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节 有枣没枣打三竿

祖龙殿无人坐镇,幽冥之气渐次散去,“伪庭”诸殿如沙上之塔,土崩瓦解,卷入时空深处不知所踪。追随赵壶降临下界的金仙命运多舛,死的死,逃的逃,回是回不去了,天地虽大,彼辈却陷入无路可投的绝望,生怕被申元邛追上,吃剥得一干二净。他们大多抱团取暖,有些留在了夏土,有些去往海外,剩下的信不过旁人,各自散去。

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拿“伪庭”同侪献上投名状,大涤子内心并没有太过纠结,况且极天之行需要人手,供人驱使,怎么都好过被申元邛吃干抹净。赵壶已亡,天地相磨,众人和光同尘,体内幽冥之气不断散失,感应越来越微弱,大涤子在夏土兜兜转转,终于在齐明山中找到一伙妖修,都是他的徒子徒孙,以狼妖鲁阳生为首,共四位金仙,收敛气机,靠吃人度日。

齐明山原是“夏关寨”的地盘,人丁颇为兴旺,山民不祭神鬼,数百年来只供奉“一气宗”,以山腰“镇北庙”为界,修道士与凡夫俗子各安其处,虽然谈不上其乐融融,至少井水不犯河水,遇事也能有个商量。妖修的到来毁了一切,“一气宗”的修士如土鸡瓦狗,很快被他们吃得干干净净,接下来轮到凡人遭殃,齐明山只进不出,处处鬼打墙,逃都没处逃,只能胆战心惊等着祸事临头。

妖物吃人直如人吃猪羊,天经地

义,不过既为金仙,脱胎换骨,对血食的渴求不那么强烈,大涤子也已经很久没吃人了。他能理解鲁阳生等为何如此暴戾,他们在害怕,害怕申元邛找上门来,将他们一一打杀,吸食一空,唯有重拾起吃人的本能,醉生梦死,才能暂时忘却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大涤子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希望,鲁阳生等围绕在他身旁,听他讲述申元邛与迦阑的打算,面面相觑,极天之行固然是拿性命去冒险,但不走这条路,还有旁的选择吗?

妖修一脉才是真正的“自己人”,大涤子没有隐瞒,他受制于人,不得不行此下策,如有人不愿意,就只能擒下充当“投名状”,交给申元邛处置。落到那煞星手里会是什么后果,明眼人都看得清,魂飞魄散,尸身被吸成一具软哒哒的空皮囊,想想就让人色变。鲁阳生等很快达成一致,愿意追随大涤子,老老实实听其驱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大涤子又问起其余金仙的下落,鲁阳生倒是心中一动,他在“伪庭”有一位好友,名为“河源道人”,鲁阳生曾力邀他同行,彼此也可有个帮衬,但河源道人见他身边只剩妖修,婉言谢绝,独自一人上路,临别前听他嘀咕了一句,不如去往西域荒漠,借风沙掩饰形迹。他犹豫片刻,将好友给卖了,大涤子却也知晓河源道人,此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实则颇有几

分道行,与人为善,妖修佛修都说得上话,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金仙收敛气机的手段各具其妙,与其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不如去往西域走一遭,大涤子当机立断,唤上鲁阳生等踏上西行之路,顺便寻找金仙的下落,有枣没枣打三竿,能撞到几个是几个。泥丸宫中的阵阵刺痛令他不敢怠慢,大涤子早已打定了主意,万一遇见“伪庭”同侪,先好言相劝,若对方执拗不理,就下狠手将其降服,禁锢修为种下剧毒,逼他不敢起贰心,万一收不住手打杀了,将尸身收入储物袋,日后呈上申元邛,也算是有个交代。

大涤子奉命大肆搜寻金仙的同时,申元邛也没有闲着,幽冥之气散落天地间,随着气意混同如一,他对彼辈的感应也渐次淡去,“食饵术”第六层洗炼精魂元炁,如一个无底洞,需要填入海量资粮,眼下当务之急,是抢在感应彻底消失前,将坠入凡尘的金仙一个个揪出来,抽魂魄,吸精元,吃到肚里才是自己的。

申元邛执拿黄泉道法,对幽冥之气心生厌恶,比起大涤子要敏锐得多,他顺藤摸瓜,找到“伪庭”金仙藏身之地,潜入其间痛下杀手,凭借强横的神念,以寡敌众,阴神阳神二剑此起彼落,游走如龙蛇,将彼辈一网打尽。金仙的神魂精元都是大补之物,多多益善,申元邛四处搜捕,随着道行一日日加深,不

知不觉间斩杀金仙游刃有余,手段也越发举重若轻。

黄泉道法秉持“天地不仁,万物刍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十六字根本,申元邛心性为道法侵染,这些年潜移默化,行事越发肆无忌惮,而与“伪庭”金仙前后两战,彻底将他推向了道法一边,当年那个申无疆的长子,七分商贾的市侩,三分书生的清高,当年那个碧霞子的良人,十世夫妻,相濡以沫,都已经荡然无存,待到“食饵术”第六层臻于大成,他即是道法,道法即是他。

申元邛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即便意识到,他也不会太在意。仿佛有一条鞭子抽打着后背,他孤身一人,沐雨栉风,马不停蹄斩杀金仙,终于在七载后凑足了资粮,一举练成“食饵术”第六层。神魂凝实,元炁充盈,感觉天地尽在掌握,剩下要做的就是反复打磨,以求炉火纯青。

在外游荡得太久,有点想醇酒,想妇人了,申元邛忽然归心似箭,扭头踏上归程,渡海回到夏土。他先找个街衢辐辏的大城镇,挑最好的酒楼敞怀痛饮,刹一刹口腹之欲,一坛坛上好的美酒,如水一般倾入腹中,却无法勾起丝毫醉意,这是洗炼神魂的代价,凡间的美酒淡如白水,尝不出滋味。申元邛意兴阑珊,又提箸试了试诸色佳肴,后厨庖人精心烹制,在他看来却平平无奇,甚至味同嚼蜡。果不其然,这个世界能

打动他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少了!

当他离开时,世间种种仿佛褪去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