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衔哥哥”这个称呼谢云苔迄今也就叫过三次。头一次是他情绪低落,她拿这个哄他;第二次便是昨天,因为二人已数日不见,她想他了。

这两次都是柔情蜜意,含着万般情愫。唯独当下这次不同。

当下这次,谢云苔是叫给父亲听的,怀着三分刻意两分怨气。于是她一边开口一边愧疚,觉得这样不好。她心下清楚父亲的百般阻挠都不过是为她着想,可这些日子的僵持下来,她心中终归有气。

父亲不肯听她说,才会逼得苏衔这样来求陛下。

是以谢云苔并不多看谢长远,自顾自将苏衔往后一推,推得他坐到地上。

苏衔顿时拧眉,吸着凉气,腿顺到身前便僵住,一动不敢多动。

谢云苔也紧锁起眉,长声哀叹:“你何苦呢……”她边说边伸手帮他揉腿,又小声呢喃,“男儿膝下有黄金呢。”

殿中宫人都安静无声,谢长远虽觉不妥,然身在紫宸殿中也不敢做什么。只得铁青着脸,依宫人指引坐到一旁。二人便都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谢云苔给他揉着腿,他身子后倾,手肘支在身后,一语不发地看她。

她真好看。苏衔不知第多少次这样想。

……看什么看。谢云苔偷偷地睨他。

她早上出来得急,顾不上上妆,连发髻也挽得勉强。遍身的饰物只有一支玉钗,连耳坠也来不及戴上一对。

“黄金哪比得了你啊。”看了会儿,苏衔抬手忽而笑起来,抬手抚她的脸。谢长远郁结于心:“苏……”话到嘴边想起什么地方,又沉沉改口,“丞相大人。”

苏衔置若罔闻,谢云苔也当没听见。揉了会儿,伸手扶他的胳膊:“起得来么?”

她觉得总这样坐在地上终归不好,万一陛下突然回来了怎么办?

“起得来啊。”他咂一声嘴,手一撑,起得干脆利索。本欲好好搀扶的谢云苔一愣,旋即明了:“你又骗我!”

“哈哈哈哈哈。”苏衔没脸没皮地将她拥住,“我想你了啊,从昨天看不着你到现在,想了一整夜了。”

“一整——”谢长远面色骤变——这话什么意思?他们背着他私会过?!

他自幼乖巧懂事的女儿,如今为了这厮有事瞒他了?!

苏衔的目光从谢长远面上一划而过,旋即又垂下来,整个人懒洋洋地搭在谢云苔肩上:“不许生气哈。”

谢云苔翻翻眼睛:“我才不气,不然迟早会被气死的!”

他太会气人了。再说,他腿没事当然最好啦!她只庆幸他有这份功夫护体。

想了一想,她轻叹:“我们去跟陛下谢罪吧。”

苏衔挑眉:“谢什么罪?”

“这种事怎么好惊扰陛下呢!”她攥着他的手,语中含着担忧的恳求,话又偏不客气,“你若不去,我自己去!”

“我去我去。”苏衔无可奈何,“再让我抱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去,行吧?”

“……好吧。”谢云苔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谢长远在旁看着,早已气得额上青筋直跳,却实在不能发作。压抑半晌,气恼里又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他竟然觉得若只这么看着二人,好似也挺般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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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姑娘给丞相大人揉了腿,又道不该为这种事惊扰陛下,劝丞相大人来向陛下谢罪。丞相大人似不太肯,她便说若大人不来她就自己来,大人便答应了。”

“征勇侯的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未说什么。”

宣政殿中,宦官将方才所见一五一十地禀奏上去,皇帝一语不发地摆手,宦官便告了退。空荡的殿中安静下来,皇帝俄而一声冷笑:“一个谢氏都比他懂事!”

皇长子坐在下首的位子上,忖度询问:“父皇当真不准这亲事?”

“朕能许他自行成亲已是容让,他想让朕赐婚,不行。”皇帝烦乱地摇头。

“可征勇侯不点头……”皇长子喟叹,“二弟的性子父皇清楚,这事不顺了他的意,总是不能了结的。”

皇帝沉默不语。

这么多年来,但凡他能承着的事他都能纵着苏衔。可此事实在太有违礼数,他默许他们成婚都要准备着看群臣弹劾,真下旨赐婚更要满朝哗然。

“朕再想想。”皇帝沉声。

紫宸殿里,苏衔与谢云苔又温存了会儿便分开了。苏衔道自己会去谢罪,让她先回家去,谢云苔摇头:“我等你。”若陛下怪罪,她不想他一个人担着。

“别乱想。”苏衔看穿她的想法,咂了一声,朝谢长远一揖,“爹,我去了哈!”

“……”谢长远阴着张脸,没有回应。

苏衔无所谓地笑笑,就径自离了殿。谢云苔看看父亲,心知自己方才的一举一动怕是都能气到他,忽而心虚,低眉顺眼地回到他身边去。

谢长远抬眸看她,她没底气回视,目光垂在地上。

谢长远打量了她不知多久:“你是真喜欢他?”

