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对周盈云而言,身旁的人,只有可利用的助力和不可利用的敌人,前者她会施予小惠,使其感念其恩听令行事,后者是不计代价的全面扑杀,绝不给自己留下一颗的绊脚石,自私自利的只看得见自己。
  远生母,亲嫡母以求出人头地的机会,弃生她的姨娘而费尽心机去讨好周夫人,由此可见她的心性了。眼中无他,只求个人富贵。
  人没遭遇过不知人心有歹毒,死过一回的周盈瑞这才认清善做表面功夫的周盈云有多工于心计,为了达到她的目的,不惜对阻碍她的人下手,不论远近亲疏,陆定渊似笑非笑地看着面有赧色的女子,以指轻划她软嫩唇瓣。
  「这是爱妃的真心话,怕伤了姐妹情谊?」
  姐妹情谊早已荡然无存了,她在心里回道。
  「姐姐为嫡,妹妹为庶,本该有所区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不想挑起二姐心底的怒意,两人再次撕破脸。
  他若有所思地抿唇思忖了一会,嘴角微勾。
  「好吧!从今日起本王就喊你小瑞儿,我一个人的小瑞儿。」
  哲白的面庞一凝,她并不开心。「婢妾谢过王爷,不为难婢妾,毕竟姐姐才是正妃。」
  她言谈之间透露出姐妹间相处的不易,若王爷真的怜惜她,请让她低头做人,不要去争一时的风光。
  如果真心为了她着想就别明得对她好,女人的嫉恨比刀剑还可怕,防不胜防,足以致命。
  「正妃……」他眼中隐隐有冷意闪过,但是定睛细瞧却是了无痕迹。
  「无论如何小瑞儿都是我的可人儿……」
  「王爷,小姐该喝药了。」不知是不怕死,还是憨胆大过天,小青端来刚熬好的汤药。
  「又要喝药……我好了,不用再喝,王爷,婢妾不咳不发热了,壮得像头牛,这黑稠如墨的药就别喝了。」
  一日四回,苦得舌头都麻了,这日子还叫人过不过得下去呀!
  「小瑞儿怕喝药?」他取笑。
  她顿了顿,理直气壮地说:「不怕,但是药三分毒,既然病好了就不必以身试毒,药喝多了积在五脏六腑也不好,伤肝燎心,王爷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小瑞儿不怕吃药怕吃苦,对吧!」他怎么没发现她有这么点可爱的小性子,居然也会耍耍小无赖。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默认,把头一次发觉她小性子的陆定渊逗得很乐,宠溺笑意止不住。
  「来,一口喝了就不苦,等你身子骨完全康复了,本王就带你出府看五月初五的划龙舟。」从不哄人的陆定渊温言软语地轻哄把脸皱得像包子的小女人,一碗药端到她。
  「王爷不食言?」她看了看汤药,一张莹白小脸像捏了五十六个花褶子。
  「一言九鼎。」还没人敢质疑他说话不算话,她是第一个,却也是他最心疼的心头肉。
  「可是药真的很苦……啊!这是什么?」酸酸甜甜的,掩去了苦味。「仙楂。」
  周盈瑞以舌尖顶了顶酸甜适中的圆扁物,品味仙楂果的滋味。「生津止渴,化痰去咳。」
  「你倒是知晓仙楂的药性,平日是小看你了。」她总是安静地立于一旁,若不问她则不多话。
  他当初怎会无视她呢!差点错失了一生相守的至爱,她没有周盈云看似含蓄实则张狂的绝美,独有一分清冷幽兰的出尘脱俗,不张显,但暗香浮动,使人沉迷。
  「因为我姨娘是商人之女,娘家主要经营香料生意。」在极懂香料的夏姨娘的调教下,耳濡目染的她也跟着钻研,在调香上颇有见地。
  「婢妾喜欢香料,山楂也是调香的一种料材,可和其他香料搭配。」
  「喔!小瑞儿还识得各种香料呀!哪天做个香囊给本王,最近本王觉得摆在书房的三色水仙腻味得很,香得过了头。」闻久了脑门发胀,满身腻香。
  三色水仙可是二姐千方百计向洋人求取来的,价格不菲,花开三色,有股呛人的野香,王爷却不喜欢了。
  近年来朝廷大力开展海上贸易,海外大船载来本朝难得一见的香料、毛毯、宝石和各种药材贩卖,再购买他们国内所缺少的茶叶、布匹、瓷器,互相往来。
