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狡兔藏三窟

东东忽然明白,其实自己的对手一直都不是那一望无际的大海,而是海上那位无名老人。这位无名老人,他一直都在借着波涛汹涌的大海,还有那喜怒无常的浪花戏弄着自己。

兵相士,这三个本不相关的棋子,在这位瘦弱的无名老人手里却成为了最锋利的武器。

兵相士,这三个在无数棋友心中是最没杀伤力的棋子,却在老人手里,成为了东东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实在没想到对面这个看上去没什么战斗力的老人,竟然把象棋玩的如此出神入化。她惊恐的望了望四周,那些和善的,挂着笑容的大叔,大爷们,在她心中形象也伟岸了许多。

“小杨老师没有骗我,那个叫做阿吉的哥哥,的确是这间公园里棋力最低的棋友。”东东失落的这么想到。

“没想到,老周你的棋下的还可以啊!”老张望着这“险象环生”的对局,他拍了拍老周的肩膀夸赞道。

正所谓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在老张瘦猴这些外行人眼里,老周是“千辛万苦”的鏖战之后才略胜了东东一筹。但在阿吉,东东还有杨铮这些内行人眼里,老周啊,从落子的第一步开始,就掌握了棋盘上的主动。

他也用这盘棋阐述了为什么这路棋叫做狡兔三窟。

因为这盘棋的关键点,在于棋盘上经常被人忽略的兵相士三子。兵,只能前进一格,所以在棋盘开局的那段时间并不引人瞩目。相象同样因为不能过河,往往被人用来防守,更别提那只能在九宫格蜷缩的双士,它两因为主帅将的原因,也经常在棋局后期才能被人重视。但狡兔藏的三窟也分别藏在这三子之中。

虽然兵在前期因为过于笨重,不会是像車马炮般引人瞩目,但兵的作用,有时可要比車马炮更加重要。兵,最大的作用,就是搅乱敌方的阵型,让敌方无路可走。

在象棋棋盘中,最灵活的棋子当属于“马”,但“马”最怕的其实还是那被常人看不起的小兵,兵既能蹩马腿,也能迫马退回军。

小小的兵卒在老周手里,就像海上老人的鱼叉,一次又一次的逼迫着东东双马回营。能把兵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东东也是第一次见。她本想学着老周的棋路,也去用兵去逼迫着老周双马回营,但她却又犹豫了,因为棋呆子曾教过她,兵乃杀道。只能前进去孤独一掷,而不是像老周这样“停滞不前”。

也正因为这份犹豫,在开局对于“兵”的理解还有博弈中,东东不知不觉就落了下乘。但她仍然相信棋呆子,也相信着棋呆子传授她的棋道,她一步一步的移着兵,就像精卫填海那样执着,可到头来,精卫填不满大海,她的兵也在建功立业的途中被那角度刁钻的飞象所擒,死于途中。

她很不理解,为什么棋呆子传授她的棋会输,也不理解,兵者究竟为何道。直到她看见了那与老将饮酒作乐的双士以及最后飞进花心的黑炮,她才恍然明白。

兵,本无道。

也毕竟,棋永远是死的,每一局棋谱都是教你如何去下死棋,但对手却永远是活着的。因为,对手会按照棋力不同,他们的下法也会有所不同。高深的对手永远不会按照棋谱去给你喂棋,他会在原计划的棋谱途中变棋,让棋谱上的死棋“活”过来。

棋呆子教给她的,是死棋。这种死棋的的确确可以去克制那些不懂棋的,和对象棋一知半解的新手,因为他们会以他们的惯性思维去“喂”棋,让棋子按照棋谱去运行着他本来的轨迹。但懂棋明棋敢去赌棋的人,他们会习惯的去藏棋,会在每一步前进的途中,藏着一手后手。就像这盘棋,她要是吃掉花心炮,那将帅照面对手就赢了。但她要是不吃掉这个花心炮,对手那死死蹩着马腿的小卒只要前进一步,那她到头来仍然也会输。

她输得心服口服,也输的怀疑自己。

但她却依旧没有怀疑棋呆子,因为棋呆子一直都跟她说,要她仔细去专研着这路棋,也因为她说,她的未来,也只有依靠着这路棋。

……

老周盯着快要哭出来的东东,他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因为在与她下棋的过程中,他看出东东其实天赋并不高,但她的心智却很坚定。至少,能把南城李家的“绵里藏针”下到最后的人,也不常见了。

毕竟,就连李家最辉煌的一门三大师时代,都没有一个象棋大师,会从始至终用“兵”作为最后决胜的关键。

东东做到了,她大概很坚信,她的未来也只有这一路棋吧?

虽说老周心里有些不好受,但经历过无数风雨的老周,绝不会为一颗只能长成普通大树的幼苗而感觉到惋惜,他在乎的可能只有被他视为弟子的杨铮。

他站了起来,没有理会老张他们的夸赞,他往人群里走去,他看见了沉默不语的杨铮,他轻轻说道:“看清楚了吗?这就是狡兔三窟,藏兵是为了防马,藏象是为了防炮,藏士也只是为了在最后,让对手走出将帅照面的僵局。这狡兔三窟,其实也只是弱者为了保护自己掩盖自己低微的棋力罢了。”

杨铮默默听完了老周对“狡兔三窟”这路棋的评价,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也波涛汹涌起来,他望着强忍着委屈,又乖乖喊着阿吉继续练习老周口里“狡兔三窟”棋路的东东,他突然平淡地小声问道:“东东她真的没有象棋天赋吗?”

老周没有回话,但他的眼睛却出卖了他肯定东东没有象棋天赋的想法。杨铮心中的大海也因为老周有些惋惜的眼神,莫名的平静了起来。

“但我觉得她还是有天赋的。”杨铮笑了。

他看着东东扫开了心中所有的怀疑,又重新练习着“狡兔三窟”的样子,他又肯定地说道:“至少,她相信着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