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四节 不足为外人道

罗霰一行渐去渐远,离开珞珈湖,深入莽莽荒野,穷山恶水,跋涉大半日光景,终于停在一处密林歇脚。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内心的冲击如波澜壮阔,久久未能平息。天狐老祖坐直身躯,深吸一口气,骨节“噼啪”作响,气机扶摇直上,旧皮囊化作星火冉冉升腾,化作眉清目秀一少年郎,眸光深沉,历尽沧桑。阴鬼鹤长舒一口气,贺喜道:“天狐道友劫后重生,可喜可贺!”

众人不约而同望向天狐老祖,却见他神完气足,一扫衰颓龙钟之态,心气顿时大振。天狐老祖微微一笑,神情随之落寞,叹息道:“侥幸逃过此劫,一言难尽!”上古大妖都有一两手保命神通,天狐老祖脑后炼有三根本命狐毛,悠悠岁月历尽劫波,先后用去两根,只剩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天狐老祖心中也清楚,魏十七手下留情,只毁去他万载道行,并未抹杀生机,有这一根本命狐毛,花费千载光景,便可回复如初。但这千载岁月,绝不能出任何纰漏,一旦妖身被创,前功尽弃,死无葬身之地。

关系己身根本妖术,个中详情,不足为外人道,天狐老祖含糊其辞,一带而过。魏十七手段强横,高山仰止,天狐老祖能死里逃生,是手段,也是运数,众人并无轻视之意,易地而处,未必能全身而退。他们陆续将目光转向妖皇罗霰,不知是不是错觉,阴鬼鹤觉得其中已少了几分钦服,多了几分犹疑。

妖皇罗霰自知此番失了众望,心中也不以为意,忠诚是弱者的奢望,只要他足够强大,彼辈纵有异心,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他要做的就是掀起大势,立于潮头,挟裹众人汹涌向前,一时一地的得失,脸面的光彩,人心的向背,都是旁枝末节。

他微一沉吟,断然道:“魏十七不可力敌,既然他亦为重宝而来,日后免不了做上一场,眼下却只能退避三舍。有强敌插手,珞珈湖去不得,下族鬼物不要去管他,当务之急先打下覆海派,一来夺取资粮,略事休整,二来打探重宝下落。”

吕川界十大剑宗,为何偏偏选覆海派下手,罗霰看出众人眼中的疑惑,他本不打算多言,但世易时移,他已不是“长生寨”战无不胜的罗妖皇了,适当透露一些内情,有利于将来的大计。罗霰随口说起落梅宗三代祖师遗下的一册游记,其中提起覆海宗有一先辈大能,剑道大成,斩破天地重关飞升上界。须三郎忍不住一拍大腿,面露激动之情,吕川界飞升剑修与覆海宗先辈大能实属一人,开天辟地之初诞下重宝,传闻正出自覆海宗!

众人闻言精神为之一振,谁能想到小小落梅宗竟藏有重宝下落,他们已比魏十七先行一步,一步先,步步先,机缘正落在他们一边。天狐老祖劫后重生,重宝线索不期而遇,之前低落的心气渐次高涨,阴霾貌似一扫而空。

事不宜迟,妖皇罗霰率众遁空而去,剑走偏锋,直奔覆海宗而去。

珞珈湖畔送走罗妖皇,魏十七随手抚平天地灵气,目视滔滔湖水,若有所思。彤云散去,明月西沉,东方透出一线赤红,片刻后,一轮红日颤巍巍跃出湖面,万顷波涛染上深深浅浅的霞光。天色已大亮,魏十七会转身打了个手势,轩辕青收起“幽冥钟”,丁宁催动“清灵之气”,将沙擒龙与沙孟春双双摄出,在乱石堆里压了小半夜,鬼气侵入经络,二人骨节僵硬,手脚冰凉,体内真气萎靡不振,倦怠不堪。

挣扎与反抗毫无意义,沙擒龙亲眼见识过对方的手段,心知肚明,眼前之人绝非下族鬼灵可比,十大剑宗就算群起而攻之,也撼动不了分毫,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心灰意懒低下了头。轩辕青将沙擒龙唤上前,问起此界剑修内情,沙擒龙既不主动,也不隐瞒,问什么答什么,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卑不亢,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令人抓不到把柄。

十大剑宗此番围剿下族鬼灵,精锐尽出,不惜伤亡,颇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打算,弋族须铁手、炎族卫合盂、砺牙族熊十岁数度率众突围,阴差阳错,都被压了回去,兜兜转转,最终被困于珞珈湖一处狭长的半岛上,不得脱身。剑修调集人手四面合围,层层设防,布下天罗地网,不断向内挤压鬼灵的阵线,一场惨烈的激战即将爆发,然而谁都没有想到,魏十七的出现成为左右局势的最大变数。

既然弋族长老须铁手被困于半岛,那就去会一会他,魏十七命沙擒龙、沙孟春在前引路,他也无意大开杀戒,屠戮下界土著,他二人若能劝说十大剑宗知难而退,也算是一场功德,为此界剑修保全几分元气。沙擒龙没怎么多想,爽快地答允下来,剑修以强敌为磨刀石,孜孜不倦寻求剑道,他没办法做十大剑宗的主,但沙陀宗前后两代最强剑修的境遇,总该有些说服力吧!

沿着珞珈湖遁行,波光粼粼,如无数碎金翻滚跳跃,沙擒龙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沙一葫显然不折不扣带话给同门,他的话也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沙陀宗的剑修留在驻地全力戒备,咬牙切齿,跃跃欲试,总算没人傻乎乎冲上前邀战。沙擒龙远远打了个手势,吹胡子瞪眼,命彼辈速速退下,不可轻举妄动,沙一葫望着师尊和大师兄,热泪盈眶,引着同门向后撤去,见魏十七信守承诺,视若无睹,沙擒龙这才松了口气。

同门的目光利如刀剑,沙孟春心中憋了一口气,堵得胸口阵阵发闷,他行事但求顺心意,如何能委屈自己低三下四,只是沙擒龙能屈能伸,苦心孤诣保全宗门,他却不能给小师叔添乱,只得忍着,憋着,脸色铁青,胸臆几乎要炸开来。丁宁听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见他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双眼通红,目眦欲裂,如同愤怒的公牛一般,暗暗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