么?怎么不到腊月便回?难道是打算过了年再回府城?这也未免回来得太早,就这怠惰性子,恐怕也考不中秀才!
小山村消息闭塞,黄典吏知道恩科已经结束,家中没有童生的小村居民,却连朝廷举办恩科都未必知晓。
叶行远又是没几天便匆匆忙忙赶回归阳县,此时秀才名单估计刚到县里。黄典吏都未曾知晓他中或未中,而且黄典吏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第一时间来知会刘婆。
刘婆想起黄典吏对自己的承诺,又想起儿子吃上了官家饭,腰杆不觉硬了两分。再看叶行远身边没有那位敢打人的女汉子在,胆气再壮几分,只嘀咕道:“叶公子去了府城几日,气焰越发盛了!我自管教儿媳妇,又与你何干?”
叶行远暂时懒得理她,叶翠芝听到兄弟的声音,开门迎了出来。叶行远先将包袱和礼物交给了她,又摸了摸霞儿的头,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叶翠芝摇了摇头,只惊惶道:“弟弟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府试之前,都要呆在府城么?”
她这时候想着的还是弟弟的前程,自己在村中受些委屈算得什么,只要弟弟能科场得意,还怕没有自己的好日子过?纵然是弃妇下堂,大不了离乡背井,带着女儿依托弟弟,这日子也尽可过得下去。
刘婆凶猛,刘敦又是个懦弱的性子,虽然他当了捕快之后,这一阵还偷偷来看过女儿几次,也算是良心未泯。但终究是个怕父母的货,不能当门立户,叶翠芝早已心死。
叶行远笑道:“回来自有缘由,总之姐姐不必担心,你先带着霞儿进屋去,让我料理掉这刘婆,再来与你说话。”
如果叶行远是童生身份,在这乡村之中或许还得顾忌几分。但如今他是堂堂秀才,府试案首,若在这潜山村之中还嚣张不起来,也就枉担了这天子门生的名号。
其实叶行远还记着一个仇,当初他社学突围,正春风得意之时,就是刘婆堵门泼妇骂街,让他承受了人生第一场惨败……要不是欧阳紫玉突然出现,出手打跑刘婆,挽回了他几分面子,当真就只能龟缩不出了。
如今他发现清心圣音神通,可以用于骂战,身怀屠龙之技,正拔剑四顾心茫然,居然有人不开眼来挑衅,岂能不用?
叶翠芝还有心担心道:“你是读书人,可不能不顾读书人的体面,不要与乡间泼妇一般见识……”
叶行远点头,“这我自然省得。骂人是读书人的雅事,岂能算是骂街?姐姐只管放心,带着霞儿去吃点心,且看我的手段。”
他将叶翠芝和霞儿哄回了屋,这才冷冷的转头面向刘婆,责问道:“听说你们刘家又勾搭上了黄典吏?那刘敦当了捕快,你就不想要我们这们亲戚了?还是得了别人授意,才敢来欺负我姐姐?”
经历了府城诸多变故,又见识了张知府等高人的手段,不得不说叶行远的眼界也开阔了许多。许多小事不用亲见亲闻,略一思索,便能推断个七八分。
黄典吏深恨欧阳举人和叶行远,他都敢去找举人府的麻烦,还试图带走欧阳紫玉,对叶行远自然更不会客气。只没想到这人手段下作到这种地步,即使叶行远躲去府城,他还要找妇孺的麻烦。
“哎哟哟!”刘婆叫唤一声,拿着花帕子捂住了嘴巴,尖刻道:“叶公子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刘家的家事,与你们读书人和官府里老爷有什么关系?叶翠芝不守妇道,我是她的婆婆,我就管得!
清官还难断家务事,何况你区区一个童生?你若让开,我不牵扯到你,你若敢仗着读书人的身份欺负我这老婆子,我就敢吊死在你家门口,看哪位老爷还敢在考试取中你!”
这两月间刘婆经黄典吏教诲,倒是知道了读书人的弱点。读书人狡狯,你与他们讲道理是不成的,就算是黄典吏也说不过他们。
但读书人都爱面子,若是跟读书人胡搅蛮缠,泼妇骂街,那读书人反而是秀才遇到兵,不知该如何下手了。尤其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更是对读书人有奇效,有哪个读书人不怕坏了名声?
刘婆这招“吊死在你家门口”一出,大约普通的读书人都只能喏喏而退,根本不敢与之争锋。可说是威胁极大的大杀器,但叶行远岂是一般的读书人?
他长笑一声,“想不到三月不见,连你这泼妇都有了几分长进,甚好!我还怕你一下都挨不住,那就没什么趣味了。”
刘婆身子一震,本能的有一种不祥预感。但终究是死鸭子嘴硬,昂头瞪着叶行远,冷笑道:“好呀!我倒要看看,你这读书人敢把我这老婆子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