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周楠觉得自己好象是影视作品的标准的反面角色,而老郭则是典型的狗腿子。
正副两位大使大声奸笑,若是叫手下人看去了也不成体统。
周楠忙一整脸,让老郭收声,快快去将历年的帐本找出来熟悉了,尽快进入工作状态。做坏人你也得有做坏人的资格,业务上不能太差。否则,那就不是奸人郭,而是是蠢人郭了。
于是,周楠和老郭就耐下性子查看公文,时不时还在纸上记上一笔,将丢下二十多年的四则运算重新捡起来。
正当周楠和老郭算帐算得老眼昏花的时候,就有差役拿了帖子进来,说是大兴县白各庄巡检司的钱巡检前来拜会。
前头说过白各庄是军器局的地盘,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大兴也管不到这里,现在怎么又钻出个巡检来了。
周楠甚是奇,就让人将钱巡检请了进来。
巡检是武职,可世袭,钱巡一家三代都在大兴县衙里当差,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行人的前程和威力,对周楠极为恭敬。
坐下看了茶之后,钱巡检就道,听说周行人和郭副使今日正式上任,他在镇里《酥玉楼》设宴为二位大人接风,寥尽地主之友谊,请务必给面赏脸。
一听《酥玉楼》这个名字,老郭就两眼放光。二八佳人体如酥,腰上长剑杀愚夫,显然不单单是吃顿饭那么简单。
上任第一天就去狎妓,好象不太合适。周楠正要呵斥老郭,可心中一动,说到底这里是大兴的地界,现在又钻出个巡检来,以后大家在公务上还需互相配合,这么不给面子也不妥当,就点头应允了。
出了军器局,三人到了《酥玉楼》,钱巡检点了三个女子作陪。
据老鸨介绍说,这是楼中群芳的状元、榜眼、探花。其中,状元那个叫林宝宝,是钱巡检的心头好。老钱每次来这里必点,一年中要睡上百余次。
钱驯检好身体,我辈楷模。
今日老钱异常大方,直接将林宝儿推到周楠怀中。
周楠看到钱巡检黝黑的皮肤和伸出鼻孔的茂盛鼻毛,又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林宝宝,想象二人在一起时的情形。心中突然有点接受不了,就让给了老郭。
倒不是他有什么道德洁癖,实在是这个林宝宝生得实在不好看,嗓子也粗。状元如此,可想其他女子质量堪忧。
想来,小地方也不可能有什么美人。真正有姿色的女子,人家不知道去京城发财。也就十几里地,那边可是遍地黄金的花花世界,那边才是能体现个人价值的大平台。
从头到尾,我们的老周同志都显得非常正经,拒美色永不粘。
酒过三巡,大约是看出老钱要提正事。两个话事人谈话,老郭自然不方便旁听,就抱着林宝宝走了。
见四下再无人,钱巡检又敬了周楠一杯酒,小心地说出一番话来,又说还请行人怜惜,务必要帮我一回。
原来,钱巡检所说的事情依旧是为了应付今年的岁考。
京官三年一考,地方上则是一年一考。
巡检司掌握的是一县的军事力量,相当于后世的武装警察和公安局,考核的指标很简单,就看你当年抓了多少犯人。抓得越多,说明你成绩越突出。若是太平无事,一个犯人也无,就准备吃挂落吧!
