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止步于耳目之娱

数日之后,褚、董师徒二人匆匆赶到流石峰,当昆仑胜景展现在眼前,一览无余,董千里也就罢了,震惊之余并无多大感触,她只是隔了数万年的局外人,褚戈却老泪纵横,哽咽无语,心情久久不能平息,那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鲜活,清晰,恍若昨日乍离,与模糊的记忆相重叠,说魂牵梦萦也不为过,他从未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大神通,让时光倒流,破镜重圆。

董千里见师尊似哭似笑,有些痴痴呆呆,老朽的躯体靠在自己身上,抖得像风中枯叶,不禁担心起来,轻声叫了几遍,褚戈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举起衣袖擦了擦浑黄的老眼,声音沙哑,自嘲道:“老了……经不起这等刺激……”董千里眨眨眼,浑然不解师尊的心情。

褚戈定了定神,抖抖索索指着赤水崖道:“快,去那里看看……那是五行宗宗门所在之地……”董千里催动飞剑,放慢遁速,绕着赤水崖转了一圈又一圈,高高低低,正正斜斜,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个遍,青山妩媚,赤水环绕,天光云影共徘徊,时闻猿声清越,响彻云霄,二相殿巍然立于高处,气象万千。

令他诧异的是,二相殿上空悬浮这一湾大湖,妖气翻滚,投下大片阴影,笼罩赤水崖,仿佛某种不详的征兆。董千里“咦”了一声,指着滔滔黑水道:“那湖中似乎有大妖游弋!”褚戈眯起双眼,凝神望了许久,拍拍徒儿的手背道:“周真人留下这大妖,定有用意,莫去管它,日后自有分晓。”

得天禄提前告诫,董千里留意到二相殿前的造化幼树和定星锥,白光冲天,钉住天相孤星,天地安危悬于一线,令人忐忑。她忍不住看了看师尊,见他视若不见,不欲多提,只得将担忧强行按下,沉默不语。

二人降在赤水崖西的千寻岩上,褚戈熟门熟路,颤巍巍踏入听雪庐,三间小厅,两间朝西,一间向东,分别冠以“洄水”、“停云”、“卧雪”之名。他轻声道:“听雪庐乃五行宗历任宗主清修的福地,日后你就在此练剑,莫要分心旁骛,让桂云领一干弟子在石梁岩修炼,若有可造之才,再引上赤水崖。至于观日崖、熊罴崖、鹿鸣崖,以及那无涯观,既被周真人划为禁地,那么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妄言妄动。”

董千里心中有些不服气,无涯观明明是昆仑御剑宗的宗门,却被那胖道人占去,听天禄说,还要令一干妖物前来服侍,闹得乌烟瘴气,成何体统!不过她也是聪明人,并非不知进退,打铁还需自身硬,除非成就洞天真人,修为凌驾于那胖道人之上,否则的话只能咽下这口气。她不禁仰头望了望二相殿上空的黑水大湖,心道:“那胖道人与妖物牵扯不清,看来也不是什么正派人物。”

褚戈决意将道门迁回流石峰,百废待兴,千头万绪。待桂云引着道门弟子来到流石峰,在石梁岩安顿下来,褚戈命他多挑一些得力之人,去天坑跑一趟,一来妖物大势已去,只恐它们得了消息,破罐子破摔,大肆屠戮人族,宜维护一二,二来再选一批资质过人的先天之体,送回流石峰悉心教导,务必精挑细选,道门兴衰在此一举,大意不得。

桂云是个厚道人,劳碌命,忙忙碌碌毫无怨言,正当他奔走之际,小白和罗刹女领着一干小妖,亦抵达流石峰,同来的还有那头结巴鹦鹉吉哥。二妖得天禄传讯,知道周吉的打算,也不去惊动褚戈,径直去往无涯观见过上师,随即各安其处,恪守本职,绝不大声喧哗,无涯观安安静静,除了妖气缠绕,佩玉鸣鸾,时见妖娆女子往来外,并没有董千里预想的乌烟瘴气。

桂云离去后,流石峰一下子冷清下来,松涛起伏,朝云暮雨,周吉周真人的小日子过得很是惬意,美酒佳肴,红袖歌舞,魏十七太过克己自律,浅尝辄止,他虽是一具分身,性情却不同于魏十七,一切随心所欲,顺其自然,并不孜孜于修炼。

罗刹女冷眼旁观,见他虽不排斥女色,却止步于耳目之娱,从不染指那些或清纯或妖娆的妖女。她猜测这位上师并非一心向道,心无旁骛的苦修士,只是不喜妖物幻化的女子,有洁癖。她亦是胆大妄为之辈,唤了个心腹小妖,密密叮嘱了几句,将其悄悄送离流石峰。

那小妖机敏过人,得罗刹女指点,亦有几分神通,她驾妖风一路向东,跋山涉水,饥餐渴饮,来到天坑旁,变化了人形潜入其中。天坑圈养了数百万之众,相当于一个小国,历万载人丁不绝,各色买卖一应俱全,只是妖物吞吃血食,不由分说,不打商量,不分贵贱,有人朝不保夕,有人颐养天年,到头来全凭运气。因为厄运随时可能降临,所以谁都不把将来放在心上,有钱的醉生梦死,没钱的鬻儿卖女,强势的穷凶极恶,懦弱的怨天尤人,天坑中弥漫着一种畸形的繁荣,一种认命的绝望。

那小妖遵照罗刹女的叮嘱,并未行掳掠之举,而是避开道门的耳目,找到人牙子,花重金买下三个出身清白的美貌女子,见其父母,当面写下卖身契,银货两讫,永不反悔。她衣饰华丽,出手极为阔绰,连那人牙子都啧啧称奇,嘴上说那三户人家遇到了好主,暗地里却动了歹念头,召来一干强徒,意欲行凶打劫。

小妖只作不知,领了三个女子来到僻静处,一股脑转入御兽袋,系在腰间,现出原形,却是一头凶相毕露的妖狐,将人牙子连同强徒一扫而灭,吃尽柔软的内脏,绝尘而去。

她轻而易举离开天坑,回到流石峰无涯观,将御兽袋交给罗刹女。

罗刹女找了一件静室,放出三个浑浑噩噩的女子,温言安抚,绫罗美食供养了几日,言明若留下,须去服侍上师,不得违抗,若不情愿,就送归天坑父母处,尽享天伦之乐。那三个女子何曾享受过荣华富贵,送归天坑,且不说朝不保夕,哪有什么天伦可言,无非是被父母再卖一回罢了。三人对视一眼,盈盈下拜,都愿意留下。

周吉的身边就此多了三个美貌侍女,曲意迎奉,生怕一朝被逐,从天堂跌回地狱。

对罗刹女的心思,周吉洞若观火,对她的自作主张,周吉也并无不悦,究竟是义正严词将罗刹女训斥一通,将这三个女子送归天坑,还是坦坦荡荡接纳下来,以作长夜之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