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潇心都快跳出来了,临到最后一步又跳了回去。他懵了片刻,对上虞白似笑非笑的眼,后知后觉发现被耍了。
“你他……你有病吧?”他皱着眉,脏话临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奈何骂人的词汇量匮乏,张口闭口就这一句。但不做点什么又实在气不过,忍不住伸手抢走了虞白嘴里的烟头。
他的心跳还未恢复正常的跳动频率,于是抢烟的动作就很快,摁灭碾断,扔垃圾桶一气呵成,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他的茫然和慌乱。
嘴里突然变得空落落,虞白也不生气,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坐姿,右腿膝盖直接抵上了元潇的。
元潇往后撤开,他默不作声地往前跟进,像小学生打闹一样,一个逃一个追。直到对方退无可退,他就也跟着停下。
元潇:“……”
他确定了,虞白就是有病——神经病!
他在脑海里把某个神经病按地上狠狠揍了一顿,心里的郁闷刚释放了点,神经病又发话了。
“其实他有句话没说对。”虞白说。
这个“他”指的是谁,元潇愣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应该是江澈。
“哪句?”他下意识回问。
“我小学的时候就能一个打五个。”虞白平静地说:“他是其中被我揍得最惨的那一个。”
这话倒是勾起了元潇的好奇心,只不过他的关注点比较偏,“你和江澈小学就认识啦?”
他还想说平时也没见你俩有多熟啊,但是憋住了。显得他多关注多在意似的。
“一年级我俩同班。”虞白说。
一年级就认识了?那这俩得算发小吧?元潇不知不觉开始想象虞白小时候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像现在这样嘴欠,不过想想也才一年级,估计连话都还说不清楚。
他没想多久就问道:“那你为什么揍他?”
他就是出于八卦,顺嘴问了一句,没想到虞白瞥他一眼,语调平平地说,“他指着我鼻子,说我没妈,边说边拍大腿笑,还拉着别的同学一起笑。
元潇眼睫颤得很快,一时无话可说。
他经常神经大条,这次却敏感地察觉到了虞白隐藏在话里不高兴。尽管虞白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流露出气愤或厌恶之类的表情,情绪和语气也很平静。
“他不是第一个。这种话我从幼儿园开始听,我听到一次,就揍别人一次,从小到大,我不知道揍过多少人。”虞白望着厨房的方向,“每次都是我爸给我收拾烂摊子。”
元潇不经意脱口而出道:“你哪个爸?”
虞白微微愣住,随即有点想笑,他冲厨房的方向一扬下巴,“厨房里那个。”
元潇缩着脖子“哦”了声。
“好奇吗?”虞白又问。
“啊?”
“我为什么有两个爸。”
说不好奇鬼都不信,元潇干笑一声后闭了嘴,眼睛却一直盯在虞白脸上,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模样。
虞白不打算隐瞒,开门见山地说,“如你所见,他俩住在一起,是一对情侣。”
“……”元潇怔了一下,却没有太惊讶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先前就有过猜想假设,他早有心理准备,此时更多的还是猜想被印证的放松,以及一种果然如此的笃定。
甚至在这个时候,他突兀地想起了唯一一个没被虞白拉黑的微信小号——如果爸爸是,那虞白会不会也是?
