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多, 飞机降落在海城机场。
盛如馨走出航站楼大厅,一眼就看到郁凇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面容倦冷而沉静, 伫立在茫茫人海中。那样矜冷淡漠的气质,无形地就把他和四周人流分隔开,仿佛逆流中的一座孤岛。
盛如馨没带什么行李,手上拎着一个小包, 慢慢走过去。
大概三个多月没见了, 他看上去似乎瘦了一点, 俊美的五官越发立体, 深邃的眉眼笼着她, 漆黑的眸子里看不清是什么心绪。
想起上次见面的时候,与他不欢而散, 盛如馨有些尴尬道:“你不是忙吗, 让司机来接我就好了。”
“人手不够, 没有司机。”郁凇淡淡道, “走吧。”
盛如馨跟着他走出大厅, 到了停车场, 他开的还是那辆老款的奥迪。
不过, 她还是第一次坐他的这辆车。
平时习惯了坐后排,她刚要拉开后车门, 忽然又想到, 那样好像把他当司机了?
是不是不太礼貌?
毕竟这次来,是她要请他帮忙。
略微犹豫了下,盛如馨向前一步, 拉开前车门,坐到副驾驶座上, 然后把安全带系好。
车内很干净,只有后视镜上挂着一个如意云纹的檀木车挂,其它再无任何装饰。
不过车内有种冷幽幽的香气,好像他身上的那种气息,像冰雪中的松柏,像松柏上的雾淞。
郁凇专心开车,没说话。
盛如馨便把头偏向一边,看向窗外,心里暗暗琢磨着,待会儿要怎么跟他开口?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只见四周高楼林立,大概已经进入市区。
郁凇把车开进一排高楼后面的窄巷子里,在一处两层沿街的门面房前停下了。
盛如馨下车以后,有些发愣地打量这处小门头。只见里面分隔成左右两间,好像有些人在里面忙碌。
还不等她看清,郁凇就把她领到二楼,带到一间十分简陋的办公室。
她看看四周,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来找他?
他自己都混得这么惨兮兮,拿什么去帮盛林集团?
这间简陋的办公室,只有十五平方大小,里面一桌一椅,桌面上一台笔电,门口一张两人座的旧沙发和简易玻璃茶几,旁边立着一个饮水机,再无它物。
“随便坐吧。”郁凇把茶几向外拉开一些,然后把铺在沙发上的坐垫抻平。
看着盛如馨带着一点嫌弃地拢着裙摆,在沙发上坐下,他又从饮水机旁抽出一个纸杯,给她倒水。
咕噜噜的水泡在饮水机里滚动着,先接热水再接凉水,按比例大概2:1就刚好入口。
郁凇水接到一半,忽然发觉,自己是不是过于殷勤了。
一见到她,就条件反射地想伺候她。
明明今天是她来请他帮忙。
慢慢接完水,他把纸杯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然后直起身站在那里,垂着眸子打量着她。
几个月没见,她似乎又瘦了些许,巴掌大的小脸有些憔悴,明亮的杏核眼倒是显得更大了。长长的卷发垂落在肩后,一袭通勤风的深灰色改良马甲西装裙,穿在她身上,有种法式的优雅和美感。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郁凇明知故问,率先打破沉默。
白皙的手指搭在膝盖上,有些纠结地缠绕在一起,盛如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现在她要求他去盛林集团帮忙,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
毕竟以他现在这样,似乎也没有余力去做什么了。
见她沉默着不说话,郁凇心里叹了口气,主动把话题往那边引:“盛林集团的事,我已经看到新闻了,真有网上说的那么糟糕?”
比网上说的还要糟糕呢。
暗暗沉了一口气,盛如馨坐直身子,反正来都来了,不妨问问他有什么好策略。
“因为西府嘉园大批退房,各项目都跟着要钱,集团资金流快要断了。股价也一跌再跌,根本控制不住。”她凝眉看他,“我今天来,是想向你请教一下,有没有什么挽救的办法?”
郁凇分析着她的话,问道:“董事长怎么说?”
“我爸在芬兰养病呢,不能受刺激……还没让他知道。”
难怪情况会糟糕成这样,郁凇心里有数了,不免也有些急。
盛如馨抬头看着他,抿着嫣唇,有些难堪道:“你能不能教教我,我现在该怎么办?”
漆黑的眸子清泠泠的,像寒潭里洇开的墨色,郁凇淡淡道:“你现在应该,请我回去做盛林集团的总裁。”
盛如馨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半晌,她问:“那你会帮我吗?”
看着她昂起的脖颈像白天鹅般优美,娇艳的脸庞玫瑰一般迷人,郁凇抬手捏起她的下巴,垂眸看着她:“帮你可以,但是有个条件。”
捏在她下巴上的那只手,指节冰凉如水,衬着他高大的身形,格外有压迫感。
盛如馨从未见过他这么强势的样子,一时不免有些紧张:“什么条件?”
