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鬼屋里环境太暗,加上忙着和虞白拉拉扯扯,元潇没顾得上汪渝,这会儿领到糖,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一回头就发现那小朋友正依赖地凑在一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男人身边。
那男生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剃着寸头,长得还不错,只是眉眼间戾气很重,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冷峻。似被蹭得有些不耐烦,他恶狠狠地瞪了汪渝一眼,“滚。”
“哦。”汪渝应得乖巧,颠着小碎步,从他的左边挪到右边。
“……”
元潇嫌丢人,冲丁以然使眼色。
丁以然扭头就走,毫不留恋。
元潇追过去对准他的屁股揣了一脚。
丁以然屁股一阵钝痛,疼得龇牙咧嘴,溜得更快!
“操。”元潇忍不住爆粗,心说带孩子真他妈不容易,他实在想不通,汪渝的家人怎么放心让孩子单独出门的。
吐槽归吐槽,人还是得管。他自暴自弃地捂着脸,快步走过去,提溜起汪渝的后脖领,把人给拖走了。
玩了趟鬼屋出来,前后只花了半小时不到,过山车那边依然挤满了人,甚至队伍比之前更长,大多是结伴的初高中生或情侣组合。再看另外几个热门项目,情况也差不多。
“操,真他妈见鬼了,我到底为什么会答应周末到这种地方来?”
丁以然站在十几米开外的树荫底下怀疑人生。
他们去玩了几个冷门项目,然后在园区随意找了家快餐店解决午饭,又去童话剧场看了一场真人舞台剧。
剧是今天的寿星汪渝选的:《孔雀东南飞结局篇》
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毛病。
元潇拉着虞白去了最后排的角落坐着,他对古人的虐恋情深不感兴趣,演出开场没多久就昏昏欲睡。刚开始还能拉着虞白聊天,后来见虞白看得认真,也担心吵到别人,索性闭上嘴,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虞白对这种真人舞台剧有种莫名的喜爱,他看得津津有味,结束时还觉得意犹未尽。
元潇一觉睡到表演谢幕,睁眼的瞬间就瞥见了虞白眼角将落未落的一小滴眼泪。
他愣了一下,凑近点看,发现虞白是真的在哭,眼圈都红了。他顿时不知所措,开口时嗓子都有点打不开,“你……你哭啦?”
听到外界的声音,虞白这才从剧情中回过神,眨了眨湿润的眼睫,难得不好意思地承认道:“嗯,有些入戏了。”
元潇一时哑口。
还挺新奇的,这还是虞白头一次主动在他面前袒露出脆弱的一面。有点好奇,也有点得意。
当然,最主要的是——
他故意把虞白搂到怀里,另一只手在虞白的脑袋上一通乱揉:“哎呀哎呀,来来来,哥哥抱抱……”
虞白:“……”
到了下午,园区内人流逐渐减少,四点半左右,他们总算坐上了心心念念的过山车。之后的几个高空项目也轮番玩了个爽。
或许是缘分,也可能是筑城的欢乐谷确实太小,正当他们从海盗船上下来,汪渝吵着要去坐摩天轮的时候,迎面碰上了之前在鬼屋见过的那几个人。
这是一条小路,道路并不宽阔,两拨人勉强可以擦肩而过。元潇对那几个萍水相逢的路人没什么印象,也就是在经过时互相看了两眼,结果下一秒,汪渝就调转方向,跟着那个海拔极高的寸头走了。
元潇:“……”
对上寸头皱眉凝望过来的视线,元潇尴尬地干笑一声,说,“朋友,你是不是给他糖了?”
寸头不答,眉头皱得更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元潇指指汪渝,又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摆摆手,一脸“你懂的”的表情。
旁边的两个女生顿时了然,其中一个头发微卷的女孩拉了下寸头的衣角。
寸头的脸色一言难尽,他烦不胜烦地“啧”了声,凶巴巴瞪了汪渝一眼,自顾自走了。
汪渝还想继续跟,被虞白拉住了。
“想要和别人交朋友,就要开口说话。”虞白像是一个语重心长的爸爸,教育孩子的语气温和又慈祥,“这样别人才能明白你的诉求是什么。”
“我想做他的男朋友。”汪渝噘着嘴,“又怕他的另一个男朋友吃醋。”
虞白:“……”
元潇:“……”
很好,早上苦口婆心解释了那么多,结果这小子就只听到吃醋了!