在他眼里,他的阿苔还是个小姑娘,她从前说肯嫁给苏衔,他也觉得她思虑欠妥。但方才二人的相处间他看得出她满心的爱意,看得出她对苏衔的心疼。

谢云苔仍低着头,微微点了点:“他待我当真很好。”

谢长远目不转睛:“倘若他日后变心呢?”

“谁又敢贸然许诺自己一辈子不会变心呢?”谢云苔静静地回思着苏衔曾与她说的话,“心思是不好控制的,可我信他纵使心里另有旁人,也断不会薄待我,爹不必怕我过得不好。”

谢长远锁眉沉吟:“你该知道外面都如何说他,还肯信他不会薄待你?”

“总是眼见为实,外面的传言再多也终是虚的。”谢云苔说着苦叹,“街头坊间不曾有几个人当真见过他,朝中百官虽与他日日相见也不曾和他一个屋檐下生活过,我却曾日日与他相伴。爹为何宁可听他们说也不肯听我说?”

“我……”谢长远忽而被问住了,继而摇头,“爹岂是不肯听你说?爹是怕你受委屈。”

“爹一会儿要我另嫁旁人,一会儿又说索性养我一辈子,我才是真的委屈。”

“阿苔……”谢长远哑口无言,再想想苏衔语中透出的他们曾背着他私会的意思,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女儿大概真是有些怨他了。

谢云苔轻声又道:“我知道爹为我挑选的那些公子也都极好,可他们……他们也未必就不会变心啊。爹爹如今觉得在身份上压得住他们,可万一他们日后飞黄腾达了呢?这又哪里防得住?”

“变心之事远在将来,遥不可测。眼下我却知道,爹爹看中的那几位公子,谁也不会为了娶我在御前跪上一夜了。”

纵使苏衔内力深厚跪一夜也伤不到他又如何?这一夜总归是难熬的。

谢长远默然,谢云苔所言他自然明白,她说的眼见为实也不无道理,可坊间那么多传言总也不是凭空来的吧?他就这么一个女儿,恨不能为她将一切危险都挡开才好,哪怕苏衔当真是个好人、嫁给他遇上不幸只是“万一”,他也不愿去赌这“万一”。

谢云苔望着父亲,看出父亲这是动摇了。

咬一咬牙,她屈膝跪地:“爹。”

“你干什么!”谢长远赶忙拉她,她一挣,不起:“事情已然闹到紫宸殿了,成与不成,求爹给个准信。爹若点头,我就嫁给他;爹还是不肯,我就出家去!”

谢长远一惊,低喝:“胡闹!瞎说什么!”

“不是胡闹。”谢云苔抬头回望,美眸明亮,坚定无比,“我知道爹爹为我用心良苦,来见我的公子们都是好人,亦知爹爹真有心养我一辈子。可不能嫁给他我不开心呀!若要这样勉勉强强地过活,还不如出家去,遁入空门了却凡尘纷扰,我再不想他,也就没了那么多执念磨人。

谢长远怔然,惊吸凉气。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是认真的。

谢云苔垂眸,她确是认真的。近来她日日都在忧心这门婚事,已然茶饭不思,只想嫁给他。若爹不点头,她就只得继续这样茶饭不思下去,那可当真不如出家了算了。

这是她当下里的真实想法。

再往后……日后再说日后的事。若出家后她后了悔觉得还是凡尘里好,那就再还俗呗。

苏衔是那样一个潇洒恣意的人,她与他过得久了,便不由自主地觉得许多事都不必忧心太过,顺着心思来就好了。

“阿苔你……”谢长远哑音说不出话。靠在椅背上怔忪良久,他苦声一笑,“长大了,不由爹管了。”

“早就长大了。”谢云苔薄唇轻抿,“爹不必再将我当小孩子护着。”

宣政殿,苏衔叩首问安,继而立起身子告罪,态度尚可。

皇帝不咸不淡地看着他:“你非娶她不可?”

“不娶也可。”苏衔低眼,“那就一辈子不娶。”

“……二弟。”皇长子都气笑了,揉着太阳穴摇头不语,目光投向父亲,皇帝亦是满面无奈。

“但朕不能下旨赐婚。”皇帝无声长叹,“你执意如此,朕也只能劝征勇侯松口。”

苏衔心弦一松,再度叩首:“谢陛下。”

还是“陛下”,不肯叫爹。

皇帝面色发沉,一些疑问呼之欲出,涌至嘴边,终被他生生忍下。

复又一叹,他扬音:“来人。”

姜九才即刻入殿,皇帝又道:“去请征勇侯来。”言毕,皇帝又看看眼前的两个儿子,摆手,“你们先出去。”

“儿臣告退。”“臣告退。”二人齐齐一揖,退出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