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朱、徐二人再次叫出声来。
“这个……”朱聪浸惊道:“九公子也写风月儿,怎么可能?”
他一副想不到啊想不到,九公子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背叛革命了的神情。
九公子听他这么说,气得跳起来:“乱说什么,本公子怎么可能写这种肮脏的东西?”
朱聪浸也是不快,对周楠道:“子木,我来你这里是求你家恩师的稿子,别人的东西我还瞧不上?现在印书这个行当不景气,管你是才子还是才女,出一本陪一本,这生意做不得。”
阿九不服气了:“朱聪浸,你别看不起人。本公子是不屑写,若写了,绝不比王世贞差。”
朱聪浸:“我也不跟你这小女子多说,有种你写啊!”
“写就写。”
“那你写。”
“我……”阿九提起笔,却凝在半空。
“我念,你写。”突然,周楠朗声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丝!”徐、朱二人,一个是相府千金大小姐,一个是天潢贵胄,含着金钥匙出生,不用为一日三餐发愁。又不能科举做官,做生意。人生漫长,总得找些乐趣才过得下去。
他们从小接受的就是贵族教育,艺术鉴赏力比一般人强得多,如何听不出这是一阕《木兰花令》如何识不出其中的好处,顿时都抽了一口冷气。
这词竟是非常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
短短一句胜过千言万语,刹那之间,人生中那些不可言说的复杂滋味都涌上心头,让人感慨万千。开篇一句起到统领全词的作用,其余七句都是为了迎合这一句而存在,同时这一句也代表了你我受尽苦情之后的梦想:人生如果总像刚刚相识时那样的甜蜜,那样的温馨,那样的深情和快乐,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梦想终归是梦想,如果真能实现,又怎会“何事秋风悲画扇?”
这首词中含着汉成帝与班婕妤,还是明皇与杨妃相恋相爱的典故。可是,无论是再凄美的爱情都抵不过爱情的魔咒。当日的爱情誓言情深意重,却也免不了最终的背情弃义。
伤心的是,爱情美好而短暂;悲的是,情爱的璀璨和凄凉。
人生如果只有初见一场,那该是多美好,还是多遗憾?
一股浓烈的惆怅和伤感弥漫在空气中,九公子想起自己不测的命运,眼泪扑簌而下。
朱聪浸心中也是酸楚,暗叹:人生啊人生,子木果然是一代词宗,天授梦笔,凡人所不能及也!
良久,九公子才幽幽一叹:“周楠你写得真好啊!”
周楠正色道:“是九公子你写得好,想不想要?”
九公子不悦:“周楠,你这是在说胡话吗,我是什么人,剽窃你的诗作?”
周楠:“你先别急着拒绝,且听我继续说。”九公子,为了救你,我可是将压箱底的佳作都掏出来了。
苍天啊,大地啊,这可是明穿神器“人生若只如初见”啊!
他曾经想过自己会在什么场景抛出这个大杀器,又能为自己获得什么样的利益,想不到竟然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
其实,相比起一个女孩子的性命,自己未来可能获取的区区一点文名又算得了什么呢?
说罢,他又继续念道:“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这是《长相思》,这是纳兰容若的另外一首代表作。
长相思,在长安;长相思,路途远。
长相思,山水寒,影凌乱。
塞外宿营,夜深人静,风雪弥漫,心情就大不相同。路途遥远,衷肠难诉,辗转反侧,卧不成眠。相思的又是谁,却叫人心中凄苦,耿耿难眠。
震惊,对于九公子和朱聪浸来说又是另外一场震惊。
但这还没有完。
不等他们细细品尽其中滋味,第三首纳兰词又至。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摇落后,清吹那堪听。淅沥暗飘金井叶,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
这是更大的一场惊竦。
……
就这样,一首接一首,或诗,或词,或曲。转眼,纳兰性德精品尽出。
这是一场精神上的饕餮盛宴,二人如同醉酒般呆呆坐在那里,目光凄迷,久久无语。
周楠:“这些都是九公子你写的,朱兄,出本书吧,越快越好。”
九公子:“我写的,是我写的吗,我竟然能写这么好的诗词……周楠,不能这样啊!”