看来教育孩子的路,终究任重而道远——
才怪!
元潇转头就给他爸打了个电话。
元清骏估计是在忙,铃声快自动挂断了才接,“潇潇?”
“元老板,我要问你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元潇说,“请你一定认真回答。”
听儿子的语气如此正经,元老板也正经起来,“小元同志,你请问。”
“你记得汪渝吗?小时候我还见过他。”元潇压着声音说。
“汪渝?是你汪叔叔家的孩子吧?”元清骏回忆了下,“记得啊,他比你大一岁,我记得他出生的时候,我和你妈还去汪家吃过满月酒。他怎么了?”
“他和我是一个学校的。”元潇偏头瞥了眼汪渝,尽量说得委婉,“我发现他脑子好像有点……不太聪明。”
元清骏轻笑了声,随即正色道:“嗯。他小时候出过车祸,呃,好像那会儿他才十岁吧,还是十一岁?事儿太多我记不清了,就记得好像伤的挺重的,在医院睡了两年多。”
睡了两年多?元潇没忍住又侧过去看了看睡了两年多的小朋友。
他就站在那里,乖顺地听训,嘴角不时撅起,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他面色红润,眼睛圆而有神,两颊边还有一点稚气的婴儿肥。只要他不开口说话,任谁也看不出他曾经是个植物人。
“幸好是醒过来了,虽然头脑受了点影响,但好在生活上没多大问题。”元清骏说,“他出院那天正好是你中考,我和你妈怕你分心,就没跟你说。”
垂在腿边的手指下意识抠弄着裤缝,元潇心情莫名变得沉重。
他从来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自诩没心没肺走天下,最多对家人和虞白上点心。但此时此刻,或许是因为小朋友精致漂亮的皮囊,也或许仅仅是为一颗美好却残缺的灵魂,他的确有些悲伤。
为现在这样呆呆傻傻的汪渝,也为对方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的那两年。
算了,至少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他都这样了,他爸……汪叔叔放心让他一个人出来?”少顷,元潇没忍住问。
对面停顿了一下,大约半分钟后,元清骏才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行吧。元潇叹气,“行了,你先忙。”
“嗯。”元清骏应了声,临挂断又道:“你们半期考改时间了吧?”
“嗯,改到下周一了。”元潇说着,突然想起什么,眉梢飞扬起来,“你家大儿子早上给我打电话了。”
“你哥说什么啦?”
“他下周有三天假!刚好在周末,他说要带我出门。”元潇说。语调微扬。
早八百年前袁铭就说要带他出去露营,结果每次临到时间,袁铭就总会被各种任务叫走。元潇早不抱希望了。不过这回袁铭说得非常笃定,那他就暂且再信他哥一回。
“男朋友。”
正发着愣,汪渝突然从背后钻出来,见他不应,又叫了一声,“男朋友。”
元潇抬头,和虞白对上眼。
虞白:“叫名字就好。”
汪渝“哦”了声,重新叫他:“元潇。”
元潇吐出一口气,掐着汪渝的脸颊肉,厚着脸皮欺负小朋友,“把我的名字记住了啊,以后不许乱叫了。要叫就叫哥。”
“哥。”汪渝老实叫了,“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元潇:“……”
说实话,他不太想去,嫌幼稚。
偏偏有人现在的心智刚好就是个小孩,只懂悲喜,不懂幼稚。
带孩子真的不容易。元潇和虞白面面相觑,表情欲哭无泪。
但无论如何……我是个有原则的人。元潇边摇手指拒绝,边在心里暗暗下决心。
“哥。”汪渝语气低落下来,伸出两根指头,拽拽他的衣袖。
“……”
去他妈的原则,孩子连哥都叫了!
