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容可儿得知猪头受伤只是怨恨和自认倒霉,那么朱敏得知这个消息就是晴天霹雳。而热恋中的爱淘收到短信,差不多要疯了——已经在歌坛崭露头角的新星墨留香,在参与猪头抢夺迪吧地盘的打斗中,将人致残,目前已被刑拘……
猪头朱自干在城南开了一家迪吧,面积很大,集歌厅、桑拿、迪厅和酒吧为一体,一共四层。经过精心的筹备,迪吧定于四月初开业。猪头请已小有名气的墨留香前去捧场,也将自己手下的兄弟和亲朋找去了。
场面很隆重。猪头混久了三里屯,自然也学了些经营策略。城南虽然老外、白领少一些,但外地人多,龙蛇混杂,是个真正的“江湖”。这正是猪头喜欢的。他将消费水平往下压了压,认为只要服务到位,不怕没人来。
但猪头此举惹毛了街对面的地头蛇向龙,人称龙哥。此人以阴狠著称,在城南江湖较有威望,当年浙江人与东北人火并的时候,正是他出面调停的。龙哥坐过十几年的牢,出身于大红门外的村子里,从小以打架出名。他在猪头对面有几个店面,经营发廊、浴室、歌厅、酒吧之类,但规模都不大,门脸弄得有些土。一开始,猪头在他对面租下房子装修时,他还没在意。结果,装修完了的效果让龙哥如坐针毡,特别是猪头按部队的标准训练保安,大清早就喊着“一二三四”从门前跑步,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最要命的是,猪头不知从哪里搜罗来一批小美女,还请来戴墨镜的专家教仪容举止和服务技巧,使龙哥敏锐的意识到:只要对面一开张,自己的生意就歇菜!
龙哥没多少文化,但多年摸爬滚打,心机已磨炼得很深沉了,没有轻举妄动。他开始托人打听猪头的背景,了解到这家伙在道上也挺硬,就想了个讲和的办法。
龙哥找人给猪头送了请柬,邀请他喝酒。猪头实际上早就了解过了龙哥的背景,认定他是个村里长大的土鳖,心想就是来抢你生意的,喝了酒,就不好说话了,没尿他。送请柬的人回去说,朱老板说没空,还请咱们把请柬印得好看一点。龙哥气得差点吐血——他最恨别人说他土!
其实猪头不去喝酒,还有一个原因:他现在太缺钱了,心头焦虑,实在没心情。入股晴天娱乐是真金白银,一时见不到效益,推小墨虽然初见成效,但离真正红透,尚需时日;两个歌厅因为地段不好,只能保本,能倒倒账罢了;一家琴行只是附庸风雅,几乎是赔本的买卖。再加上手下的兄弟多,维护各方社会关系也要钱,开销大,所以不得已才另起炉灶,到城南整这个综合的娱乐场所,希望能有新的发展。然而把这个综合类的新店装修完,他已债务缠身,急着想找钱。
容可儿当然不是他战友的妹妹,去许重那里的确是他安排的,事先就付了可儿十万的“劳务费”。当然,猪头没有宋时鱼想象的那么阴险可怕,就是想让可儿先用身体跟许重交流,然后逐步影响他,一来看他能否拆借资金,二来许重在银行系统有人,自己的几摊子事看起来也还可以,或可帮助通融,贷款经营城南的生意。猪头的策略是先以可儿的身体作为铺垫,再以自身的社会关系作为交换,思虑颇为周全。特别是银行系统,他连门都摸不着,多年来折腾生意都是东拼西凑的自有资金。他深知,要想把事情整大,没有银行的钱,都是扯淡。许重现在的钱,如果他不是从银行出来的,与领导关系处理不错,贷款容易,他做个鸟啊,恐怕连广本都开不起,更别说宝马了。
猪头的如意算盘是开业这天把许重请去,让许重看看他的排场,再提借钱的事。许重要是不借,就好提请他帮助贷款的事了。可是一打许重的手机,关机。问容可儿,可儿说许重出差了。猪头就没多说。在内心里,猪头没把可儿当回事,因为可儿不过是他一次在歌厅打架时“见义勇为”,让兄弟们救下的。那时可儿因嫌一半大老头口臭不愿侍候,惹毛了客人。猪头当时的确是看不惯欺侮小姐的客人,认为小姐也是劳动人民,有权罢工。但事后睡完可儿后,他灵机一动,觉得这可儿技术一流,干脆让他去勾引许重算了,反正自己身边又不缺女人。于是,猪头找人为可儿做了假学历证书,在资金紧张时也塞给了她十万元,让她务必搞定许重。可儿在人肉交易场所干烦了,当然也愿意尝试新的赚钱方式。不过猪头告诉可儿,如果不听他的指挥,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得把她脚筋挑了。可儿知道猪头的厉害,当然不敢有丝毫怠慢。直到确定猪头成了重度脑震荡,连自己的老姐都认不得了,她才觉得自己解放了,收拾细软逃之夭夭。