触手感觉温软而滑腻,好像最细腻的丝绸一般,令人爱不释手。
修长的手指在她下巴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郁凇声音低淡道:“不许和我离婚。”
没想到他会提这种要求,盛如馨转头避开他的手,蹙眉问:“为什么不肯离婚?”
郁凇放下手,暗暗回味着那种感觉,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如果离婚,你我就是外人了,我没必要帮你。不离,我才有立场。”
看着她细密的眼睫微微翕动着,似乎仍在犹豫不决,他不给她思考的时间,又问了一遍:“要不要我帮忙?”
盛如馨听着“帮忙”那两个字,此时此刻的她,孤立又无援,真的太需要帮助了。
看着郁凇的眼睛,她终于点了点头:“要。”
郁凇心头大石落地,淡声道:“那我明天跟你回去。”
娇俏的杏核眼瞬时明亮起来,盛如馨刚想说句感谢的话,门外忽然探头过来一个人,大咧咧道:“老板,晚上吃什么?烧烤行不行?”
说话的是个流里流气的摩登青年,一头火红的烟花烫十分扎眼。
目光对上盛如馨,他满眼惊艳道:“老板,这是咱们公司新签的艺人吗?”
“不是。”郁凇一脸平静道,“是你们老板娘。”
“老板娘?”红毛瞪大眼睛,满是惊讶。
惊讶过后,立时就兴奋起来,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郁凇赶出门外。
“你们去吃吧,吃完回来加班,晚上我有事要安排。”郁凇在走廊里说道。
“老板,你带着老板娘一起去呗!给伙计们见见世面!”
“怕你们羡慕,算了吧。”
那红毛被赶走以后,大概是去楼下宣布大新闻去了,隔着楼板都能听到他的大嗓门:
“我们有老板娘了!跟天仙一样!”
“老板才不是单身狗!不信你自己上去看!”
……
没想到转眼间多了个“老板娘”的身份,虽然理论上说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错?
盛如馨满是尴尬地站起身,看着郁凇:“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你明天会回海城吧?”
“你现在回去,除了心烦,也做不了什么。”郁凇站在门口,看看时间,“走吧,去吃饭,然后送你去酒店。”
盛如馨自然也不想回去面对那些烦心事,于是便很鸵鸟地妥协了。
跟着郁凇去了万豪,这边的消费可不是一般的高。盛如馨平时自己住酒店,也不会选这么奢侈的地方。
“我随便吃点就行了,这会儿不饿。”她怕把他吃穷了,尤其是眼前这种境况,还是节俭一点比较好。
“不饿就晚点再吃。”郁凇道,“这边离机场近,明天从这里出发。”
去万豪酒店那边,给盛如馨安排好房间,郁凇把她送到门口,将房卡递给她:“想吃什么自己点,让他们给你送过来,不用替我省钱。”
盛如馨接过房卡,向他道谢:“麻烦你了,多谢。”
“不用和我客气。”郁凇默默看着她,“这是我妻子的待遇。”
盛如馨心脏一麻,忽然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曾几何时,她做梦都想当他的妻子。
那是她从少女时代开始,便埋藏在心底的愿望。
虽然那时候,他不过是个穷小子。
可她依然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和他去菜市场买菜,两个人一起在厨房煮饭,然后在清风朗月的夜里,手拉着手去街头散步,体味一切的人间烟火。
如今她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只是有些偏差。
现在的他,可以让她住最好的酒店,享受最好的生活。
只是在她心里,那个穿着白衬衣和洗得发旧的牛仔裤,骑着自行车载她穿梭在法国梧桐树影间,身上洒满细碎阳光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郁凇叮嘱道:“你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忙。明早八点,我来接你。”
等他走了以后,盛如馨刷卡进门,房间内的智能系统自动开启。
空调、香薰和加湿器打开了,白色纱帘缓缓关闭,100寸的壁嵌式电视机无声播放着五彩斑斓的海底世界,卫生间里放着轻音乐,花瓣形浴缸开始喷雾加水……
将手包放到鞋柜上,盛如馨换上一次性拖鞋,在宽阔的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向后躺倒在铺着真丝被面的松软的大床上。
踢掉两只拖鞋,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两手撑腮琢磨着。
如果郁太太一直是这个待遇的话,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晚上随便吃了点东西,盛如馨冲了个澡,早早地便睡了。
这段日子以来,她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一个噩梦都没有。
翌日早上八点钟,郁凇准时来接她,然后两人坐飞机返回海城。
从机场直接去盛林大厦。
盛如馨和郁凇走进一楼大厅,等电梯。
不到三分钟,一个消息不胫而走,转眼便传遍了整个集团上下:
郁总回来了!