毫无原则的潇哥拖家带口的跑摩天轮入口处排队去了。
这片人不多,没等多久就轮上了他们。元潇和虞白率先钻进了一个车厢,回身招呼丁以然把汪渝带上。
丁以然不情不愿地带孩子,结果谁也没想到,汪渝忽然游鱼似的钻出了车厢。
元潇吓了一跳,探身一看,就见汪渝转头就跟着那个凶巴巴的寸头跳进了另一个车厢,刚好和丁以然错开。
这倒霉孩子!
“卧槽,吓死我了。”元潇后怕地拍拍胸口。
虞白笑了笑,“打一顿就好了。”
元潇点头同意,马不停蹄开始撸胳膊。他在虞白的对面坐下,意有所指地说,“你好像很喜欢小孩子。”
“唔。”虞白想了想说,“汪渝,算小孩子吗?”
元潇:“……智商上,算吧?”
虞白轻笑,“我不喜欢小孩子。”
他只是有耐心。
这时,车厢震动了一下,摩天轮开始运作。
随着车厢一起腾空的感觉很明显,空气安静一瞬,两个人谁也没开口。
过了片刻,虞白伸手把元潇拉到身边坐下,问,“你以前就认识他?”
元潇下意识反问,“谁?”
反应过来又说,“哦,你说汪渝啊?我和他小时候见过几次,他那会儿还没笨成这样。”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凑到虞白耳边说,“我记得他那时候反应就挺慢的,每次捉迷藏,他永远都是最先被找到的那个。大人们让他背乘法口诀,他也背不出来。”
“哦,那会儿和我们一块玩儿的还有一个小孩,那个人是沪海那边的,不是筑城人。我记得那也是个笨蛋,我和他关系一般,他老是凶巴巴的,还看不起人,不过他打架特别厉害,我那时候特皮,知道他看不起我,我就非要故意逗他,被他按地上揍了好几回。啧,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觉得我挺欠的。不过他长得挺不错的,我就原谅他啦。我们几个小孩,我是最聪明的那个,学习成绩也是我的最好!”
见他越说越嘚瑟,眉飞色舞的样子有些可爱。虞白看着看着就觉得手痒,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拧住了他的鼻子。
元潇:???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虞白放下手,轻描淡写地问。
“好像是叫庄严吧?”元潇揉揉鼻子,干笑一声,“我听我爸说他也在筑城上学,在十九中还是十七中来着,不过我没留意,反正也不熟。”
“他打了你几次?”虞白问。
“……”元潇乐了,“鱼摆摆,你不是吧?”
虞白不应,凉飕飕地瞥他一眼。
元潇笑嘻嘻地缩缩脖子,说,“我记不清了,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他现在估计早就把我忘了。他脑子可没我聪明,记性肯定没我好。”
虞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刚才说,你觉得他长得好看,所以就算被他按在地上揍,你也原谅他了?”
元潇就不说话了。
他明明把这事儿当笑话来分享的,怎么被虞白这么一审,搞得他好像把虞白绿了一样?
元潇抹了把脸,想了想还是只能憋出一句:“操。”
“操谁都没用。”虞白翘起二郎腿,姿态闲适地靠坐在玻璃门上,目光轻飘飘的,望着玻璃门外的风景。
元潇看着他,有点无奈,“没你好看。真的。”
他倾过身去,在虞白的脸边讨好地吻了一下。
其实他更想问“你是不是吃醋了”,但他不敢。在面对虞白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犯怂。
两个人于是又不说话了。
车厢越升越高,喧嚣的人声逐渐远去,这座人来人往的工业化城市也在这一刻寂静下来。
虞白的身上有一种类似柠檬味沐浴露的淡香。但细闻又没有沐浴露特有的奶味。所以他身上的味道一直很好闻,也很清新。
元潇闭上眼睛,静静享受。
许久之后,他突然笑出了声,没多会儿就捧着肚子,笑得浑身都在颤抖。
又过了大概半分钟,他停了笑,张开双臂扑到虞白身上,说,“我今天才发现,你真的好喜欢我哦。”
虞白挑眉,不置可否。
元潇独自又乐了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手速飞快的在屏幕上操作几下,在虞白向他投去疑惑的视线时,把手中的一只耳机递了过去。
“虽然有点丢脸,也可能有点肉麻。”元潇说,“但是,这首歌,你能不能认真听完?”
