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制度,殿试三日之后,就是新科进士放榜的日子,考生会被朝廷授予进士、赐进士和赐同进士出身,然后安排工作。一甲前三名直接进翰林院,剩下的人则要参加朝考争夺六十六个庶吉士名额。
到这一步,对一甲前三和吊车尾无缘参加朝考的无欲无求的进士们来说科举考试已经结束,也只有名次靠前的两百来人还有意争取一下。
按照朝廷的潜规则,殿试二甲和朝考一等可以进翰林元。
潜规则总归是潜规则,你就算中了二甲如果朝考成绩不行也是要被刷下去的。
当然,如果你只是三甲,但朝考一等,还是可以进翰林院的。
既如此,倒是必须要争取的。
周楠知道自己这次殿试的考试成绩应该不错,不过,这还不足以让自己挤进二甲,那么只能努力在朝考中拿到一等了。
回到家之后,又将已经束之高阁的书本寻了出来埋头苦读。
朝考是四月三十日,距离现在还剩九天。时间太短,或许没有什么用处,但临阵磨枪还是要磨一磨的。
刚回到家做不了片刻,阿九那边就派了小子过来请他,说是为老爷殿试贺。
周楠随手将他打发了,说自己还要闭门读书应付接下来的朝考,就不过去了。等到考完,才和九夫人聚一聚。
他和阿九新婚,两人正是热情似火的时候,真过那边去,估计也没功夫复习功课,那不是耽误事儿吗?
见丈夫还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抱着三丫的荀芳语心中奇怪:“老爷,不是说殿试是科举最后一关吗,怎么还要考?”
听周楠说明情由,荀芳语笑道:“想不到老爷竟然有这般的雄心壮志。”
周楠不乐意了:“芳语你这什么话,是说老爷我文章写得不成还是学问不足?”
荀芳语:“是是是,老爷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大才,可是你之长在诗词,文章不是你的强项。其实,有个进士功名就成了,又何必一心要争翰林?”
“你不懂得的,不能点翰林,一般人前程终归有限得紧。”
荀芳语:“可老爷不是一般人啊!”
被自己的妻子如此崇拜确实是一件很叫人舒服的事情,周楠道:“虽说如此,可将来在官场上,即便老爷我官位再高,因为出身不佳,还是要低人一头的。”在说了,不是翰林,将来如何入阁?大丈夫好不容易穿越一场,不能为相,终归是极大的遗憾。
再说,未来的改革,关系到国家的生死存亡。
总是要为大明朝,为这个民族,为子孙后代做些什么的。
当然,大改革的时候我不能当这个出头鸟,在后面利用宰辅的身份推上一把也是可以的,比站在前面冲锋陷阵效果更好。
突然间,他心中生起了万丈雄心和使命感。
荀芳语点头,又问:“科举不是考四书五经吗,老爷自己尽管拿着公文看?”
周楠解释说,朝考考的是诏、论、疏、诗、赋,都是实用的东西:“娘子,把我的四书五经都搬去伙房烧了吧!这些玩意儿就是匹敲门砖,既然门已经敲开就可以扔了。”
荀芳语大骇:“怎么可以?”
周楠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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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殿试之后第二日就到了给试卷评分的时候。
八个阅卷大臣齐聚于皇城中内阁文华殿,要从这三百多张卷子中筛选出十本,然后明日送去皇帝那里定下一甲三人人选。剩余的卷子,他们也要定下名次。
按明制,将全部试卷平均分给八名读卷大臣,各自先阅自己所分之卷,然后互相轮看,称“转桌”。最终成绩的核定由首席读卷大臣做主,其他人参加意见。成绩评定后,
这个首席读卷大臣是吏部尚书郭朴,其他七人分别是内阁四老,礼部尚书严讷和国子监祭酒及兵部尚书杨博。
周楠是头一个交卷的,他的文章众读卷大臣都看过,自然很容易就从三百多份卷子中找了出来。
八个读卷大臣中,徐阶是周楠夫人的祖父,原炜、严讷是他的同盟,如果卷子落到他们手里,自然是会被推荐的。国子监祭酒是个老好人老清流,他刚上任没两月,也不想和老徐把关系搞差,首辅的孙女婿自然是要推荐的。
兵部尚书杨博,福建前线那边的军饷周楠出力甚多,他自然不会当拦路虎坏周楠的前程。
至于吏部尚书郭朴那边有点麻烦,他位高权重,什么人的面子都不卖,周楠的卷子若是落到他手力,只能靠文章质量过关了。
剩余就是李春芳和高拱了,这两人是王府旧人,也是老徐的政敌,周楠的卷子落到他的手里怕要被刷下去。
徐阶有心将周楠培养成徐氏一门未来的旗手,如果周楠能够点翰林,过得几十年。就算为了避嫌,周楠没办法进内阁,一个侍郎级高官还是很容易的。但是,先得过了今天这一关啊!
