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轿走的慢,但是走的极稳,顾和烟蒙着盖头坐在里面,能听见外面的欢呼吵闹声,人来人往。轿子已经绕城走了大半天,顾和烟根本不知道到哪儿了,反正哪儿都热闹,忽然间,顾和烟听见了鞭炮声,接着,轿子就停了。
顾和烟没由来一阵紧张。
外面吉人道:“新郎官射轿门吧……”
话音刚落,顾和烟就感觉到一阵厉风,裹着箭射进来,箭快准稳,把门帘牢牢钉在了顾和烟的右上方。阳光照进来,顾和烟下意识抬起头,面前出现了一只手,瘦削纤长,骨骼分明,琛着红袖,白的过分,也好看的过分。
顾和烟听秦潇言道:“小心。”
顾和烟把手搭了上去,成亲嫁娶需要遵循繁琐的古礼,卖火盆,跨门槛,熏艾草,拜天地。
拜过天地,吉人道:“二拜高堂!”高堂两把椅子空空,顾和烟对着两把空椅子拜了下去。
拜完高堂后吉人道:“夫妻对拜!”
顾和烟看着对面秦潇言低下头,自己也赶紧低头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吉人说完,院子里就响起一片喝彩声。吃酒的人不多,看热闹的人却不少,秦潇言靠的顾和烟近了些,拉过顾和烟的手,道:“走吧。”
秦家院子狭小,从大厅没走几步就到了正屋,秦潇言扶着顾和烟坐好,道:“我还要去外面招待宾客,若是饿了便让堇瑟拿东西给你吃,厨房有温着的粥和菜。厨房也好找,出门右拐便是了。”
秦潇言声音清冷,就好像深山里泉水击石的声音,顾和烟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却没听见其他动静,她有些紧张,心道:“难道秦潇言还有别的话要说?还是……盖头盖着他根本不知道我点没点头!”
“我知道,你去忙吧。”
秦潇言道:“嗯,若是有事,让堇瑟去前厅寻我,我不会喝太多的酒,放心。”
顾和烟道:“嗯,我等你回来。”
秦潇言从屋里出去,秦家人口简单,鼎盛时亲戚往来也不少,可自从他父亲出事后,那些亲戚躲得比谁都快,生怕受到牵连。秦潇言那时虽年纪小,但骨气却不小,咬着牙养家,从未求过他们一丝半点。
现在,那群人听说他与顾家结亲,又不要脸地找了上来。秦潇言虽是文人,可这么多年下来说教的本事长劲不少,引经据典,说的他们面露羞色落荒而逃。
没个亲戚的确清冷,但也痛快,秦潇言恨不得他们永远不登门才好。来庆贺的不多,只有两个,一个是秦子正生前的老师傅卿生,还有一个是秦潇言的至交,永亲王的嫡子陆砚陆常州。
说来,傅卿生算得上秦潇言的半个老师,他是秦子正的老师,自然不能再收秦潇言做弟子,但秦子正死后,他又竭尽全力教导秦潇言,倾尽毕生所学,拿秦潇言当亲儿子看,比门下弟子都看重两分。两人虽无师徒之名,但有师徒之实。
陆砚是傅卿生的学生,名正言顺行过师徒礼的那种,他曾无数次调侃,傅卿生对秦潇言可比对他这个亲学生还亲。
陆砚穿了一身竹青色长衫,手里还握了一把折扇,风流倜傥,他一双桃花眼,模样极其俊俏,他道:“老师可是早早就来了,潇言,你可应该带你那新媳妇来给老师见个礼!”
傅卿生穿的白衫,他头发半白,蓄着白须,面容虽老但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美男子,“常舟,不可胡言。”
傅卿生又对着秦潇言道:“成了亲就是成家的人了,行事要有分寸。”
秦潇言道:“我知。”
傅卿生笑了笑,“我知你有分寸。”
秦潇言点了点头,陆砚唰一下打开扇子,“反正老师眼里,潇言哪儿都是好的,还提醒他作甚,爱做什么做什么!”
傅卿生道:“常舟也该敛敛性子了。”
陆砚表字常舟,他把扇子收起来,道:“不是说潇言呢吗,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我可不想收心,要跟潇言似的娶妻,还不得把我困在那一亩三分地里,本来就够烦心的了,不不不,我还是再快活两年。”
永亲王妃逝世,现在的王妃是继妃,时常找陆砚麻烦。
秦潇言道:“你若少说两句,自然不会扯到你身上。”
“好好好,是我多嘴了,不过我还挺好奇的,潇言你看没看新娘子啊,好不好看!”
傅卿生重重地咳了一声,陆砚飞快地瞟了一眼,还是坚持不懈地问道:“看了没有,好不好看?”
傅卿生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胡闹!”
秦潇言摇了摇头,“没看过。”
陆砚咂咂嘴,“那可不行,反正也没外人,潇言你干脆别喝酒了,直接回去陪嫂夫人好了,我替你照顾老师!哎,也不行,不能一杯不喝,俗话说的好啊,酒壮人胆,喝了酒保准胆子大些!”
陆砚撕开酒坛上的封泥,闻了闻,叹道:“好酒!”他倒了满满一碗,“今儿可是你的好日子,喝了!”