情侣一起坐摩天轮,说到底是件很浪漫的事情,关于摩天轮的传说两人也不是没听过。但他俩到底情况特殊,两个大男人把脸看得比命还重要,加上也的确没那么多少女心思,于是等到摩天轮升到最高处的时候,两人什么也没说,一人耳朵里塞了一只耳机。
早就贴在一起的手背没有多余的犹豫,虚虚的勾住对方的两根指节,两个温度相交的刹那,就算是牵手了。
耳机里的音乐流淌,虞白认真听着,嘴角情不自禁勾出淡笑。
Met you by surprise I didn't realize
That my life would change forever…………
…………
周三,命途多舛的半期考试终于落下帷幕。
这期间,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一是周一当天上午,汪渝突然去政教处办了转学。
去的学校是师资力量与二中天差地别的清河。
起先元潇还以为小朋友被家人给放弃了,看孩子脑子不行就把人扔去普高自生自灭。后来问过才知道,是孩子自己主动要转的,说是在清河找了个男朋友。
也就是前几天在欢乐谷见过的那个寸头。
出于习惯,元潇已经对汪渝口中的男朋友三个字免疫了。但那个寸头一看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他搞不懂汪渝怎么就死心塌地地看上了。
他也问过汪渝这个问题,结果对方给出的答案极其肤浅,“他很帅啊。”
元潇很无语。
他很想说“老子不帅么?老子对你多好!”但他忍住了。
好在清河高中离二中并不远,坐公交也就两站路。小朋友在那边被谁欺负了,他也能及时赶过去。
二是期中考试考完的当天下午,元潇正打算和虞白一块去虞子钦即将开业的饭馆帮忙,就接到丁以然的电话,说是他妈妈离家出走了。
丁以然老爸出轨的事儿到底没瞒住,还戏剧性的正好被丁以然老妈捉奸在床,两个女人当即吵得天翻地覆。
吵过之后刘小敏顺手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出门了。丁以然打她电话也不接。
元潇和虞白当下就跑去和丁以然会合,三个人找了大半天,最后在他家楼下的便利超市把人给找到了。
人家的家务事,元潇也不好掺合,安慰了丁以然几句就和虞白离开了。后来事情怎么发展的,元潇就不知道了。去问丁以然,丁以然也只是摇头。
他于是就不再问了。
没过两天,A班的虞白拿了半期考市第一的消息就在整个二中不胫而走。
大清早,A班教室吵得像菜市场。
“听说虞白数学英语双门满分,吉吉国王笑得嘴都合不拢!”有人一边刷着网上的爆料,一边在班上直播。
吉吉国王是高二年级组新上任的主任,姓王名喆,刚上任的第二天,就被同学们在私下起了这么个外号。
“我听说哈,只是听说……不保真。听说这次的数学,全市只有一个满分,就是虞白。”
“我靠好牛,静姐这次要出名了!”
“他不是一直是年级第一么,怎么你们都跟第一次见似的?”
“一样。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学霸的能力,所以内心毫无波澜。”
“这次不一样啊,这次是全市统考,统考!二十多所学校,虞白也太牛逼了吧!”
元潇提着书包踏进教室门,刚好听到这句话,一瞬间,居然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然后下一秒,他就被守在门口的薛贝贝拦了去路。
“嗯?”元潇有点懵。
薛贝贝开门见山地问,“你和袁教官是一家的?”
“……勉强算吧。”元潇刚想问她怎么知道的,就被女生惊喜的声音打断。
“哇靠,居然是真的!”薛贝贝眼睛都在放光,“来来来,我问你,你哥真的在和温存谈恋爱吗?”
“啊?”元潇更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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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两位听的歌曲是《reality》是法国电影《La Boum》(初吻)里的主题曲。演唱者为Richard Sander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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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宝:你俩谈恋爱就谈恋爱,拉我出场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