事后,许重庆幸自己那几天关了机。如果没关机,去参加了猪头的开业仪式,就算不会落到小墨的下场,恐怕也难保全身而退。
当晚的情形,一开始的气氛是非常融洽的。猪头邀请的人,自然是与他有交情的,捧场也卖力。猪头决意弄成一个狂欢节,低价试营业,事前就叫人发了小广告,果然是一派兴隆的景象。酒至半酣,猪头隆重推出了墨留香,场下的女孩们顿时发出了尖叫声。随即,墨留香登台演唱,把气氛推向高潮。
然而猪头的姐姐朱敏在震耳欲聋的音响声中呕吐了。她不习惯这种场合。猪头最心疼大姐,可是这当口他不能闪,酒还没敬完呢。聪明的爱淘会意,主动要求陪朱敏离开。猪头大为感动,让自己最得力的兄弟马伟开车护送,并叮嘱必须先到医院去看看,如无问题再回家休息。
也许是阴差阳错吧。如果当晚朱敏、爱淘和马伟在场,或许情形会是另外一个样子。这个世界上,只有朱敏能喝止弟弟,也只有爱淘能叫停墨留香。至于马伟,如果他在,会更好地保护已经喝多了的猪头。然而事情没有假如,悲剧还是发生了。
龙哥带人进来砸场子的时候,猪头已经喝高了。墨留香还在唱歌。他也喝了酒,新歌就那两首,一会儿就唱完了,只得唱老歌。毕竟是歌坛新秀,观众百听不厌。数曲唱罢,墨留香再下场喝酒。猪头此时坐在最前边靠近舞台的主桌上,拉着小墨的手对身边的朋友说,这是我兄弟,有割命的交情!
小墨就满上一杯,刚仰脖子要喝,突然感到场面静止下来。十几条汉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呼啦一下将猪头这一桌围在垓心,其中一人二话不说,照着猪头的脑袋就是一闷棍。那猪头从小打架出身,又在部队练过,听到风声,本能地一躲,棍子就砸在桌上,顿时杯盘飞起。所有的人都呆了。
但接着,又一记闷棍栏腰打来,猪头没有躲开,一下倒在地上。墨留香扔了酒杯,将桌子一翻,用身体护着猪头。这时龙哥止住了他的打手,也不管墨留香,伸脚踩着猪头的脑袋说,想到城南来撒野,没门!你今天向我保证,明天就关门,我就放了你!
猪头生平哪里受过这等侮辱。他就地一滚,挣扎着高声叫道:“兄弟们,给我往死里打!”
猪头的兄弟们这会儿都喝麻了,一听老大招呼,二十几个人都围上来。一场混战打得整个迪厅血肉横飞。由于龙哥是有备而来,虽然人数不及猪头的人,但都是他精心挑选的打手,本钱下得足;而猪头的人投鼠忌器,怕伤着请来的客人,又喝了酒,战斗力大大减弱,几个回合下来明显处于下风。
这龙哥虽是混混出身,但目前很明确,始终锁定猪头。他根本没把小墨这个穿着奇装异服的歌手放在眼里,一把将他推开,提了根棍子就狠砸过去。这一记猪头没有躲开,正中脑袋。猪头在倒下时惨叫道:“兄弟救命……”
墨留香此时眼见猪头倒在地上不知死活,怒气攻心,脑子里啥都忘了,只有一个为猪头报仇的念头。此时的场面乱哄哄的,猪头倒了,猪头的兄弟们无心恋战,且斗且退。墨留香听猪头讲过无数遍马伟提刀砍人的故事,趁乱从后门溜进了厨房,提了一把菜刀,藏在衣服里,迅速回到现场。
龙哥大获全胜,指着已经昏迷的猪头叫道:“死了吗?死了我赔命,没关系!瞧你那德行,样儿大了你!装得人五人六儿的,今儿废了你……”
话音未落,龙哥突然感到自己的胳膊好凉快!
他一抬手,感觉好轻。一看,一条胳膊没了……
墨留香一手提起他的胳膊,一手提着菜刀,直把在场的人都吓傻了。那菜刀是新开刃的,居然没沾血……
清晨,爱佳就赶过来找宋时鱼。二人在宋时鱼楼下的小店里吃早餐。
“这小墨有病啊,喝得再多也不至于那样吧?”爱佳对宋时鱼说,“猪头都被打成那德性了,他打给谁看?”
“你不了解小墨这个人。”宋时鱼叹了口气,“他是直肠子,做人做事,从不考虑太多。就算猪头死了,他也会这么干。”
“我看不出有任何意义,白白葬送了美好前程。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就这样坠落了。”爱佳也叹了口气,“他进去也就算了,可咱家爱淘怎么办哪!”