如果虞白是,那么……
“说来其实有些好笑。”虞白的声音重新拉回元潇浮到半空的思绪,“他俩是因为我和江澈认识的。”
那年虞白刚7岁。那时候他的个头不像现在,比大多数同龄人还高出一截。那会儿他还是个脆弱的药罐子,走到哪儿包里的药也跟着带到哪儿,一天吃几顿饭,就得吞几回药。
因为身体不好,他个子也不太长,7岁的小男孩看着和5岁的小姑娘一般高。由于肤色偏白身子骨又瘦,还因为相对别的男生来说更为精致的五官,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被附近邻居家的小孩当女孩看,还给他送了个外号——小公主。
他是个敏感的人,从小如此,被人当女孩他非得纠正回来。小孩的目的很单纯,就是图个好玩开心,这样倒显得他太过斤斤计较,久而久之他就成了那些人的对立面,那些小孩也不叫他小公主了,改叫他小草。因为他没妈。
这事是虞白心中的一根刺,谁也触碰不得,于是从那时起,他开始频繁和嘲笑他的小孩打架,谁叫一句小草,他就揍谁。可他身体实在太弱,力气也小,对面人又多,他一个打好几个,干吃了不少亏。
那段时间,他每天出去一趟再回来,身上的衣服都找不到一片干净的布料,胳膊腿上也总出现淤青,虞子钦心疼得不得了,向邻居反映好几次也没个结果,后来父子俩便搬了家。
本以为搬家之后情况会有所好转,谁知上了学后,才知那只是冰山一角。
小孩子的世界总是那么简单,出口伤人的话也能毫无负担、堂而皇之地说出口。他们考虑得太少,也就忽略了别人承受得有多难。
虞白是个烂脾气,被骂了不会默默受着,他叫虞子钦给他报了散打班,学得刻苦又努力,甚至还为此进过一次医院。
虞白的描述十分简洁,元潇还是听得心里一疼。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无用且苍白,他突然就觉得有点难过。可他明明只是一个旁观者。而虞白的痛苦却是叠加的。
没有母亲的是他,因为没有母亲被别人取笑的还是他。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一个从小没有母亲的小孩的内心是什么样的,元潇不敢想。他只知道母亲这个角色在他的生活里不可或缺,他无法想象没有袁铃陪伴的自己。那虞白呢?
比起元潇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虞白本人倒是神色懒懒地,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好在付出就有收获,自从进了散打班,他学到了技巧,打架不再凭靠蛮力,在学校里,渐渐没人再敢对他叫嚣。后来他的个子也开始拔长,虽然长得缓慢,好歹是个正常男孩的身高了。
他在学校开始有了朋友,有时候会一起去小卖部买零食,有时候会一块去上厕所。他的世界似乎终于出现了晴天。
江澈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据说是他看中了班上一个小姑娘,结果这小姑娘喜欢皮肤白的虞白。
“他这发春期也太早了。”听到这里,元潇忍不住插嘴,“才一年级吧?”
元潇仔细回忆了一下江澈的长相,心说这人长得也不难看,不过皮肤确实黑了点,尤其和虞白比起来,妥妥两个极端。想想也是惨,小学生的初恋刚萌芽,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虞白似乎也在回忆,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上扬的弧度很明显,“他幼儿园就谈恋爱了,更早,被甩了三次。”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鲜活,比起刚才简明扼要的赘述,明显这短短一句八卦更让元潇有代入感。
元潇无言以对,只好竖起大拇指表示敬佩。
江澈的发春期来得太早,而虞白的却又来得太晚,这就导致他暗恋那小姑娘给虞白告白时,虞白居然想也不想就给拒了。
这无异于挑衅的做法戳到了江澈的痛神经,于是便针对虞白说了许多难听话。
可惜针对的对象是个硬骨头,他还在那头大言不惭夸海口,这头虞白已经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了。
那场架打的是昏天暗地,后来还惊动了整个学校。
虞子钦和江殷作为俩孩子家长,被班主任亲自请到了办公室。两人也因此相识,后来共同经历了一些事,逐渐就走到了一起。
所以虞子钦真的是后来慢慢转变性向的。元潇从虞白简单的只言片语中抓取到了这个信息。
他和虞白很少有安静聊天的时候,通常不是虞白把他气死就是他把虞白怼死,像今天这样的情境,他以前想都没有想过。
虞白会主动说起旧事,他更是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只是惊讶过后就只剩难过了。
有点心疼,也有迟到的气愤。好在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至少虞白现在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