  其中以香料最为抢手,譬如奇楠沉香、惠安沉香、福山红土沉香、顺化沉香、芽庄沉香等,香气包含清香、果香、药香、蜜香、花香、甜香、浓香、奶香……味美柔顺,婉约持久,使人心神宁和,充满喜悦感。
  而以奇楠沉香最为难得,价高而稀少,很难看到真的,是沉香中最顶级,奇楠又称迦南木,味道清雅中带着空灵,香气有如莲花、梅英、鹅梨、蜜脾之类,婉约而柔静。
  「天籁之香」指的便是奇楠沉香,不要说一整块沉香木,单是巴掌大的奇楠沉香就价值三座城池,千金万两不可得,昂贵到小小的一片就足以暴富。
  从事香料经营的夏家就得到一块三斤重的奇楠沉香,可惜不识货,当是一般婆罗洲沉香给了夏姨娘当陪嫁,而后她又给了女儿压箱底,如今锁在周盈瑞的雕花漆朱螺钿榆木方匣里,她死也不让人得知她得此宝贝。
  和氏无罪,怀璧其罪。
  为了一块沉香木招来祸端,得不偿失,人活着才是福气,为财而死也只是一堆白骨。
  若非夏姨娘离不开周府,再加上自古以来儿女的亲事皆由爹娘做主,不然以夏姨娘留给女儿的私产,周盈瑞大可不必嫁人为妾,随便嫁一个小商户就足以富裕一生,当家做主为一府主母,何苦自家姐妹斗得你死我活,枉送性命。
  「王爷的香囊还嫌少吗?宫里赏的,娘娘亲手缝制的,还有王妃的心意,你一个人哪配戴得完。」她只说心意,不提香囊内的香料,视线落在他腰上浅绣云龙腾空玉色香囊。
  那正是二姐要她做的香囊,她花了三天才绣出维妙维肖的云龙,以上等苏杭水滑丝绸搭上精致绣线绣成,二姐说要送给往来的贵胄,让她加紧赶工切勿担搁了,没想到……
  二姐到底哪一句话是真的,她越来越怀疑没一句真话,说谎成了习惯,还有什么能令人相信。
  「就少你那一只,本王的香囊、香帐和熏香就有劳小瑞儿了,别说你不识香。」他一口堵住了她欲拒之言,似乎早就知晓她精通调香一事。
  「王爷你……」分明是无赖,哪有人强索香囊的。
  「什么香囊呀!妹妹和王爷可真有闲情逸致,羡煞我了,我也来凑个兴如何?」
  人未至,香味先到,橙花浓香扑鼻而来,嫁嫁而至的身影宛若扶风弱柳,不堪一折,她整个人有如浮波菡萏,含露弄娇辉,纤白臂腕如凝脂。
  从不让人忽略自己的存在,一身藕荷色金丝暗纹琵琶矜窄袖上装,下着六幅紫绡翠竹纹裙,臂挽同色系翠色臂帛,周盈云特意张显王妃的身分,看似清婉却有种奢华,以昭高人一等的贵气。
  「王妃姐姐,妹妹有礼了。」不疾不徐地,周盈瑞进退有方的行了个礼,叫人挑不出错处。
  「自家人何必客套,姐姐瞧你这亭子热闹得很,挪个位置让姐姐一块说话可否。」她是正妃,一个小小的侧妃有什么能耐和她争,还不识相点让开。
  摆足了王妃架子,她面上笑得和婉可亲,可一字一句带着扎人的剌儿。
  既要装得大度,又要不落面子,眉眼带笑的周盈云眼神染上一层薄薄的厉色,她以为没人瞧见,却不料她的一举一动全落在有心提防的人眼里。
  纨扇轻裾到处宜,暖风摇曳细腰肢,相逢绮陌回眸处,瞥见雕栏转角时,零乱佩环来冉冉,飘摇罗带去迟迟,东昏未识凌波趣,枉着金莲步步随……
  那步步金莲花在脚底盛开,笑顔如花的周盈云香腮敷粉,口脂轻点,柳眉细描,端得是娉婷生姿好风彩,眼尾儿轻轻一瞟,顿时是明媚好春色!
  可即使她笑得温婉,刻意装出和善可亲的样子,仍难遮掩眼底的冷意,状似无意地瞥了妹妹一眼,暗指她过了头,为人轻慢,尊卑不分。
  轻轻的一猫暗含诸多用意,脑子不痴愚的人都明了其意,不想太早和她对上的周盈瑞决定退让,屈身一行礼,打算退出凉亭,当个温顺乖巧、凡事不争的侧妃。
  还不到时候,她如是告诉自己。
  尚是新嫁娘的王妃尚未起歪心,也未对自己起杀心,她只能静观其变,预做防范,在来得及阻止时先掐断危险的根苗。
  她是死于二姐的谋害没错,但是重生后她有了新的开始,她还活着,未遭受毒
  手,她能在事情发生前做一番布置,将伤害减至最轻,导正二姐偏离的心性,谁都有改过向善的机会,希望二姐的天良未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