陆砚见秦潇言不动,劝道:“还犹豫什么,我和老师都不是外人,老师肯定也愿意你陪新娘子!”
傅卿生道:“少喝点,醉了不成样子。”
秦潇言点了点头,端起酒碗一口饮尽,酒香浓烈,入口极辣。
陆砚道:“好样的,也不多留你了,陪新娘子去吧。”
秦潇言道:“多谢。”
陆砚眼中带着笑意,给了秦潇言一拳,“你我之间还用说这个字?”
秦潇言往四处看了看,“潇楠他们呢?”
陆砚也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们了,“接新娘子的时候还见了呢,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放心吧,潇楠虽然年岁不大,但有分寸着呢。”
秦潇言道:“那我先回去了。”
秦潇楠带着弟弟妹妹正趴在正屋的床底下。秦潇楠知道,成亲当日都要闹洞房的,但是他家没亲戚啊,他哥至交只有陆砚一个,总不能让陆砚拉着傅先生趴床底下闹洞房吧,那也太那啥了。
秦家虽然穷,但是该有的必须有,这可是他哥说的,必须的礼仪一项不能少,不能给秦家掉面儿!所以秦潇楠就带着弟弟妹妹趴床下面来了。
秦家宅子挺破的,床虽然不错,但也只是看着光鲜亮丽而已,床下面全是灰,呛人的很,刚进来的时候,秦潇楠就千叮咛万嘱咐,想咳嗽也得忍着!
后来秦潇言带着顾和烟进来,三人都把耳朵竖起来了,秦潇言从进门到出来总共说了两句话,但在秦潇楠三人眼中,已经大不一样了,他哥什么时候和女子说过这么多话!就是隔壁的陈秀秀也没让他哥说这么多字过。
秦潇言和陈秀秀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嗯,嗯,嗯那种!
秦潇楠支楞着耳朵,心道:“会不会一会儿说把我们三个扔出去?”好在,秦潇言说了两句话之后就出去了,秦潇楠又忍不住听顾和烟说什么,秦潇言不在,顾和烟总会和那个丫鬟说些话吧。
然而,秦潇言出门后,顾和烟就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句话不说。
顾和烟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肚子有些饿,她早起就梳妆,也没用什么东西,又忙活大半天,还真有些受不住。
顾和烟轻咳了一声,道:“堇瑟,你去厨房拿些吃的吧,厨房出门右拐。”
堇瑟道:“奴婢这就去。”
顾和烟安静等着,屋里也安静,忽然,顾和烟听见一声轻响,就从她这儿传出来的,顾和烟也不知道是床下的声音还是饿的肚子叫了,她来不及细想,堇瑟就回来。
堇瑟把饭菜放桌上,“小姐,饭菜还热着呢!您要过来吃吗?”
顾和烟摇了摇头,盖头不揭不能掀,否则不吉利,“把菜放粥里,端过来吧。”
饭菜的味道出奇地好,米粥软烂,菜又清香可口,顾和烟吃完,擦了嘴净了手,在床上坐好,等着秦潇言回来,殊不知,床下面三人都快馋疯了。
秦子正死后,秦母身体就不好,洗菜做饭刷碗,都是秦潇然一个人来,一直做到现在。秦家穷,秦潇然就在手艺上下功夫,做出来的东西也不差,炒青菜都能炒的清脆香甜,回味无穷。
秦潇楠三个今儿也没吃什么,宴席上的菜不能动,他哥做菜忙了半夜,总不能还张口要吃的,秦潇楠煮了点米粥,三人一人吃了一碗,但他煮的米是米水是水,用秦潇然的话来说就是糟蹋了那点米。
现在闻着饭菜香,三人不约而同咽了咽口水。
要知道他哥会给新嫂子做饭,他们肯定不吃白水粥!不过秦潇楠还挺开心的,新嫂子至少没嫌弃饭菜不好吃啊,也没嫌简单,人倒是还不错。
秦潇楠一直吃秦潇言做的饭菜,还以为全天下普通人家都吃这些呢,有钱人每天都吃山珍海味大鱼大肉,好吃的不得了,但是,秦潇言做的菜已经是高峰了。大鱼大肉都不见得能有炒青菜的味道好。
门响了,秦潇楠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
秦潇言推门进来,堇瑟行礼道:“见过姑爷,奴婢先行告退。”
秦潇言嗯了一声,堇瑟出去,屋里就剩下两个人。
秦潇言握了握拳头,走过去坐到床边,把盖头给揭了。天还未完全黑下来,但屋里红烛已经燃上了,烛火跳跃,一片昏黄。
无疑,顾和烟是美的。
顾和烟头上戴着凤冠,凤冠上还有宝石点翠,乌发全被梳起,云髻峩峩。肤白如雪,眉尾略向上挑,眼角处染了红色的胭脂,两颊也染了一些,薄薄的一层。
顾和烟冲着秦潇言笑了笑,“都忙完了?”
秦潇言看向别处,手在袖子里紧紧攥住,“嗯,忙完了。”
顾和烟道:“潇楠他们呢?”
秦潇言摇了摇头,“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找了几遍,没见着人。”
床下,秦潇楠虎躯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