周楠:“九公子,你如果想要自救,不嫁给严嵩的孙子,这是最好的法子。只要你的名声起来,我保证严家会悔了这桩婚事。”
“什么婚事,我怎么弄不明白?”朱聪浸一脸疑惑。
待问明白事情的原由,朱聪浸骂道:“徐阶真是老糊涂了,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也不怕世人笑话。”
九公子凄然道:“朱兄,不要骂我祖父。”
“难道我骂他还骂错了,有将自己亲孙女给人做妾的吗?”朱聪浸一脸激愤,又骂了几句,道:“其实子木这个办法却好,或许这婚事还真这样被搅黄了。”
阿九不解:“我怎么听不明白。”
朱聪浸道:“从子木兄的这十来首诗词看,写的都是男女情爱,自然是非常绝妙的。若是从别人笔下写来,当不让唐宋先贤,可为今世第一。但是,若出自九公子之手,世人风评对你却是大大不好。”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女诗人女词人可不是什么好名声,难道九公子想做我大明朝的李易安、薛涛、严蕊甚至鱼玄机?”
阿九一呆。
是啊,从古到今,女子无才便是德,女才子三个字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话。
宋朝词人李清照诗酒风流,又是再醮之妇,和许多文人不清不楚;写出“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的严蕊直接就是个妓女。至于唐时的鱼玄机,“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固然是千古名句,却是淫乱的代名词。
如果她拿周楠的诗词赢得文坛大名,今后别人怎么看她?
周楠淡淡道:“声名于我何加焉,总好过嫁给一个肮脏的东西为妾。严嵩虽然一门龌龊,可人家好歹是相府,也是要脸的。”
朱聪浸击节叫好:“妙啊!若这些诗词是男人所作,必然得一个风流才子的名声。但若换成九公子,别人只怕会说徐府女公子失心疯,作此癫狂之作,简直是不守妇道,道德沦丧,极是不堪,严家如何肯纳这样的女子进门?”
他左一句不守妇德,右一句不堪入目,直骂得阿九面红耳赤。
正要发作,听到最后,惊喜得叫道:“真的不用嫁去严家,太好了,太好了,只要不给人做妾,我的名声如何却不要紧,这事我干。周楠,倒是委屈你了,大恩不言谢。”
她自然知道这些诗词的分量,也知道文名对于一个读书人意味这什么。周楠竟然肯将这种可以传诸后世的佳作给自己,这又是何等的情分。
周楠:“如果真要谢我,就给钱吧!”
九公子:“煞风景,俗气。”
周楠心中虽然略微有些遗憾自己将纳兰性德的代表作就这么不求回报的统统抛出,可转念一想,明清文学大家也不只有纳兰容若一个,不还有龚自珍、查慎行、曹雪芹、顾炎武吗?要抄,还怕找不到人抄,无所谓啦!
这个时候,朱聪浸突然道:“不过,这本诗集,我却是不会出的。”
周楠惊问:“为什么?”
朱聪浸:“先前我不是说过吗,现在诗词集根本就卖不脱,出了也是赔本,到时候算谁的?”
阿九:“姓朱的,你不讲义气吗?”
朱聪浸苦着脸:“九公子,出一本书从刻印到出书,怎么也得上百两银子吧?这种书摆明了要赔钱,我家书坊生意一向不好,再亏本,我家娘子问起,须不好交代。还有,我这人最重规矩,天大地大,规矩最大。咱们的情分归情分,生意归生意,不能混为一谈。”
一想起老婆的厉害,朱同学打了个寒噤。
周楠:“真是个惧内的没用的东西。”
朱聪浸:“什么叫惧内,这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是对我家夫人的尊重和爱戴好吧!”
周楠不屑道:“对,你说得都对,你的家事同咱们这些做外人的又有什么相干?你我就在商言商,这书你绝对赔不了,搞不好还能赚上一大笔,今日我就将这个道理掰碎了同你讲一讲。”
朱聪浸:“说来听听。”
周楠:“我这十来首诗词……不,是九公子的诗词不错吧?”
朱聪浸:“字字珠玑,一等一了不起的佳作,决然会流传后世……人生若只如初见,哎呀,真是好词,好,真好!”他摇头晃脑,一脸迷醉。吧唧着嘴好象是在品尝其中的滋味,恨不得周楠将这词送给自己才好。
“可这些诗词却是出自一为国色天香的妙龄少女之手,最妙的是,她还是身份尊贵的相府千金,朱兄,你知道这对那些整日幻想着红袖添香夜读书的落魄书生意味着什么吗?”
周楠最后总结:“这就是传说中的意淫,Y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