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又在看外公么?外公真的会飞么?”
一座简朴院落内,一位年轻妇人,怔怔望向天际,她身畔一位粉雕玉琢的稚童,随她仰望半晌,好似失去兴趣,扯了扯娘亲布裙。
“会!”
妇人俯身蹲下,含笑揉了揉他小脑袋,轻声道:“你外公呀,一直在天上瞧着娘,也瞧着你长大。”
“可是为什么娘能看到,我从来没见到呢?”
小童天真面容上满是疑惑,撅起小嘴,无邪眼眸带着不甘。
“只有大人才能看到,等你长大,也能和娘一样看见外公。”
妇人爱怜的捏了捏他小鼻子,“以后呀,多吃饭,就能长得更快,那样就能早些见到外公,知道了么?”
“嗯!”
小童重重点头,松开布裙,“我去吃饭咯!”他欢快跑向屋内,由于太急,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妇人含笑瞧着他身影消失,回转过头再度望天,脸上的笑容被一抹悲伤所替代,“爹,女儿好想你!”
‘咚!咚!咚!’
敲门声将她心绪打断,抹了抹眼角,她脆声问道:“谁呀?稍待!”
‘哐当!’
木门开启,只见一对并不相识的青年男女立于门前,妇人心有警惕,问道:“两位找谁?我夫即将回来,若是找他,请稍后再来,妇道人家,请恕不便接待。”
“莫急,我们并非坏人。”
见她就待关门,林奇含笑道:“身前的可是钟小姐?”
“我原本确实姓钟,如今已出阁嫁人,随夫姓氏。”
妇人点了点头,微微颦眉问道:“二位是来寻我?”
“正是!我与你父钟大山是御兽城同袍,时常听他提起女儿小玉。”
林奇微笑问道:“我们能进来坐坐么?”
“失礼,二位快请!”
能叫出自己乳名,必定与父亲关系亲厚,妇人疑心尽去,慌忙欠身相邀。
正堂,两盏热茶奉上,一直在四望打量的林奇伸手接过,这个家不算富贵,却也算得上殷实,看来卫国对于牺牲将士的抚恤,还算不错。
“我们找到你娘家,可已人去楼空,打探下冒昧前来,不知钟夫人现今如何?”
林奇将茶轻抿,这才仔细瞧向钟小玉,她虽洒有淡妆,可轮廓依稀与钟大山有着几分相似。
“哎!”
一声叹息,钟小玉的笑容缓缓收起,伤感道:“爹的死讯传回,娘她便日日以泪洗面,仅半年就撒手人寰。”
虽有预感,可闻得噩讯,林奇不禁默然垂首。
如这般的绝非个例,万千亡魂的至亲,他们失去挚爱,郁郁而终,或许有人觉得傻,但忠贞亦为永恒。
“不必感伤。”
钟小玉忽而笑言:“娘临去前很安详,还曾对我说要去问问爹,为何如此狠心不留片语便扔下我们,说不准他们在另个世界正幸福相伴。”
“你怨你爹么?”
林奇问得很郑重。
“怨!”
钟小玉回应得很坚决,然而她又一瞬软化,“怨又能如何?我如今只会思念他,回忆我儿时爹带我玩耍的情景,回忆他粗糙大手揉我小脸,回忆……”
她说着说着,凝噎无言,一串串泪珠滴落。
“你爹也时常自责对你有愧,希望你别怨他,哪怕一丝。”
林奇将一封书信递过,随即握紧心口,钟大山慷慨赴死的画面,在他心间萦绕。
钟小玉赶忙以袖拭泪,珍而重之的双手接过,深吸一口气,将其打开,双手颤抖的逐字浏览。
“爹……”
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一声悲切呼唤,饱含思恋、隐带愧疚。
“爹,女儿不怨你,女儿真的不怨你,你虽不在女儿身边,但女儿知道,你所做一切都是为守护女儿。”
她捂面痛哭,“女儿只会为你骄傲,我爹是护国英雄,我们一家不会分离,永远不会!”
“娘!”
一声稚嫩疾呼,一道小身影蹒跚奔跑入内,拉着钟小玉的衣裙扯了又扯,紧接小脸满带愤恨转对林奇二人,“坏人,你们是坏人!”
“我们可不是坏人。”
林奇上前欲要轻抚其头,可他却吓得连连往娘身上靠,“我们是你外公的朋友,你外公在天上不好下来,就派我们来看看你娘,也看看你。”
小童闻言,将信将疑低问道:“真的么?”
转头见眼眶赤红的钟小玉朝他点头,他思索一息,将头乖巧低下。
“来,这是你外公送你的礼物,不过你还太小,先交给你娘替你收起,可以么?”
林奇取出一枚丹药,含笑递给钟小玉。
“这……”
钟小玉岂能看不出内情,她正待婉拒,林奇却塞到她手中,“这是钟老哥的心意,就让他圆了吧!”
“多谢!”
钟小玉欠身万福,双目又有晶莹闪现。
“我们走了,你外公每天都在天上看着你,记得听话,知道么?”
林奇微笑着抚了抚他的小脑袋,向钟小玉颔首致意后,便与火儿相携离去。
二月时光,他们二人一直在卫国境内东奔西走。
给名为小菲的女子送了嫁妆,给小阳那位少年送了匹骏马,亦给一些老人留下健体丹药。
有些他们露面攀谈,有些则在暗中帮扶并留下家书,不曾冒然扰乱他们已恢复平静的生活。
一个个鲜活事例,让林奇亦在不住思考,这离别,究竟该如何看待,真谛又在何处。
直至最后,他猛然顿悟,或许这生死离别并非真的永诀,而是换了种形式相聚。
就如那位小菲姑娘所言,‘我会快乐嫁人,幸福终身,不是忘了他,而是将他永埋心底,为他践愿。’
亦如那位小阳少年言及,‘我会以爹为榜样,将来从军杀敌,爹永远激励鞭策着我。’
也有痛失爱子的老人叹息,“吾儿以身报国,英灵长存,不负养育亲恩。”
常言道‘生死为大’,就连生死诀别都是如此,寻常暂离何悲之有,何言所叹!
初时的林奇还会时常心潮起伏,到得后来,他已能掌控自如,并非他见多麻木,反是心境得到升华,宁静以致远。
“没有离别时的感伤,何来相聚时的欢颜?”
火儿轻叹道:“或许我们将来也会分开,这天下,就没有不散的筵席,但只要能再见,也许,会变成珍贵美好的记忆,就如你与那位熙雯,我们继续向西,你是想去找苏绚么?”
“不!”
在荒野中以步前行的林奇摇头道:“我答应过娘子和她同去,自然不会食言,下一步,我要将这禁制磨除!”
他散发出一股无往不前的气势,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