宋时鱼没有说话。这事,他早就叮嘱过爱淘和小墨,让他们少跟猪头往来,就是不听。
“猪头不是在公安系统有关系吗?得把小墨捞出来呀。”爱佳说,“我们家爱淘是个死心眼,小墨要是出不来,她会难过得要死。”
“关系?”宋时鱼递了张报纸给她。
爱佳接过一看,是一则新闻,还配了图片。标题是:
城南涉黑组织发生火并 警方表示要严惩肇事者
内容就是城南发生的血案,猪头失忆,向龙断臂,虽未发生人员死亡,但伤者无数,是本市罕见的涉黑组织争斗,惊动了上级部门,批示要严办。
爱佳见署名是“记者鲁智道”,便对宋时鱼说:“这个鲁记者,这下可抓住一条重要新闻了。”
“碰巧罢了。”宋时鱼没在意,接着对爱佳说,“这种轰动性案子,在上头挂了号,关系就没有用了,也无法私了。朱自干失忆了,等于是个废人,起不了作用了。你看看这上头写的,向龙只是针对朱自干发动的袭击,根本没有伤小墨的意思。但小墨跑到迪吧的厨房持刀行凶,性质是故意致人伤残,后果挺严重的。”
“那得判几年?”爱佳担心起来。她对小墨的印象,开始不好,后来父亲转变了,她也跟着转变了。
“看怎么判了。”宋时鱼说,“如果判得重,十年以上;判得轻,也得几年吧。”
“完了完了。”爱佳真有点抓狂了,“你说咱家怎么全是烂事啊,老爸得了绝症、大姐正闹离婚、爱淘男友出事,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宋时鱼没有接话。他本来想说,你不是挺好的吗?但他深知爱佳的脾气,只得沉默。
“你倒是说话呀!”爱佳生气地喝了一大口水,“都是你不好!既然看出来有事,还不出面阻止小墨?对了,大姐和我谈了,这次没商量了,得离。”
“那就离。”宋时鱼说。
“离?”爱佳眼睛一圆,“你想让老爸早点走啊?”
“先瞒着你爸吧。”宋时鱼说,“许重犯了错误,幸好这个错误没有继续进行下去,那女的也走了,对许重来说也是幸事。但以爱美的性子,这口气咽不下去,至少也得想个办法让她心理平衡才行。”
“什么办法?”
“我来拟一个试离婚协议,咱俩约下许重和爱美,让他们签字。”宋时鱼想了想说,“在一年之内,如果许重悔改,爱美可以考虑重归于好;如果许重不悔改,就正式到婚姻登记处办手续。这样,我们也没骗你爸爸,同时也让爱美心头好受些,也确实让许重反思一下,该如何经营家庭。”
爱佳一想,这个办法好。
“那爱淘怎么办?”爱佳问。
“没有办法。”宋时鱼说,“你有办法?”
“你会做思想工作,我看还是劝爱淘算了。就算只判几年,小墨出来后人气也断了,李故然老师也不会再帮他了,他的艺术生命毁了。不让他唱歌了,他就只能是墨留臭了。”爱佳扬了扬那张报纸,“没有人会关注他了,这则消息的寿命只有一周。很快,知道墨留香的人就把他忘了。”
“可是爱淘忘不了。”宋时鱼说,“你是她二姐,你还不了解她?这丫头表面上对什么事都无所谓,但对情感很忠诚,她不会抛弃墨留香的。”
“可是,这败家小墨把咱家爱淘的心血一刀砍了呀!”爱佳有些激动,“小墨还是长毛的时候,跟民工有什么区别?咱家爱淘费了多少心思?还有,你也帮过忙呀。可是他不珍惜,成了罪犯,爱淘有必要耗自己的青春等他吗?就算等他出来,他啥也不是了呀!”
“爱佳,你可以试着与爱淘商量,看她听你的不?”宋时鱼摊摊手,“人的性格,一旦定型,很难改变。况且,我认为爱淘这性子,没什么不好。”
“那你的性子呢?”爱佳生气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事情都能看明白,就是看不明白自己对吧?”
宋时鱼看着她的眼睛说:“看得明白自己,我就不用总是找你了。找你,就是我需要你的帮助。爱佳,无论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会信赖你,依靠你。”
这几句话说得真诚。爱佳突然有些感动,鼻子酸得难受。
“讨厌……”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而是让泪水顺畅地流出来。
但她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轻声说:“你为什么总是迁就我、纵容我?”
“女人在相夫,男人也在相妻。”宋时鱼催她吃早餐,“这个世界上,一种事物一定跟另一种事物相配。就像这咸菜和米粥一样,虽然不见得是最佳组合,但真的很搭配。”
爱佳心里一暖。她真的吃了几根咸菜,再喝两口粥,觉得生平以来的早餐,就数这顿最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