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口中食杖头钱

将赤星城托付给陈素真和曹近仁后,魏十七便在比邻阮静的一处山洞中潜心修炼。

从玉露殿得来的三禽三兽墨还剩下不少,九制桑纸也够用,魏十七将杂念抛诸脑后,拾起中断的修行,继续研习符箓。

不知是见识了潘乘年、楚天佑、九黎、妖凤的通天手段,有所领悟,还是与秦、余二人重逢,心情舒畅,魏十七自觉下笔如有神,二十六种基本符箓,跃然纸上,形神具备,其得心应手之处,让人喜不自胜。

翻来覆去演练了数通,魏十七收手不再继续,他将《廿六符源本》从头至尾细细想了一遍,依照凌霄殿栽培“符师”的路数,按部就班,接下来就应当尝试符阵和禁制,将基本符箓勾连重叠,研习更加复杂的“纸符”。魏十七斟酌再三,决定跳过这一步,直接着手绘制“意符”。

以心念为笔,真元为墨,天地虚空为纸,随手而作,应意而成,符成天地泣,鬼神惊,是为“意符”。

魏十七用以作符的媒介,便是那一缕“墨线”。

藏雪剑丸从眉心挤出,“铮”的一声响,弹出一柄蓝幽幽的飞剑,魏十七三指捏住剑尾,默运天狐地藏功,一缕墨蓝的细线从剑尖弹出,伸缩不定。

灌注妖元,墨线微微颤抖,弯折扭曲,却似不受控制,像一条按住尾巴的小虫,拼命挣扎。

这已经是魏十七能够做到的极致了,至于应意作符,暂时只能望而兴叹。

控制墨线耗费大量神识心力,以魏十七之强韧,也支持不了太久的时间,急是急不来的,他收起剑丸,又取出炼妖剑,凝神看了许久,忽然将嘴一张,喷出一缕淡蓝色的丹火,尝试着淬炼飞剑。

只是作为研习“意符”之余的调剂,魏十七也没存了期冀之心,成固欣然,不成亦喜。待到心力恢复,他便将炼妖剑丢在一旁,继续催动“墨线”,尝试作符。

修行是一件耗日持久的事,沉溺于其中,根本察觉不到岁月流逝,魏十七在山洞中待了年许,期间只出去过寥寥数趟,看了看赤星城和东溟城的近况,跟秦贞、余瑶见上一面,缱绻如初。

天外来客降临此界,上界的离火之气就此中绝,秦、余二人的修为近乎停滞,迟迟未能更进一步,突破剑丝关,魏十七虽然不修剑道,眼光却超乎侪辈,在他看来,如无意外,她们此生就止步于剑气了。

许长生登基的消息传到虎子沟,这也是一桩大事,陈素真第一时间禀告了魏十七。

魏十七留给成厚三个月的时间平定天下,是高估了他,成厚骑虎难下,拼上老命,使尽手段,好不容易才灭杀太一宗牛、扈二人,将许长生扶上龙椅,坐稳江山。非战之罪,这件事他办得尽心尽力,可以问心无愧。

虽然延迟了好几个“三个月”,不过魏十七并不打算追究,这只是个考验,所谓考验,一百分固然好,六十分也可以过关了。

阮静闭关不出,他便叫上秦贞和余瑶,到潼麓镇走一趟,顺便散散心。

从赤星城到潼麓镇,御剑不过数个时辰,三人降下飞剑,徒步踏入镇中。

中原的朝代更替并没有改变什么,官还是那些官,商还是那些商,民还是那些民,市井依旧太平,那些勾心斗角,利益分割并没有波及西域,山高皇帝远是一句大实话,潼麓镇真正的主人依旧隐藏在幕后,丝毫不为命运担心。

魏十七领着秦、余二人在镇中闲逛,到当年光顾过的酒楼用了些酒肉,在西泯江边信步,看花满楼的画舫悠悠而过,丝竹管弦之声随风断续,有几分江南温婉奢靡的味道。

夜色如醉,一时兴起,魏十七在江边找了一条干净整洁的渔船,欲往西泯江心游玩一番。船主姓乌,四十来岁模样,一张脸被江风江雨刮得黝黑,他搓着双手颇为踌躇,欲言又止,似乎另有隐情,但终究经不住客人出手阔绰,一咬牙,应允下来。

这一趟若做成了,抵得上辛苦半年,就算冒些风险,也值。

渔船甚是长大,可容七八人闲坐,乌老大在船尾扳动双桨,水声潺潺不绝,载着客人沿江而下。

月近中天,繁星倒映在江心,如梦如幻,魏十七站在船头,迎风而立,从衣领下取出月华轮转镜,以背面承接太阴之辉,余瑶伸手抚弄着江水,皓腕凝霜,看着月光和星光从指间划过,宛若流年。

乌老大沙哑着嗓子提醒道:“客人小心了,江中多有溺水鬼,月夜每每现形害人,寻得替身方能转世投胎。”

余瑶微微一笑,缩回手,取出帕子擦干了,双手抱膝而坐,下颌磕在膝盖上,望着魏十七,眼波流转,轻轻哼起了小曲。

“晴川落日初低,惆怅孤舟解携。鸟去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

顿了顿,又哼道:“……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独恨幽人远去,江潭春草萋萋。”

她唱得很轻,很温柔,自得其乐,秦贞静静听着,心想,文辞雅驯,应该是八女仙乐屏中的流苏教她唱的吧……

流苏啊流苏……

渔船停在了江心,乌老大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侧耳倾听水声,心头有些发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月夜西泯江已变得冷冷清清,放眼望去,一条船也没有,连花满楼的三艘画舫亦远远停在岸边,灯火璀璨,不敢往江心去。

江风呜咽,乌云遮住了明月,寒意渐生,乌老大后悔起来,战战兢兢正待开口,忽听“哗啦”一声水响,不远处旋开一个巨大的漩涡,似乎有大鱼游过,露出铁一般黝黑的背脊。

秦贞指指江面,曼声道:“哎,有大鱼!”

乌老大久在西泯江边居住,日常在江中撒网打鱼,卖给花满楼赚几个活络钱,却从未见过如此大的活物,他顿时放下心来,只要不是溺死鬼就行,区区一条大鱼又何足惧,无非是口中食,杖头钱罢了。

又是一声水响,江水涌动如潮,推得渔船摇摆不定,在江心滴溜溜直转。乌老大从舱内摸出一杆鱼叉,稳稳站在船尾,弹出大半个身子,目光炯炯盯住江面,口中道:“若能叉住那尾大鱼,给三位客人点辣鱼汤喝……”

秦贞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别过去,那是头鱼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