按说,以封建社会衙门的凶残,你一个巡检要抓几个犯人应付也不是什么难事,带人上街,看谁不顺眼带回去关上一阵。等应付了考核,再放掉就是。小老百姓无权无势,受此无妄之灾后能够平安回家已是万幸,自然不敢废话。
问题在于,钱巡检很惨,他所管辖的这个片区的人口为了生计,都跑到白各庄来了。
白各庄有两个兵工厂,一大片仓库,固然繁荣了一方经济,却产生了强大虹吸效应,不断吸纳周围的人口和资源。
老钱所管的几个集镇,人口加一起也就两千多。没有人口,就没有收入。巡检司的编制也一再压缩,到现在,他手头也就剩十几人,守着白各庄里的一个小院。和周楠手下一百多精兵强将、六十多个精壮匠人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只得求到周楠这里,说周大人你手头若是有犯人,借些过去,好歹将这场岁考给应付过去,到时候再还回来就是。
听他这么说,周楠大为同情,又同病相怜。一个县通常都要三四个巡检,各人都管着两三个镇。这厮混得连个乡老都不如,还真是大明朝独一份。
说起来,穿越到明朝之后,他先后经历过两次考评。先是在安东县,后来又是行人司,都是不太美好的记忆。
明朝的文官制度到嘉靖年已经非常完善了,有岁考,有三年一考,有六年一考,还有九年一届的终考。数字出干部,考核出干部,任何人都别想跑脱,都快把大家给逼疯了。
到万历年张居正主政的事,更是丧心病狂到每月一考。张首辅死后他的家人之所以被人整得那么惨,很大原因是他的考成法为害尤烈,激起了众怒。
周楠心中暗道:“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是善政,但考成法弊端实在太大。他年我若为首辅,一条鞭可以实施,考成法嘛……还是算了,得罪人的事情可不能做。宰相者,调和阴阳,沟通上下左右,干的就是裱糊匠的活儿,为政不可太激烈……咳,我连明年的乡试都不知道能否考中,想这么远做什么……”
见周楠沉吟,钱巡检以为他不肯,忙道:“行人,县衙的县丞与我不睦,这次有心要整治下官。后天就会过来考核,这一关我怕是过不去了……一个犯人一两银子。我那里还差三十人,借用三天,三天后就还你。”
周楠心中倒是愿意帮钱巡检的。
自己在军器局虽然是天不收地不管的山大王,可白各庄在名义上还是归大兴县管的。将来地方上有事,未必不找到老钱那里去。
说句难听点的话,若是地方有有不开眼的人惹到他老周。我们的周大人勃然大怒,派人抓捕下狱好生整治,最后到判决的时候还得在大兴县那边走法律程序。
只是,自己好歹也是个行人,你老钱就算要送银子给我,也得讲究方式方法,搞得这般赤裸裸,那不是授人予柄吗?
体面呢?
周楠板着脸:“钱巡检,你这是要贿赂本官吗?”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军器局的兵丁跑来禀告:“周大老爷,不好了,一伙送铁的夫子和咱们的人打起来了。”
周楠问:“怎么回事,多少人?”
兵丁回答说:“按照往日生铁入库的规矩,得除去四成的杂质。可今日那伙人却不依,大家说话都难听,说着说着火气就上来,打成一团。大老爷放心,对方只有二十来人,还翻不了天。”
周楠又问:“送生铁的是什么来历?”
兵丁:“来自房山县乐举人的矿山。”
周楠这下就放心了,喝道:“屁大点事,你传我令,点齐人马,将那些人都给我捉了,关上几日,我这就过去。”
等兵丁得令退下,周楠笑着对钱巡检道;“你要的犯人给你凑到了,不过,须得好生看管,不可虐待。毕竟本官将来和乐举人还是要见面的,免得弄僵。”
钱巡检本以为周楠已经狠心拒绝了自己,却不想现在却如此爽利,心中大喜。暗想:二十来人虽然不多,但勉强可以评和中上,今次岁考算是过关了。
他正要说晚间就送银子到周老爷府上,可看到周大人一拂袖风度翩翩离去的模样。心中突然醒悟,这周子木乃是行人,未来的清流,和他当面谈钱实在太俗。这种沾铜臭的事儿,还是直接和他手下心腹交涉吧!
送走周大老爷,老郭一脸色幸福的红润走出来。见周大人不在,一楞:“钱巡检,我家大老爷呢?”
钱巡检也是一呆:“副使缘何这么快?”老郭从抱着林宝宝离席,到出来,前后也就小半柱香时间。扣除宽衣解带,说闲话儿的工夫,怕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真是利索麻利。
话脱口而出,老钱忍不住想抽自己一记耳光。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短平快可不是什么好话。
我这张臭嘴啊,得罪人得罪人!
好在郭副使倒没有想到那里去,感慨道:“业精于勤,荒于嬉。”
两人将脑袋凑到一起,开诚布公商定好这次人犯交接事宜和具体价格,不表。
且说,周楠冲赶回衙门,那头,一百多军器局的兵丁何等凶暴,已经将那二十多人捉了,用一根细麻绳系了手指,串得跟蚱蜢似的投入班房里,倒也省的他亲自冲锋陷阵当恶人。
周大人现在是单位一把手,按照为官之道,他是不能做脏活儿的,不然不体面。
大老爷还是想做清官的。
于是,老周亲自跑了一趟班房,等手下的书办板着脸训完话。就微笑着对一众鼻青脸肿的夫子们说,这次扣了你们所铸生铁四成杂质,合法依规。你们都是跑腿的,同尔等也没有什么关系。真有异议,让乐举人过来,本官自和他说话。
但尔等聚众滋事却是有错,且关你们几日,以警效尤。
又对手下道:“给他们松绑,一日两餐不可短缺,另外,叫郎中来给伤者看看。”
众夫子先前已经被军器局的兵丁一通好打,现在已经泄了气,都不敢再生事,老实地呆带班房里,等着主家过来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