徐阶和严讷对上高拱李春芳,二比二,要想分出胜负,关键是其他四人的态度。
拿到卷子之后,徐阶先扫描了一圈,心中微微失望,里面没有周楠的卷子。
又抬头看了看众人,却见严讷的目光和他碰了一下,然后提起朱笔在卷子上画了一个圈,又写下一行评语。
徐阶立即明白,周楠的卷子落到严尚书手中了。有严讷的圈点先声夺人,后面的几个读卷官就不得不考虑严尚书的态度了。
很快,各人将手头的卷子都评完,开始转桌。
严讷也是精明,将周楠的卷子放在最上头,而且装着不小心的样子在卷上弄了一点红色的污迹方便追踪。
周楠的卷子先是转到国子监祭酒手头,那老头估计也不想得罪内阁首辅和礼部尚书,也很干脆的画了个圈。
接着又转到内阁次辅袁炜手头,依旧是个圈。
第四次转桌到高拱手中的时候,高阁老直接画了个叉。
徐阶皱了一下眉头,这个高大胡子好生可恶。
到李春芳的时候,李阁老是个正人君子,他读卷的时候很仔细,犹豫了很长时间,才画了个叉。然后摇头叹息,写了很长一段评语。
徐阶心中冷笑:四比二了,接下来就是兵部尚书杨博、吏部天官郭朴。杨尚书的前线得了子木那么的好处,自然是要画圈的。这样就是五比二了,周楠进二甲应该没有任何悬念。不,索性直接将他的卷子塞进十张推荐卷中,一甲前三是不可能的。但能进前十,朝堂的时候考官也得掂量掂量。若前十都进不了翰林院,那才是笑话了。
可是,出乎老徐的预料,杨博读到周楠的卷子时,却是一脸的怒气,提笔打了个大大的叉。
“四比三了。”徐阶心中咯噔一声,暗想:“这姓杨的怎么回事?现在就看郭朴的了,可是他……”
周楠的卷子得了三个叉,进前十推荐卷已经没有任何可能,就看能不能保住二甲庶吉士的资格了。
卷子最后一道转桌,转到郭朴手中之后,这个吏部尚书却不直接下判词,而是扔到了一边,这就是不表态了,也让徐阶心中一阵忐忑。
等到所有的卷子阅完,按照得的圈圈和叉叉的数量被分为三等,周楠的卷子还放在首席读卷官的案头。
徐阶是个隐忍之人,也不问,就面色冷淡地坐在那里盯着郭朴,看他有什么话说。
过得片刻,郭朴才缓缓开口:“各位阁老、部堂,老夫手头这份卷子此卷策论新颖,见解独到,书体绝佳,也算不错,按说应该归入二甲。然则,良玉亦有微瑕,就因为见解新颖,有的地方未免偏激,委实叫人决断不了,各位公议。”说完,就报了这糊名卷的考号。
大家心中都明白郭尚书说的是周楠的卷子,既然是糊名,科举制度摆在那里,自然不会揭穿。
大胡子高拱立即喝道:“纵然文才出众,馆体俊绝,一旦违式,岂可荐卷于皇上?掺入三甲,也不亏他的。”这是直接要坏了周楠前程,让他滚出超堂,滚到地方上去做正七品知县。
下到地方,做不了天子近臣,就算姓周的再有才干,三五年之后也没有回京的可能。三五年以后,这朝堂局势是怎么回事,谁说得清楚,说不好这小子就此沉下去了。
高拱一心谋求首辅之职,现在正是剪除徐阶羽翼的大好时机。
徐阶是内阁首辅,自重身份,首先开火的事情不能由他来做,正要给袁炜递过去一个眼色,却不想严讷先就拍案而起了。
“高阁老,我问你,殿试考的是什么?”
高拱脾气火暴,笑道:“严部堂,还有在座各位大人谁没参加过殿试,还用问这个问题吗?殿试一考的是进士治国见解和才干,二考的是楷法。”简单说来,一考的是行政能力,二考书法。
严讷:“此卷的书法极好,此等策文,风气清新,论说锐利,不列第二甲,我却不服。”
高拱:“真是奇怪哀哉了,依老夫看来,此卷满纸荒唐之言,还说什么尽废以往赋税之法,夏天两税甚至徭役都改为收钱。我辈君子,岂能开口闭口言利?别人的文章都是圣人之言道德教化,这人却好,通篇铜臭,还是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吗?由文观人,此人的品行必然是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